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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杀穿

    没有轮到孙祖寿和祖大寿去撞击。

    满桂,尤世威,尤世禄,三部以从未有过的坚定连番冲击,一波波铁与血的冲撞,精神意志的对撼,在东金的万万没想到中,到尤世禄的时候就凿穿了孟固尔泰的军阵,孙祖寿和祖大寿的骑兵随着穿了过去,只是顺势清扫了一下场中的残余。

    被冲开阵势、跑向两侧的东金骑兵只能在奔驰中拉开距离进行不成规模的侧射,并未造成多少杀伤,完全无法减弱曌军的势头。

    这一场对冲,大曌占了先机,冲的也很坚决,铁壁甲虽不多但也发挥了一些作用,而渔猎出身、多年来一直在征战抢掠的东金披甲人相比于大曌普通军卒却是实打实的战力、信心占些优势,所以双方折损差不太多,东金吃了点小亏。

    各自冲过对方的军阵、远远地兜了半圈之后,双方南北易位,像喘着粗气的红着眼睛的疯牛,遥遥对视。

    曌军的骑兵在将官的喝令下,开始给三眼铳装填弹药、检查火种、点燃备用的火把、寻找自己的上官。被冲散的东金骑兵也在孟固尔泰暴怒的喝骂声中开始聚集。

    此时就能看出,东金不愧是这个时代新兴的武力。

    向西,能够面对大曌这个庞然大物屡战屡胜,占领整个辽东,击败、屠戮一个个草原部落;向东,迅速打服了朝鲜君臣。不算攻城,十年胜绩,的确不仅仅是靠内应那么简单。

    现在虽然被突然而迅猛的连续冲阵击穿了阵型,算是小败一场,但是虽败不乱:被冲散的从两侧离开,继续向前;正中的无处可躲,硬生生的咬牙从曌军骑兵中对冲过去,虽然增加了伤亡,但是迅速的拉开了距离,收拢队伍、结阵掉头,没人掉头逃跑把后背卖给曌军、让曌军肆意追杀。

    人人仍然战意高昂、怒气勃发,准备灭杀居然敢于主动对他们发起冲击的敌人。

    “这些卑贱的泥堪,居然如此狂妄,简直该死。儿郎们,杀光他们。”孟固尔泰咬牙切齿、怒声咆哮。

    “杀光卑贱的泥堪......”

    东金军阵的吼声传遍战场。

    ......

    “第二阵,我先冲。”祖大寿望着对面,没等其他人再说话,在喘着粗气的战马上抢先说道。

    祖大寿身材粗壮,长圆脸,眉毛和眼睛都有些弯,单看眉眼似乎总有些笑意。唇上短髭,颔下却是一捧三寸长的浓密大胡子,直入两鬓。

    祖大寿手里拿的并非三眼铳,而是一柄单头锤。柄长六尺,锤头纯圆,大小如小儿头颅,周围凸起一圈拇指肚大小的钝头圆钉,锤头重十三斤,锤头与锤柄相接处包了二尺铁套。

    钢甲重锤,整个人显得甚是敦实威武。

    “好,按刚才的顺序倒着来,再冲一阵。”胡子比祖大寿还浓密的满桂也不矫情,一边说话一边不自觉的搓捏着鸭蛋粗细的竹节钢鞭,干脆利落的大声回答。

    “不过刚才东奴没准备,现在要是还像刚才那样冲阵,要防备他们两翼包抄,我看咱们第一拨由祖将军冲,剩下的一队接一队的冲,冲到一半的时候后面的两队向两侧展开,变成一个大横阵,中间硬冲中军,两翼反包过去,再打东奴一个措手不及,你们看怎么样?”

    满桂身材比祖大寿还要粗壮一分,为人粗豪敢战,却不是傻子。相反,从小卒起步,一场一场战斗,砍杀出无数军功,能活到现在,还当上了总兵,在战场上实有过人的敏锐。

    这种敏锐与兵书无关,来源于生死。

    “确实不可不防,大帅此议可行。”文武双全的孙祖寿、尤世禄与满桂、尤世威和祖大寿并马而驰,迎着渐急的轻风,表示赞成。

    阵前容不得多想,满桂的主意简单却有理,可行;对面东奴也没有自己这边人多,看上去也就不超过一万五;刚才冲阵居然杀穿了东奴的军阵,更是增添了不少信心,而且如果不敢再冲的话,并没有别的选择——绕路退回宁远?辽西走廊战场地势太窄了,绕不开,甩不脱。

    形势如此,五人既不甘心,更没有更好的选择,于是迅速在马上达成了共识。

    “大帅,此阵东奴已有准备,我愿为祖将军后劲。”大眼棱棱生威的游击忽然打马上前,主动说道。

    “好啊大曹,本打算我们几个轮流为前锋,现在你自告奋勇那就太好了。你枪法向来狠辣,你与祖将军又同驻宁远,历来相熟,你为祖将军后劲,实在是万无一失。”满桂听大眼曹游击自告奋勇,大为高兴。

    这曹游击身上的胸甲可不是像他们几个一样分到的——皇帝点名赐下铁壁甲的将官没有他——而是与众军卒实打实的比试,赢回来的。满桂最喜欢这样的人。

    “那末将立刻整队。”听得满桂叫好,曹游击也不多言,一拱手,打马回归本队,立刻整军移阵。

    看着曹游击的背影,祖大寿的心气又提升了三分。

    此方决断之时,对面已经按旗色横着列出了三个大阵,镶红边的白旗、镶红边的蓝旗和无镶边蓝旗。

    对冲再次开始,祖大寿的大旗加速向前。

    当祖大寿率领自己的部下前冲,后面的曌军依次跟上之时,东金传令兵的战马在军阵之间急速穿梭,两翼的阵后各自隐蔽地分出四个牛录,驰往中间正蓝部的阵后。

    孟固尔泰、吉尔哈兰、阿吉格尔看着对面曌军前后一线的主将大旗,脸上不约而同的露出了嗜血的笑容,“这些愚蠢的泥堪,真以为还能再占一次便宜吗?”

    奔驰的东金军阵从正面看不出什么,若是从侧面看过去就会发现,中间正蓝部的阵势最厚,两翼的镶蓝部和镶白部明显变薄了一些,而且中间的军阵微微落后,两翼有些超前,像是张开的臂膀准备拥抱前方。

    这是充满信心的死亡拥抱,主意主要出自吉尔哈兰。

    当看到曌军要不停息的发动第二次冲阵时,孟固尔泰三人立刻决定以略有劣势的兵力包裹住对面一万多曌军,打败这些还想用同样的方法再占一次便宜的蠢货,杀光他们。

    多少年了,几十东金勇士就敢于向几百上千的曌军冲阵,几倍甚至十几倍的曌军像受惊的猪羊一样奔逃,被追杀时连头都不敢回一下,勇士们笑着就能轻松斩下他们的脑袋。

    今日简直是耻辱,一个泥堪都不能放过,要让他们在惊慌中死去。

    “斩杀泥堪主将,赏一个前程。”

    孟固尔泰、吉尔哈兰和阿吉格尔都将白甲集中到了锋线,许下了赏格。

    几兄弟中身材最高大、力量最强横也最嗜杀的阿吉格尔将镶白部交给了手下,站在了中央大阵的最前方。他要亲自斩杀对面的主将,亲手粉碎对方的士气。他相信刚才只是尼堪钻了空子,现在,哪怕是自己手下的一个牛录章京也可以让对面的泥堪胆寒,让他们再次变成逃窜的猪羊。

    孟固尔泰也相信这一点,会不会被再次杀穿大阵这种想法根本不存在于心里,他像阿吉格尔一样相信,面对东金勇士的冲锋,泥堪的勇气就像春天山坡上的积雪,会迅速消失。

    披甲持刀、生死相向,南北两端的大军不约而同的加速、疾驰。

    这一次是曌军从北向南冲,祖大寿和身边的几十名家丁亲兵迎着阳光,身上的整块胸甲、脸上狰狞的面甲折射出刺目的光芒,晃得对面有些人心里发慌:

    刚才那一阵,远远看去,这铠甲鳞光片片如水波,但是近了之后居然没看到这铠甲有缝隙,似乎是整块的精钢,水波鳞光只是锻打出来的浅浅锤印反射的日光。也不知道这铠甲有多厚?族中最强的勇士、最强的强弓刚才居然也不能射透,虎枪也只能滑过,泥堪何时有了这种好东西?

    疾驰的战马上,没有几息时间给人思考。

    箭雨百步抛射,六十步内的远射,三十步的重箭,三眼铳的炸响,无人理会的落马者......

    不过五六息的时间,双方再次重复着夺命的手段,对撞在一起。

    阿吉格尔也是久经战阵,迎着大旗前面的祖大寿直直而来,在战马接近的瞬间微拨马头,使战马突然拉开横向的距离,仗着虎枪的长度,斜斜地猛刺向祖大寿。

    祖大寿一个后仰铁板桥,却不是直直倒向后方,而是向右后方倒下闪避,握锤的左手在盔顶松开,右手继续单手抡锤,铁盔额前被掠过的虎枪锋刃划出一溜微不可见的火光,与此同时,阿吉格尔也被祖大寿抡到最大范围的铁锤擦过肋下,略略晃了一下粗壮的身躯。

    战将在生死间交错滑过。

    这不是三国时期的武将单挑,可以拨马再战。双方的大队骑兵在奔涌向前,有进无退,一切以杀死对方、取得胜利为目的。祖大寿和阿吉格尔瞬间交错而过,谁也没有停留,继续向前奔驰。

    阿吉格尔身后的亲兵看出便宜,轻磕马腹,早已熟悉主人的战马流畅的微微改变方向,奔驰的轨迹画出一条流畅的微弧,弧线的终点就是祖大寿。

    祖大寿战马疾驰,顶着轻微的眩晕,果断的放弃了精巧的招数,开口长啸,长柄铁锤大开大合,画出一条条气势惊人的乌光弧圈,身周丈许方圆之内,交错的阿吉格尔精锐白甲亲兵纷纷落马。

    有被祖大寿气势所震慑的,稍有犹疑便错过了祖大寿,给了祖大寿喘息之机,但这并不能压制其他甲兵对一个前程的热望,仍然向着祖大寿驰来,手中挥舞着扫刀、虎枪。

    祖大寿久经战阵,本就临危不乱,客观上,头盔内渔网状的内衬也带来了良好的缓冲,微微眩晕间,祖大寿以最冰冷的理智猛踢马腹,战马急窜间将长柄铁锤轮转成圆,猛扫狂砸,口中咆哮如雷,以凶悍的气势和大开大合的动作维持着生存空间。

    祖大寿附近的家丁亲兵当然也看到了刚才的景象,战马急速趋向祖大寿,三眼铳轮转如飞,口中呼喝连连,一时间对面的骑兵纷纷落马,所有的铁壁甲骑兵如同铁锤砸进了东金的军阵,砸出了一个凹坑。

    一排接一排的骑兵撞进去,让这个凹坑越陷越深、越扩越大,宛如月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