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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惊雷 13 向自己开刀的皇帝

    “才德不配位就活该被百姓推翻,就该改朝换代换一个领头人?皇庄纳赋?皇店纳税?”

    心中已经升起嗤笑之意的群臣还没来得急细细品味心中所设想的皇帝失败的好笑景象,便再度陷入了失语的状态,一个个瞠目结舌,如痴似傻,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在心里念叨还是在口中已经喃喃自语出了声。

    养气功夫十足的他们,如此痴傻失态,只因为皇帝又说了几段话,或者说又劈下了几道惊雷。

    事实上,对于这些大臣来说,重视家族利益更胜于国家利益,所以眼前皇帝的话对于他们来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因为就连这个皇帝的爹、被一致公认为贤明的泰昌帝也没有这样做过,更不用说之前的皇帝。眼前皇帝的决定,确实就是一道接着一道的惊雷,是他们从未见到过也完全想象不出的雷霆:

    “诸位爱卿担心士子乡绅之类华夏栋梁人心动荡,朕能理解,不过朕可以明确告诉大家,无需担心,因为正人先正己,朕现在就要正己。”

    “皇帝是什么?皇帝就是是华夏的领头人,虞夏商周、秦汉唐宋,都是华夏,历朝历代的皇帝、尤其是开国皇帝都是华夏的领头人,有时候领头人的昏聩导致国家衰弱不堪,甚至被外族入侵,致使全华夏百姓沦为鱼肉、生灵涂炭,那便成了华夏的罪人。才德配位就领头,才德不配位就活该被百姓推翻,就该改朝换代换一个领头人。”

    “朕现在是皇帝,就是华夏的领头人、大统领。朕这个领头人现在给天下人做个正人先正己的表率,从此之后,皇庄所有田亩皆按朕所说缴纳家国公赋,每亩年赋四斗。朕想好了,缴纳了这四斗之后,朕留两斗收成,其余的收成全归种田之农人所有。”

    “皇店待朕着人厘清经营脉络、理清账目后,从明年开始,缴纳商税,或十中取一,或按铺面大小定下固定之税额。从明年开始,皇店不再享有一直以来的收税之权,从此以后,只是经营买卖;皇店原有的收税之权完全归于户部。”

    “朕的店铺若是缴纳十一商税或定额税之后还能正常经营,那其他人的商铺也应该可以。”

    “关于商税的原则,朕以为,得利者即纳税。”

    “商品在出产者手中卖出时就要收取十一税;但既然已经收取了十一税,穿城过隘、未到终点时便不该再重复收税;直到被终点的商家再卖出的时候,终点收货之后再卖出的商家因卖出而得利,则再向这终点的商家收取十一税。”

    “在工坊做工之人,虽然得到了工钱之利,但他们的劳作、技艺已经凝结在工坊商品之中,工坊主卖出这些商品要缴纳十一税,则做工之人的税费其实可以视作已经包含在工坊税赋之中,所以不必再向工匠单独收税。”

    “之所以不再向工匠单独收税,朕却还要提起此种说法,是为了让大家牢记缴纳家国公赋之义务,明白工匠其实是已经交了赋税,避免大家只记得权利,却忘记了相辅相成的义务——得利者即缴纳家国公赋。”

    这就是让群臣呆傻之前王战说的话。

    说到这里,王战便暂停了下来,以便让群臣有消化一下的时间,因为王战自己也知道,这些话太过惊人,超出了此时之人的认知,哪怕是连中三元的状元也不行。

    事实是群臣确实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连思维都已经停滞了。

    皇帝扔出的东西太惊人了,皇帝家的田亩店铺都要缴纳税赋?!

    方才心中还在冷笑的人已经傻了,已经不需要控制自己的面部肌肉了,逐渐缓过来的心里只有一个大不敬的念头:皇上这是疯了吗?

    田亩就不必说了,皇店是什么?那本来就是皇帝充实内帑的渠道之一。

    进入京城的大宗商货都必须停放在皇店,皇店清点之后按百中取三收了税钱,然后那些商货才能流通到各个商家店铺手中。收来的无论是银子还是丝绸布帛、胶漆皮毛等实物,向来都是直接进入皇帝的内府十库。

    皇上明年放弃了皇店的收税权,那就等于放弃了一大笔内帑,皇上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群臣甚至有人怀疑,皇帝是不是年少无知、不知道皇店是干什么的?

    不止群臣傻,魏忠贤也傻了,深刻的法令纹下嘴都张开了而不自知。

    王战欣赏着御座下的诸般表情,少顷,继续说道:“如果诸位爱卿觉得十中取一商税太高,那咱们不妨打个赌,看看将来推行开之后,天下的商人会不会因为十中取一的商税而放弃经商,看看以后大曌的商人是不是会比农户更贫穷?”

    打赌?群臣缓过神来,对于皇帝在此时居然语出戏谑彻底无语。

    “圣上,商税之举恐至民生动荡,国朝商人多有罢市之举......”李国普凝眉上奏,提醒皇帝。

    李国普不是为了反对而危言耸听,他这是听出了皇帝真是动真格的,这才出言提醒皇帝一个事实:大曌的商人,莫说收税,就是禁止他们私铸铜钱他们都能组织罢市,逼迫皇帝和朝廷收回成命。

    “朕知道,一来,商税之事不会急于实行,朕既然说了要与天下人商议天下事,总要在问道天下之后再说。总要朕交上一年半载的商税之后,才能证明此事可行。”

    “二来,若真有商人罢市之事,老百姓也会明白,天下最穷苦的就是农户、匠户、菜户这些小民,连他们都交赋税,凭什么吃肉喝酒穿绸缎的商人就不交?商人罢市不过是为了继续占不交税的便宜,为了胁迫朝廷收回对老百姓有好处的田赋商税新政。朕免了私加滥派,老百姓从此手里有了足够的粮食,不会跟着他们的。谁若罢市,朝廷和老百姓可以视之为囤积居奇。”

    王战当然听得出李国普提醒背后的真心,但他自有打算,言语中轻描淡写,只在最后隐隐露出一点点威慑。

    李国普听得出来的其他大臣自然也听得出来,此时听了皇帝回答李国普的话,他们再度确定,皇帝这绝不是心血来潮,绝对是事先想好了。

    不过也有不少人还是觉得皇帝未免太天真了些:过上吃饱穿暖日子的穷人确实不会闹事,但各地士绅商家哪家的奴仆少了?再者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那些没地的力夫、帮会,难道会不喜欢钱吗?皇帝嘴上说得再清楚,恐怕也还是不知道大商家的财力究竟有多雄厚、不知道谁是地方上的真正执掌者。

    “嘿,且慢慢看吧,收税?哼!......”许多回过神来的大臣在心中恢复了冷笑。

    “朕的那些亲戚,朕也不会允许他们再不劳而获、混吃等死,自今日起,皇亲国戚都可以出来读书、科考、经商、做工,从事百工百业。明年诸王的赐田都要自行管理、自行雇人耕种,自食其力,朝廷只管按其赐田的数量收取每亩四斗的年赋。如果诸王有人抛荒田亩,朕就要收回这些田亩,有人少缴田赋,一样要收回田亩。收回的田亩分给无地的穷人且给予地契。朕马上就召集皇室宗亲来京宣布此事,此事断无更改。”

    对于刚刚又在心中开始冷笑的臣子,王战又劈了一记。

    虽然刚才得到了消化的时间,已经回过神来,但是众大臣仍然感觉自己又已经不在人间,三魂七魄已经不知所踪:

    拿自己开刀也就罢了,所有的皇庄皇店都要纳赋税,这已经是要做大公无私的圣人。现在居然又说把所有的亲戚都被放出来自食其力,皇上不怕这些皇亲国戚图谋不轨吗?成祖之后没有任何一个皇帝敢这样做。这是真疯了不成?

    “圣上还请三思,皇亲诸王之事不可轻率决定,否则必定动摇江山社稷,圣上三思呀!”孙承宗大惊失色的出班高喊。

    “诸王之事,圣上三思。”殿上所有人异口同声,他们是着实担心满天下的皇室子孙有人扯旗不轨,要想富贵,还要太平才是。

    至于皇帝推行这些新政,有没有人对皇位有别的心思,谁也看不出来。

    “诸位爱卿不必紧张,朝廷自有体制,国家自有法度,不是谁想当皇帝就能当的,只要让天下百姓都过上好日子,谁还会跟着造反?老百姓没那么傻。老百姓造反,没有哪个是因为傻,都是因为饿,要饿死了,就把命豁出去了。而且,朕也不是一放了之,朕心中已经有配套的法度,待朕再完善一下,便会与诸位爱卿看。”

    王战并不担心,事实上王战心里已经决定借鉴彼世官员任期和异地调动制、军伍轮训轮调的制度,更何况王战也没打算让皇室任何人在大曌疆域之内执掌军权。

    再者说,再这么白养下去,确实养不起了。

    “圣上,无论圣上有何等严密的法度,诸王之事,实不可行。圣上,还请三思。”李国普面色沉重,诸大臣纷纷出言附和。

    “诸位爱卿,朕知道你们的担心。可你们想想,国初之时,皇亲诸王需要这么多田亩供养吗?不需要,因为那时没这么多人。现在供养诸王的田亩已经比国初多了许多。经过一代代繁衍生息,皇亲越来越多,需要的田亩越来越多,总有一天,老百姓连肚子都填不饱,而全天下的田亩都拿来赐给诸王却都不够用,那时怎么办,你们想过吗?”

    王战面色语气俱皆沉重。

    “赐田且暂时放下,单说眼前诸王的禄米。现在的禄米已经让朝廷和地方上难以支应,将来又该如何?”

    众臣闻言,按照皇帝的思路想下去,皆是不寒而栗:禄米和赐田是大曌皇族藩王两大收入来源。藩王代代繁衍,禄米与赐田自然是代代增加,田亩有限的情况下,朝廷早已经是左支右拙,若是再延续几十年,恐怕......

    欲待张口,张口却无任何良策,一时只能无言,大殿再度寂静下来。

    “而且,经过数代繁衍,诸王庶出的远支子孙作为最底层的宗室,生计十分艰难。不允许他们出来做事,还不给他们分田地,他们简直就要活活饿死。朕行此新政,藩王家族底层的子孙只要愿意纳赋,从此便可以要求分得部分田地进行耕种,由此还可以降低田赋,由四斗降为一斗,或是出来做工,也算一条生路。”

    王战相信,自己这番话传出去,宗室藩王一定会大为光火,但也一定会有许多贫困的庶出远支宗室子孙要求分田,自食其力。

    从民间百姓到宗室子孙,星星之火,可以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