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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冲阵

    “为国家民族浴血拼杀的人才是大曌最宝贵的珍宝......铠甲发给愿意冲锋陷阵的勇士......跟随你们的大旗,勇往直前!”

    当时,皇帝平实的口谕,令得无论将军还是士兵,都是激动不已。

    大多数军汉确实都粗鲁无文,可大家都能听得懂皇帝的意思,皇帝是在高看大家伙:皇帝直接给武将传口谕,说咱们这些浴血拼杀的军汉才是大曌最宝贵的珍宝,除了大曌那几位开国武勋,武人何时得到过这般看重?

    皇帝还实打实地赐下亲自督造的精钢铁壁甲----大曌一套做工精良的鱼鳞明甲要上百两银子,皇帝这能盖住整个胸口的一整块钢甲闻所未闻,打制起来不得耗费几倍的功夫?光是这鬼斧神工的手艺就没听说过谁会,这三百来套钢甲怕不是要十万两雪花银?

    钢甲厚实不说,一看那或如树木年轮、或似冰霜散裂、或宛如流水漩涡的细密纹路就知道,都是百炼钢。不止胸前的整块胸甲,肚子、胳膊,每一片甲叶都是百炼钢。

    胸甲正面连一条缝都没有,硬弓射上去不过一个小小的凹坑,而且连脸上都配有威风的面甲。整套铁壁甲,可真是应了铜墙铁壁这四个字,穿上就等于多了一条命,这是何等的爱护?

    皇上还说,打完这一仗,大家都要轮流去接受皇上的亲自训练,从此大曌军人都是天子门生。此战,铁壁钢甲给最敢冲锋陷阵的勇士穿上,除了几位总兵大人,上官想直接拿都不行,皇上的亲军就在旁边看着大家伙比武,公平不说,这又是何等的荣耀?天子门生?以前可都是进士老爷。

    来送铠甲、传口谕的新军褚公公还说了,皇上为了省钱给大家伙造这种铁壁甲,在金銮殿上当着所有大臣的面说,让皇后和几位贵妃娘娘一顿饭只吃四菜一汤,皇上本人更是和新操练的士卒一样,一顿饭只有一荤一素一汤,天天和新军士卒一起吃、一起操练。还说皇上为了节省开销、发放军饷,要把大部分内官、宫女都打发到皇庄去种地,正在统计人头;皇上仁厚,让干不动的公公宫女在皇庄养老,而不是一遣了之。

    金殿之上,金口玉言,岂能有假?

    褚公公就是新军,赌咒发誓说自己每天和皇上一起操练,一起吃饭,打算将来练成了,就跟着皇上,凭借战功,以没有子孙根的残疾之身入族谱宗祠。要是有半句假话,这辈子立不了功、入不了族谱、见不得祖宗!

    这还能有假?

    皇上跟新军同训同食,对下人如此仁厚;怕银子到不了军卒手里,让褚公公带着新军当着大家伙的面挨个发银子,有人唱名、有人记账、有人递银子,一个都做不了假,还说新军就是如此,以后永远如此;还要让咱们这些粗汉也做天子门生,这是哪朝哪代的皇帝也没有过的事啊!

    “太大的道理咱说不好,可皇上这回绝对是说实话办实事,一口唾沫一个钉啊!”手里沉甸甸的银子,眼前铜墙铁壁一般的钢甲,天子门生的称呼,众士卒粗汉面面相觑、窃窃私语之间,人人热血沸腾。

    当兵图的啥?除了自己吃口饭,谁不想让家里人过的好点、谁不想为家里人拼出个前程?看眼前的样子,将来军功赏赐铁定不会被克扣,拼赢了,家人立时就能好过些。

    满桂几人的中军副将、家丁亲兵还有平日军中敢打敢拼、比较有威望的那些糙汉更是十分激动,纷纷要求分一套铠甲,直言愿随将军左右。

    其实人就是这样,你以白眼相加,收获的自然只能是白眼;你以讥讽相加,收获的自然是反唇相讥,甚至是老拳相向。

    老祖宗早都说了,“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今日褚宪章带来的二两银子重不重要?当然重要,谁家人不想吃饱穿暖、谁不想让家人过得更好一点?但更重要的是皇帝平实的真话。没有巧言哄人,当然也就没准备说话不算数,这一点就算不识字的军汉也听得出来。

    军汉们弯弯心眼少,但他们不是傻。想办法将银子发到他们每一个人的手里;省吃俭用、尽力打制出的坚固铠甲;实实在在的真话,更有实实在在的尊重、赞扬。军汉们回报的就是一腔热血、是成为“忠臣勇将,国之干城”的强烈愿望。

    力气还是昨天那身力气,战力却已大不相同。

    事实是,除了几位主将,其他各级将官和家丁亲兵们都没能直接分到铁壁甲:都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大家热情的喝彩声中,和其他的普通士卒好一番比斗才最终决定了谁能披上精光闪闪的铁壁甲。所有夺得铁壁甲的普通士卒,立刻被几位将军调入亲兵队,月饷翻倍。

    没人嫉妒这些升入亲兵队的家伙,反而是人人敬佩:一来人家拳头确实大,二来谁都知道,披上这身铁壁甲是多了一条命,可不管多几条命,都要随着将军冲在最前面跟东奴拼命。此时敢争这铁壁甲的,都是不怕死的好汉!用皇上的话说,就是......那褚公公怎么说来着?......是国家......干城,对,干城。

    也许不是人人都满意,那些喜欢或多或少克扣一些的将官或许都会有些不满,那些最终也没能拿到钢甲的将官亲兵可能也会有些不满,但没人表现出来——此时的任何不满,都只会让同僚和麾下觉得又小气、又贪婪又没本事。

    就是在这种比盛夏热风还要火热的心气中,这些曌军出了宁远城,与盼着打援的东金军相遇在了塔山附近。

    ......

    最初的冲锋是满桂发起的,抢了尤世禄先锋的位置。

    上午在笊篱山对一小股东金侦骑获取了一场小胜之后,满桂越发的兴奋:此次出击,以自己为主将不说,居然集中了近一万八千骑兵,实兵至少也有一万六,袁大人可是少有的大手笔。虽然袁崇焕说发挥骑军来去如风的特性,以杀伤东虏小股队伍、烧毁见到的粮草为主,不要与东奴大军硬拼,但满桂还是十分兴奋,尤其是穿上这百炼钢铁壁甲之后,简直像喝了一坛子烈酒。

    而满桂最大的兴奋点还不在于此,而是褚公公闲谈时传出来的话:皇帝在殿上跟大臣们说,满桂是上古圣皇舜帝之后裔,完全不是世人乱传的塞外西夷。

    这如何不叫满桂兴奋?虽说功名只向马上取,这小半辈子的功名都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但是谁还不愿意有个显赫的出身?尤其是舜帝后裔这样的出身。

    满桂听到后是大为振奋,当时便把褚宪章请到中军,热情招待,细细询问。当听到皇帝将自家的祖先源流说得那般清楚确凿,满桂当时便热泪盈眶,恨不能立时便粉身相报:自己交恶不少人,那些人利用自己麾下收留了一些塞外部族的事便大肆诋毁自己,非要把自己说成是胡种,连祖宗都要跟着蒙羞。万幸皇上如此渊博、如此圣明啊!

    满桂心中对皇帝的感激无法形容,只想立时能打一场胜仗回报皇帝,是以这一路上广布侦骑,根本就是寻着东金的踪迹撞上去的——已经不是偷袭了。其间接近的东金侦骑小队都被满桂派十倍兵力围杀,拼尽全力地遮断消息。

    圣上如此厚爱,又有如此大军在手,岂能不狠狠的拼一下?满桂心如火山,熔融的岩浆直欲喷薄。就在这炽热的心绪中,撞上了孟固尔泰。

    当远远的撞见孟固尔泰的大军时,满桂没有任何犹豫,也没跟任何人商量,只是带领亲兵迅速的连缀上放在少量备用马匹上的精钢臂铠和腿裙,随即就大喝了一声“我先冲,你们跟着来——儿郎们,随我杀奴”,就一往无前的冲了出去。

    敌我双方都是目瞪口呆。

    满桂的部下自然知道自己家的主将是怎么回事:本身将军就爱拼,皇上又在金殿上让将军光宗耀祖了,赢不赢再说,冲是必定要冲的。

    “杀奴、杀奴、杀奴......”铁壁甲骑兵和掌旗紧提马速,将满桂簇拥在中间。四千骑兵齐声呐喊,直插孟固尔泰的中军。

    其余几名主将见状也知道不能犹豫,只能立刻传令展开队型,陆续提起马速,一波一波跟着撞了上去。

    满桂的骑兵在奔驰中按照惯例分成了前后十余排。

    蹄声隆隆中,马头有节奏的前后晃动、上下起伏着,所有人的身躯前倾着,随着战马的节奏微微颠簸,盛夏的热风似乎都变成了寒风,寒冷得让人肌肤如遭火烫。

    无论勇敢还是胆怯,是咬牙沉默还是张嘴嘶吼,风驰电掣中,所有人的热血里都只剩下了冰冷的专注——专注于正前方的敌人。

    面对主动冲来的曌军,孟固尔泰方面俱是大怒——被不自量力的废物所羞辱的感觉涌上心头。

    随着军令传开和令旗的摇动,孟固尔泰身后的东金大军迅速的展开阵型,策动战马迎了上来,在百步左右就开始用轻箭抛射骚扰。在他们看来,三波箭雨下去,曌军就会自乱阵脚,然后就是东金勇士的冲锋和屠杀。

    他们不觉得还有其他的结果。

    ......

    满桂的骑兵迎着箭雨,身躯前倾,用左小臂擎起盾牌,左手半掩在盾后、一边控制着盾牌的角度、一边紧攥着火把,右手则在腋下夹好了三眼铳。

    曌军能够跟东金对射的不多,无论是普通军卒还是家丁亲兵。

    大曌多年积欠军饷,普通士卒难得饱腹,更不用说供养家人,心中充满怨气,军纪因而废弛,操练自然不力。而一个擅射之士,至少要三年苦练,吃饱喝足、打熬力气。如此,能有多少擅射之士?所以至少近十年来,军中大多改用三眼铳,少有用强弓的。

    这种习惯传开之后,除了少数的家丁亲兵,即使如满桂这样经常把赏赐分给大家的将领,麾下士气虽不错,却也被影响的不怎么用弓箭了。

    其实就算想用强弓也用不了,选材、制材、诸材合一成弓,一把好弓的制作要比火铳繁复十倍不止,耗时更久,以大曌官吏对工匠的嘴脸,哪还有好弓?除了哪位将军自己出钱定做的,兵杖局根本没有好弓。

    现时,除了山西陕西那边自小就骑马射箭、长大后经常在边墙内外与北虏搏杀、拿首级回来换银子补贴家用的,边军中射箭的人已经很少了。

    ......

    对冲奔驰中,不时有人中箭落马,滚落尘埃,大军却不会因此稍停。眨眼驰进六十步内,满桂拉开硬弓,弓弦“崩崩”连响数声,连连射杀对方当先的重甲。

    蹄声如雷,大军迅速迫近。

    转眼间驰近三十步左右,后金的重箭迎面飞来,曌军左手火把也齐齐点向三眼铳的火门。

    “啪、啪、啪......”

    铳声响成一片,前面的东金骑兵应声而倒的却不多。三十步,威力本就不足,纵使借马速使铳响时已是二十多步,但腋下瞄准,还是在颠簸的马上,精度还是很差。

    不过他们本就不指望这个,铳响过后,所有人飞速地将三眼铳抡了起来,轮转的速度叠加战马奔驰的速度,三眼铳如同高速旋动的铁锤,狠狠的砸向已经到了眼前的东金骑兵。

    被射中和被砸中的纷纷滚落下马。

    满桂猛然后仰、挥鞭,后脑已经接近马臀,面前闪过一名白甲的长矛,寒光耀目,镔铁鞭重重的扫中白甲的腹肋,白甲连哼声都没有发出便摔落马后,还未着地,满口的鲜血便喷了出来,在地上滚了几圈,被后面的战马踩上一记便再也一动不动。

    借着镔铁鞭的反冲,满桂直起身子的同时,右手攥着镔铁鞭在头上画了一个弧,从左向右猛抽在一名东金马甲的右颈,那名马甲的脑袋猛然歪向一边,趴伏在马背上,被战马驮着直直向前。

    血肉钢铁冲撞在一起

    无数的红白迸溅,无数的战士落马,无数的战马嘶鸣。

    双方的士卒,没有落马的继续策马前冲,不假思索的继续轮动当做铁锤的三眼铳,挥动手中的钢刀,刺出手中的长矛,拼了命的要杀死眼前的敌人。

    除了掉落马下的,没有人停下来,声嘶力竭的嘶吼着冲向前方。

    时间在无知无觉中流逝,不知是过去了一弹指还是过去了一盏茶,随着一次次的交错,一次次的劈、砍、砸、刺,马速逐渐降了下来,双方渐渐纠缠在一起。

    若是只有满桂一部,这就是吃亏的开始。然而这时,紧随满桂的副将尤世威大棒挥舞,劈、挂、崩、砸,一马当先,又是数千的骑兵高速撞了上来,奔驰的战马穿过纠缠的双方,三眼铳再次炸响,再一次的重复前面发生过的景象。

    然后是尤世威的弟弟尤世禄,四棱铁锏横扫竖砸,麾下奋勇向前。

    ......

    铁血对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