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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说书

    “大伴有此忠心,朕心甚慰。不过朕对武宗先祖之事虽有知晓,却所知不多,大伴若是知道就快给朕细说说。”

    王战欣喜中带着兴奋地看着魏忠贤。

    “老奴遵旨。”魏忠贤躬身施礼,眼中闪过一丝喜色,抬起头的时候面色已经一如平常。

    “老奴确是知道一些。武宗老爷尚武,自小练习骑射,一心想击退鞑塔尔建立边功,为我大曌赢得长久的太平。武宗老爷十分仰慕洪武太祖和成祖的武功,盼望着自己也能像二祖一样立下赫赫军功。那时宣府是我大曌北边重要的军镇,正是抵御鞑塔尔寇边入塞的第一道防线,于是武宗老爷就在宣府设立镇国府,常驻于此,枕戈待旦。武宗老爷十分喜欢这镇国府,称那里为家里。”

    “哦?在宣府镇?那可是真正的边镇。”王战表现出动容的样子。

    “可不是嘛!就是在宣府镇,对面就是北虏。要不怎么说武宗老爷十分仰慕太祖和成祖的武功呢。”魏忠贤配合着皇帝一起惊叹,表情和肢体语言十分生动。紧接着又露出一副述说秘事的表情,“嘿嘿,圣上莫怪,老奴说句不敬的话,武宗老爷在宣府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再也不用听大臣们喋喋不休的扯皮。武宗老爷下令大臣不许来宣府,只有亲随可出入。”

    魏忠贤弓着腰,声情并茂的说着。

    “嗯?你接着说。”这回是表现出了感兴趣。

    “正德十二年,刚入冬的时候,鞑塔尔王子伯颜寇关来袭,武宗老爷御驾亲征。当时离英宗老爷土木堡之变不到七十年,朝中老臣听到‘亲征’二字那自然是十分反感,不停的劝谏......嗯......教训武宗老爷,但武宗老爷刚毅果断,岂会听他们的?最后武宗老爷还是以‘大将军洪寿’的名义统兵出战,连一个文官都不带。”

    “老奴听说两方大战几天几夜,武宗老爷亲临前线同鞑虏厮杀,冲锋陷阵,身先士卒,几次身陷重围,险象丛生,屡次亲手斩敌。有我大曌天子亲征,更是身先士卒,众将士哪能不士气高涨?倶是舍生忘死,一次次将重围杀穿,终是大获全胜,鞑虏大军终于被打退。武宗老爷从此就成了威武大将军,武宗老爷的庙号‘武’就是这么来的,现在老奴偶尔想起来也是热血沸腾、心驰神往啊。若不是舍不得皇上,老奴真想早生些年月,追随武宗老爷,也去为国杀敌,手刃几个鞑虏。”

    看到皇帝感兴趣,魏忠贤说的愈发起劲,这番话说的是慷慨激昂,中间不乏婉转低回,几乎可比茶楼的说书人,其中更暗藏着挑动皇帝情绪的东西,显然之前做了功课。如果不是王战读过《明史》、《明实录》,知道魏忠贤这番话里饱含春秋笔法,几乎就能被他煽惑的热血沸腾,以为自己家这位先祖真是堪比二祖、英明神武的一代圣君,恨不得立刻效仿、提兵疆场。

    无论如何,魏忠贤既然说了,王战就要配合,“教训?武宗老爷也真是宽和,这样的臣子,实是让人厌恶。自以为是、自命不凡,就好像他们什么都是对的,连天子都要听他们的。哼!”

    王战冷哼一声,手中的刨子在案子上重重地拄了一下,脸也沉了下去。

    “可不是嘛!仗着多读了几本书,简直忘了谁是天子谁是臣子,连人臣之礼都不顾了。”看着皇帝满脸的厌恶,魏忠贤心中越发窃喜,不是时机的又打上了一记碰头楔。

    “嗯......”王战假作气闷。

    ......

    其实在王战看来,武宗还真是一个聪明人,熹宗天启帝也是,他们对自己喜欢的东西都是一学就会,而且会而能精。

    但悲剧的是,他们的爹都没什么心思教导他们,偏偏又死的早,导致这两个聪明孩子一个十四岁、一个十五岁就不得不接过皇帝大位。

    小小年纪大权在握,周围的太监依附于皇权,自然是曲意逢迎刻意讨好,根本不会去规劝,只会在歪路上引着皇帝放纵狂欢。

    偏偏那些文臣们又是那样讨厌,丝毫不懂教育心理学,对于精力旺盛的十四五岁的少年、尤其是被圈养于高墙深宫的少年来说,可以说是面目可憎、极其讨厌,毫无可亲之处。其实哪怕不往远走,不行万里路,只要他们肯在皇帝经筵读书之余,陪着皇帝微服出行,在京城周边转一转,真正见识一下民间疾苦,看看弯腰劳作、汗珠子摔八瓣的农民,看看广阔的绿色田野,见见茅屋炊烟、鸡鸭鹅狗,权当散心了,这些皇帝也不会是后来那副样子。

    如此对比之下,拥有巨大权力却又被圈在高墙之中苦闷无比、连乡下孩子掏鸟摸鱼的快乐都没有、被老夫子们逼着像小老头一样的活着、没有父母爱护引导和善加约束的小孩子更容易选哪样?不问可知。

    人间世便是如此,轻易能得到的快乐、眼前的小利,都容易让人上瘾,比如抽烟喝酒玩游戏,就像自由落体,不需要任何努力;而长远的成长的成果,未来的广阔天地中更高层次的幸福,都需要毅力去自律和坚持,古今一理。

    就比如现在的清修一年,那也是需要意志力才能做出的决断。

    ......

    “朕一定要早日在外建立大将军府。”

    收回思绪,王战如魏忠贤所期望的那样表现出了对文臣的厌弃、对早脱樊笼的期盼,随之便是更大的激动和热切:“大伴,你一定要助朕,朕不但要像武宗老爷,朕更要胜过武宗老爷,武宗老爷把大将军府建在宣府镇,朕要把将军府建到塞外,省得有人来烦朕!朕要把宣府从边镇变为内地,朕要恢复汉唐故地,华夏荣光。”

    王战一只手抓住了魏忠贤,激动不已,另一只手上的刨子险些撞在这老太监身上。

    魏忠贤被镇住了,目瞪口呆的定在那里。

    凭肚子里的那点东西,魏忠贤完全不知道汉唐故地究竟有多大,不知道大汉大唐的边境在哪里,但魏忠贤知道,那都是华夏史上最了不起的时候:那时候还没有鞑塔尔吧?像北边的那些家伙还叫什么匈奴,都是低头哈腰主动求和的,那时候都是万国来朝的,皇上......不会是真想这么干吧?这也太......

    魏忠贤愕然半晌方才回过神来,慌忙跪倒磕头:“皇上恕罪,老奴被皇上的宏图大志所震惊,君前失仪,罪该万死。皇上的志向堪称空前绝后,老奴粉身碎骨也要助皇上实现此宏图大志。”

    “诶.....”王战放下刨子,一挥手,将魏忠贤扶了起来:“大伴快起来,朕恕你无罪。不过你要助朕,可不是嘴上说说,先要把朕交待的事情办好。”接着便心切地问道,“你且先说说,营房的事情安排得怎么样了?”

    此时的心切自然是真的,王战急于建成军营。

    “回皇上,老奴已经安排了足够的工匠,现时已经干上活了,军营的规制都是现成的。老奴自作主张,除了皇上交待的那些,老奴让他们给皇上建的校阅台要比寻常高上五尺,方便皇上观阵练兵。”魏忠贤对答如流。

    魏忠贤对皇帝在玩乐方面的交待向来是十二分的上心,与客氏商量之后就更是上心了,所以这番回答都是真的。昨天他从咸安宫出来后一直到半夜,半宿没消停,连夜安排好了。

    “哦?看来大伴果然是上心了,走,陪朕一块走走,朕也想看看大伴的安排。来人,更衣。”王战还真是有些惊喜于魏忠贤的效率,另外也确实有些想法还是要直接交代给工匠才能准确的落实,也不想像历代皇帝一样整天被闷在皇宫里,此时自然是说干就干,说走就要走。

    魏忠贤慌忙去安排。是真的有些慌,王战的节奏让老太监有些凌乱。

    离开皇宫的过程,王战对自己皇帝的身份有了直观的感受。

    这过程可不像他想的那样,想走就走,两个人就这么走出去,最多是带上一些侍卫。

    皇帝出行,护卫随仕的人马浩浩荡荡,平时身边或隐或现服侍的总有百十号人,今日要出宫城,虽然不远,随侍护卫的人,仍然是多出至少十几倍。

    每天在宫廷里当人样子的锦衣卫大汉将军身着银盔金甲、肩扛类似于青龙偃月刀的屈刀护在最外围。

    他们的盔是金凤翅亮银盔,盔面精钢打磨成亮银色,两侧护耳是一对金凤翅,盔顶一丛红缨,盔下沿是一圈甲叶连缀而成的护颈顿项;甲是对襟罩甲式的长身明甲,山字纹甲面金光闪闪,正中一面黄铜护心镜。两肩铁叶掩膊和腰下腿裙的边缘都缀以红黄青绿四色相间的皮穗。肩头黄铜狮头吞肩,肩峰上还有一朵大红绒球作为肩缨。整套甲胄金光耀眼,颜色鲜亮,穿在身材高大的大汉将军身上,极尽威武。

    这套铠甲的对襟样式使得甲胄穿脱十分方便,也利于骑马随行,乃是大汉将军扈驾出行时的规定穿着,而在金殿朝会上,他们穿戴的则是金盔金甲,头盔全为金色,屈刀也要换成短柄八棱金瓜锤。

    这些大汉将军身材高大、形貌俱佳,倶为世袭。他们只有在无子嗣的情形下,才会在百姓中挑选身家清白、高大健壮的继任者。不过他们虽盔明甲亮看似威风,实则在锦衣卫中却是最下等。

    他们处在最外围,他们的甲胄也最美观威武。

    次则是着袍服的锦衣卫校尉。他们铠甲穿在内,袍服穿在外,衣饰或青或红。右腰悬身份铜牌,左腰挂绣春刀,袍服则极尽精美、威严。

    最内是乾清宫御前大小太监们将皇帝簇拥在内。

    再后面则是府军卫的带刀侍卫们,与大汉将军们比起来,他们的甲胄就要普通许多。

    身上还是对襟长身罩甲,但不是极尽美观、制作却也繁复的山纹甲,而是制作简单的长方形甲片的扎甲。甲裙底边也是缀以四色皮穗,但肩头没有狮头吞肩。胳膊上则是从肩头一直到手腕的铁臂缚。铁臂缚的甲叶都是大块的半环形,肩头的甲叶足有二寸宽、七寸长,手腕处的甲叶则缩减为二寸宽、三寸长,所有的甲叶都弯成半环形,片片相叠压,宛如一条大蜈蚣的背甲。头上戴的则是与大汉将军相同的金凤翅亮银盔。

    除了两耳凤翅,整套铠甲没有金铜之色,都是钢铁打磨后的原色,没有了金光耀眼的富丽庄严,却充满了战场上铜墙铁壁的气息。

    等出了玄武门,又有诸卫禁军、御马监四卫勇士数百人拱卫。

    排在最前面的是旗牌手,次之则是掌红纛、唢呐和四尺余长大铜角等金鼓仪仗的的旗手卫士卒,他们头上普遍是大檐八瓣帽铁尖盔,身上则是布面内镶铁叶的对襟暗甲,布面上或外露铜泡钉,或是在对襟两侧对称的两头狮子图案,胳膊上战袍外露,没有肩甲披膊也没有铁臂缚。

    唢呐手不显眼,红纛则十分引人注目。这红纛并非红旗,而是牦牛尾制成的灯笼一样的大红绒球,穿在朱红杆的金枪之上,红球顶部是像景泰蓝一样的祥云纹金银宝盖,宝盖四周垂下白瓷珠串成的璎珞珠串,衬托以大红绒球,宛如跃动在火焰上的珍珠。

    大角手所持的直筒形黄铜号角,远远观之宛如四尺长的黄铜大棒,亦是尽显威仪。

    前前后后加起来,皇帝这随意一走,扛着金瓜斧钺、各色仪仗的锦衣卫大汉将军、校尉、棋牌手,各卫的禁军、宫里的大小太监,整个队伍,怕不是有上千人。

    威仪是足够了,但如此庞大的队伍,皇帝即使已经出了午门,恐怕队尾还在皇极殿。

    不怪彼世大明朝的文官一听说皇帝要出京就癫狂,宛如见到了杀父仇人一般。

    本身在华夏成熟的文官体制下,文官们就希望皇帝亲自出面的事情不过是祭祀和朝会,文官们更希望皇帝是一个牌位,垂拱而治,不要干涉文官朝政运作,不要靡费民脂民膏,不要扰民。可这皇帝出京,无论去哪,至少也是有几千人跟随,这还不算侍候这些人吃喝拉撒的人员。消耗地方上的民力物力确是极为可观,确实扰民。

    此时王战已经到了万岁山北,回头一看,队尾还没转过来,不过大概不至于队尾还在玄武门那么夸张。

    王战也不禁感叹,如此庞大的队伍出京,甚至比这队伍更庞大几倍十几倍,皇帝见不到几个百姓、接近闭目塞听的情况下,下面的太监却以天家近臣的身份出现在地方,扯大旗作虎皮,一路勒索扰民完全就是必然,必定如鱼得水的作威作福。若是地方官本就有意巴结逢迎,则更加为祸不浅。

    不过王战也很清楚,自己以后是必定要时常巡视地方的,如果自己在此世有了儿子,自己也必定让他行万里路,了解民间疾苦,决不能被文臣拘束在皇宫那方小天地里面,否则,自己心目中的华夏还是会被毁掉。

    王战心下这便有了打算,以后自己这个天子出行最好的办法,就是以大军拉练的方式,既用大军保证了安全,又能对地方突击检查,让地方文官系统毫无准备造假的机会,而自己的大军作为天下最有纪律的队伍,又可以避免扰民。

    至于文官反对?王战是不怕跟他们讲道理的,彼世读史的时候已经想好了:谁愿意被猪一般的养在紫禁城这口井里?诸位愿意吗?你们自己的孩子读了书还要行万里路,怎么朕的孩子就要像猪被养活在猪圈里?你们不会骗他?你们不会说谎?那你们说说,诸位大臣家里有多少良田,有多少产业,交税没有?理越辨越明,朕最喜欢讲道理。

    相信这番道理足以让他们哑口无言。

    至于有没有以后,王战毫不怀疑,虽然大曌已经烂的摇摇欲坠,文恬武嬉,富者不仁,特权与贪腐横行,但自己只要安全的活过三个月,一定可以让此方华夏于死灰中生出星星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