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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演技

    自己将欲做出的改变,魏忠贤会害怕,更会害怕的却是东林,是几乎所有官员、勋戚、所有读书人、所有的大商人,他们都会害怕。

    会害怕、会诅咒、会不甘、会恨不得自己死。

    这些痛恨自己的人完全有付诸行动的能力,无论他们彼此间有什么矛盾争夺,他们仍然是这世界上最庞大的一股力量,尤其是当他们都痛恨同一个人的时候。

    而动机完全不缺乏,反而足够充足,可以说充足的不能再充足了。还有什么能比巨大的利益忽然失去更能触动人心呢?

    他们能置国家安危于不顾,能党同伐异式的咬死熊廷弼,对于让他们失去特权、失去巨大既得利益的自己,他们必定会联合起来、以千倍万倍的恨意扑上来,撕咬,置之死地而后快。

    换一个皇帝,对他们来说并非不可想象。

    他们探出的刀锋,远比魏忠贤的要锋利、巨大。

    魏忠贤若是能探出一把匕首,他们就能砍来一口合扇板门刀。

    当自己做出改变,开始推行心中理想的时候,自己近乎唯一的伙伴,就是自己亲手练出的新军,来自下层的穷兵。

    说一千、道一万,首位还是自身安危、预防万一,第二位的则是华夏安危,是崭新的大曌,是不要一个仅仅是消灭了魏忠贤的、东林君子口中“众正盈朝”的大曌。

    王战脑海中刹那千念。

    ......

    “皇上。”魏忠贤一听一年之内百官不得变动,还要放了北镇抚司内所有犯官,愕然半晌之后,心中大急,忙欲进言,打断了王战电转的念头,“那些犯官——”

    “好了!不要再拿这些事情来烦朕,朕意已决!”王战收起翻飞的思绪,猛一挥手,皱眉打断了魏忠贤,脸色不豫。

    “是,老奴遵旨。”眼见皇上一副不耐烦的样子,魏忠贤连忙躬身,不敢再言,深怕触怒这位一时一个主意的皇上。

    魏忠贤深知,自己一身荣宠皆来自于皇帝,平时横行朝野,一靠客氏,二靠自身善于逢迎,迎合皇帝的种种玩乐之举,三靠专门在皇帝做木匠活的时候上奏,获得便宜处置之权,获得矫诏之机,并不是自己真能左右皇权。自己和客氏为何要拼命的迎合皇帝的种种荒唐之举?还不是因为一身荣宠皆来自于皇帝的宠幸。皇帝高兴才有宠幸,没有了高兴,哪还有宠幸?那还有什么权倾朝野?

    对于魏忠贤,皇帝高兴就是天大的事。此时面对不耐烦的皇帝,他就像一只被打了一巴掌、缩身弓腰的老猫。

    “皇后领袖后宫,朕欲清修,你也要相助于朕。朕清修这段时间,皇后要管好诸妃,告诉她们,每日里都要为朕念诵道德真经,朕会随时抽查她们的功课。让内官与宫女也各安其位,勿要偷懒,勿得生事,皇后管束要严厉些,务必不要让人搅扰到朕。”王战故意显得有些声色俱厉。

    王战要保护百官百姓,也要保护自己的后宫。毕竟从今往后这里就是自己的家了,所以在声色俱厉中不动声色的加强了皇后张嫣的权力,将宫内的一切都交到了张嫣手中,避免了自己羽翼未成时客氏可能带来的麻烦;再加上一句“随时抽查”,最大限度为诸妃消除了危险。

    这不是好色,而是最基本的不忍之心——客氏实在是太歹毒了。

    彼世史书载,客氏迷惑天启、祸乱后宫,不仅害了皇后腹中的胎儿,甚至还有一尸两命,裕妃与腹中的胎儿,没见面的两母子活活饿死。此世这具身体,与彼世史书中所载一样,一个孩子都没留下。

    不用自己的灵魂有什么切肤之痛,只是想想客魏二人在史书上和眼前的所作所为:宫闱中为毒妇毒夫,朝堂上逐渐一家独大,卖官鬻爵,生祠遍及民间;不只对付东林党,其残暴已经波及民间百姓,已成华夏大害。王战杀心自起。

    对后宫的这般作为也同样有助于自保:有了自己的金口玉言,熟悉情况的张嫣以皇后身份出手规矩那些宫女太监,他们再想内外交通终究要难上许多,客氏也难做干涉。毕竟名正言顺的大义名分在皇后身上,不在她一个奶娘身上。

    “皇上,臣妾想念皇上该怎么办呐?一日不见皇上臣妾便心中难过、神思恍惚,这可如何是好?况且皇上自小便由臣妾照顾,臣妾若不在皇上身边,皇上怕是多有不便,臣妾想想就心疼。”果不其然,客氏忍不住了,媚惑的声音响了起来。

    对于天启对张嫣疾言厉色,客氏自是心中暗喜,但是对于不能打扰皇帝清修、不能再时时见到皇帝,客氏也是极其敏感。

    客氏虽不识字,却自有其小民的狡猾。

    如今皇上要清修,每日陪皇上玩乐的魏忠贤都不能再随意进宫了,还被打发去万岁山修军营,皇上又说让皇后管束宫内,客氏想想也知道,自己必然也是不能每日进宫见到皇上了。如此一来,经常见到皇上的就是那些自己最提防的后妃,时日一久,谁知道皇帝对她们的心思会变成什么样?谁知道最害怕的“失宠”会不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无论如何,她都不希望皇后领袖后宫、整肃后宫,更怕张嫣使这些后妃聚在一起抱团。

    如此心思之下,自然要对天启动之以情,提起从小到大的照顾,争取一下,希图像往常一样时刻伴于身边糊弄、左右天启,继续进出随意、横行后宫。

    “唉!......朕也难耐久不见奶娘,可此事非奶娘鼎力相助不可。朕经此一难,得上天启示,需一家人虔心清修,礼敬上天,如此方可康健得保,否则......若受打扰,搅扰了朕对上天的诚心,殊为不美。奶娘若欲与朕相见,可在朕出宫练兵之时抽空相见。而且,朕清修一年足矣,一年之后,朕允奶娘日日入宫相见,以慰奶娘对朕的赤心思念。”还未分别,此时的“天启帝”王战就已经愁容上脸,似乎已经开始了思念,偏又十分怕死,只能满脸无奈的说短暂分离。

    没人知道,事实是,王战绝不会让客氏再进宫登堂入室了。

    “忠贤告假,则客氏居内;客氏有假,则忠贤留中”,魏忠贤与客氏定下的固宠策略就是轮流随侍御前,必须保持二人之中始终有一个人在天启帝面前,如此既能固宠,又能消灭任何人争宠的机会,消灭任何大臣可能的进言与威胁。

    王战对此心知肚明,又已经宣布清修,之后还要有其他的举动,怎么可能还让这二人、尤其是客氏在自己面前晃悠?按下心中杀意,声情并茂,温和不舍的语气中透出清修保命的坚定态度,最后还没忘给了客氏一个甜枣。

    “圣上,没有了妾身为圣上整治的饮食,圣上如何能有胃口?没了胃口,岂不坏了身子?”客氏并不死心,妖媚的脸上一片惶急和担忧,就像是最心疼孩子的母亲提起了经年累月的用心照顾、想起了孩子最细微的口味偏好,生怕别人照顾不好自家的孩子。

    客氏说的整治饮食,就是大曌有名的“客氏家膳”。

    一直以来,也不知是因为父亲不受宠所以自己也得不到用心对待,还是尚膳监的手艺确实不怎么样,天启始终不愿意吃宫中尚膳监整治的御膳,在登基没几天的时候就恢复了吃客氏所做饭菜的习惯,称之为“家膳”。

    而客氏在这方面也确实极其用心,无论得到多少赏赐荣宠,无论地位有多高,都不改一点:每天早晨去乾清宫照顾天启饮食起居。

    无论严寒酷暑,风雨不改。

    她被封为奉圣夫人之后,所进的饮食便被遵称为“老太家膳”,因为朝野上下都把她称为“老祖奶奶”、“太夫人”、“千岁夫人”、“圣母娘娘”了,当然,也有一部分官员呼之为“干娘”、“义母”。

    此时客氏摆出担心皇帝身体的样子,提起过往,若是原来的天启,是断不能狠心拒绝的。现在的身体中都有一种本能的蠢动,影响着大脑中的念头,王战只能用理智将其压下。

    王战读史的时候就猜测,其实天启是无形中把客氏当成了自己的娘亲,当成了最亲近、最可信赖的人。

    万历迟迟不立太子,福王迟迟不肯出京就藩,一副随时把福王立为太子的架势,还未成为皇帝和太子的泰昌帝难免整天活在自身难保的惶恐之中,只看泰昌连梃击案都不敢深究就可见一斑。

    泰昌当日如此惶恐,哪还有心思每天教导儿子天启?偏偏天启的母妃地位又很低。泰昌没有被立为太子之前,太监宫女们一样是捧高踩低的势利眼,泰昌没心思管,地位低下的母妃又起不到什么助力作用,连带着小天启也没得到过什么应得的照应;而偏偏客氏对天启十分细致,百般照顾,将这口冷灶烧的红红火火,所以天启等于是在客氏的照顾、尊重和逢迎之下长大的。

    如此环境下长大,很难说能树立起什么自信,而越是这样,他在心理上就越信任、依赖唯一一个把心思用在他身上、对他好的人——客氏。

    从现在融合的记忆、情绪来看,尤其是方才被压下去的那股蠢动,果然如此。

    若非心中已有定计,连王战都要被这股发自骨子里的情绪所动容、左右。

    压下这股依赖甚至是孺慕的情绪,王战愈发温和地说道:“朕早就习惯了奶娘所进之饮食口味,只是没办法。奶娘有所不知,朕正是要在军营的艰苦操练与粗粝饮食中锤炼自己,配合上读书与清修,才能继续得到上天的垂怜,诸般举措缺一不可,否则,后果难料。”

    听到皇帝这样说,诸人都有些动容。

    客氏听到此处,也知事不可为了,只好哀哀凄凄的说道:“既是如此,妾身亦不敢多言。只是臣妾不在身边,皇上可千万照顾好自己呀!皇上......”说至此处,客氏已经有些悲悲切切、眼含泪光了。

    其实看到皇帝不愿又无奈的样子,客氏已经心中大定,只是还是习惯性的施展手段,算是下了一记闲棋,寄望于皇帝说不定哪天便心意不坚。

    “奶娘放心,朕一定会照顾好自己。你们都退下吧,朕还是有些乏。”王战又恨又腻,赶紧把话接过来。

    实在是不想再给客氏说话的机会,转折的未免有些生硬,不过小小瑕疵,王战也顾不得了。

    “微臣告退。”黄立极等人纷纷告退。

    “是......皇上若是清修有成,万望早日告知臣妾,臣妾好来侍候皇上。”客氏一副又惦念又欣喜的样子,缓缓退下。

    室内只剩下皇后张嫣,神情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