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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问对 4 出于大公

    面对皇帝给出的赏罚分明的选择,无人应声。

    王战给出的选择机会可谓十分讲道理,但是正因为这个选择十分讲道理,所以根本无人选择。

    在京中当兵部尚书谁都愿意,以兵部尚书衔出关做督师,直面东奴,谁都不愿意。天启初年的张鹤鸣就是最明显的例子。

    杨镐萨尔浒之败以来,满朝大臣视辽东为畏途,一听说要去辽东,满心忧惧,吓得痛哭流涕,最极端的竟然宁可抗旨辞官也不愿意去辽东做督师带兵。现在皇帝给出了封公之赏,仅次于皇亲封王,已经是天下最重的赏赐,可是公爵之尊总要有命才好享受,命都没了,拿什么封公?除了宁锦,关外所有城池都丢尽了,还要野战取胜?谁能做到?

    满殿沉寂,无人应声接下皇帝给出的机会。

    王战略微停顿了一会,没有对前面的问题穷追不舍,语气稍稍缓和:“到底何者为好,何者为不好?还是试一试,实践出真知。”

    “以三年为限,朕做上三年,做的不好的话,咱们再改不迟。朕今年才二十二岁,年富力强,爱卿们不必担心朕老糊涂了、死不改悔。”

    “朕知道爱卿们担心唐末藩镇武人之祸,可大宋重文抑武,连燕云十六州都收不回来,始终被北方部落威胁,直至灭亡都是如此,从未能像大唐一般强盛,连一天也没有,可见重文抑武的弊端亦不小。所以朕思来想去,既要强军,又要避免藩镇之祸,就只有朕来掌军,朕总不会练出强兵造自己的反吧?至于朕亲自练的兵怎么样,几位爱卿已经都看到了,与大家说说,朕练的兵怎么样?”

    说到最后,王战看向了阁老尚书们,成竹在胸。

    这不是近一个月的思考,而是彼世读史的时候就曾经考虑过的问题:

    只要人类没有进化出大同世界的精神境界、道德水准,私心杂念就永远存在。那在皇朝时代怎么办?只有皇帝掌军才能既强军保国,又避免藩镇造反。而且在王战的想法当中,这种做法还要接续上很重要的一点——对太子的良好教育,尽量保证国家一代一代都掌握在眼界广阔的专业皇帝手里。

    当然,这教育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熟知各行各业民生百态的教育,绝不是被圈禁在紫禁城里听那些老夫子说什么是什么的教育。

    老夫子的课要听,但只能是教育的一部分,决不能是全部。

    方才皇帝摆出的事实让大家面红耳赤,此时自然也提不出什么有力的事实作为反对的理由,而且皇帝还说试行三年。思来想去,想想前几天皇帝准备发中旨的强硬,群臣不约而同地齐齐把目光定在了几位阁老尚书身上,还是阁老尚书们拿主意吧。

    几位阁老、尚书听得皇帝如此回答、如此问话,互视一眼,终究不能瞪着眼睛说瞎话,可又不甘心如此,正要开言勉强争取一番,孙承宗已经站了出来,转身面向众大臣:

    “圣上所练之兵,堪称从所未见之精锐,可称天下强军,史籍所载太祖高皇帝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之强军恐亦不过如此。只待与东奴一战,立可名传天下。”

    自从十几天前王战在朝堂上说出“问道天下”那一番话,孙承宗就一直在思考。

    思考自己的学生怎么忽然间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思考大曌未来会去向何方,虽未考虑得十分清楚,变化的原因更是进入了子所不语的范畴,但内心中对自己这个学生的支持却是越思考越坚定,毕竟田赋新政本身、以及派内操军将新政宣讲到乡村的行动当中体现出的爱民之意是可以清晰感受到的,如同烘炉中锻打出来的如钢似铁的新军也摆在眼前。

    空谈的道德在自说自话的高喊时,还是有一定力量的,但是当空谈的道德与秉持真正大义而行的事实被摆在同一个桌面上,前者是必定要被打败的。

    孙承宗声如洪钟,斩钉截铁,让堂上众臣凛然。

    无论是孙承宗的朋友还是敌人,对孙承宗的话还是没什么怀疑的。虽然孙承宗现在还没有被皇帝授予明确的官职,只以皇帝老师的身份出现,但一直以来的人品和声望都摆在那里,即使是敌人也不得不承认。

    没去过万岁山的那些臣僚听得孙承宗如此说法本就信了九分,再看向几位阁老和尚书,几位阁老和尚书感受到众人的目光,居然纷纷点头,出言认可“天下强军”之说而无人反驳,众人便都相信了。只是相信之后更感惊奇。

    “袁某亲眼所见,圣上所练之兵,确是天下强军,大曌无人能比。诸位大人如果还有疑虑,可以问问秦将军、满将军、孙将军他们,他们与我一同亲见圣上演武。”袁崇焕上前几步,转身面向群臣。

    听到袁崇焕的证言,王战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袁崇焕这是彻底拿定主意了。

    闻听袁崇焕之言,秦良玉、孙祖寿、满桂、曹文诏、尤世禄和尤世威也联袂出班,直言圣上所练之兵远胜麾下。

    秦良玉之忠勇、孙祖寿之端方,向来为群臣所知,而此时满桂更是直接赌咒发誓,说皇帝所练的兵比自己刚跟东奴拼完命的手下还要精锐得多,令满朝大臣一时惊讶无比:

    秦良玉、满桂、尤世禄、尤世威、孙祖寿、曹文诏这六人都是跟东奴北虏打过仗的,后面五人更是刚跟东奴在宁锦拼完命,都出城与东奴野战了,他们的兵都不如圣上练的兵?边关重臣、阁老尚书居然都承认?知道皇上练兵,没想到真练成了,还如此精锐。若真是如此,还真是大曌之幸啊,大曌可是灰头土脸了十几年,关外几无立足之地。

    “圣上,有诸位阁老尚书与几位与东奴对阵过的将军,微臣对圣上之强军深信不疑,亦因此,微臣渴盼能一睹强军风采,不知圣上能否赐微臣一观?”

    清苦的蔡懋德听到诸阁老尚书和将军的证言,神情激动,喜色溢于言表,几欲手舞足蹈,高兴得像是一个孩子。

    他学习佛法而生慈悲,却并未对烧杀者妄生慈悲之念,并未忘记大曌百姓遭受的烧杀抢掠。此时闻听强军喜讯,他是真的高兴,为皇帝高兴,为大曌高兴,为黎民百姓高兴,因而急欲见到这只强军。

    “诸位爱卿不必着急,朕所练之兵目下只有五千,太少了,看不出气势。春节正旦之后,朕会让诸位爱卿亲眼看到天下强军的风貌,三万大军,东奴可平。”王战没说实数,也没说三个月之后的大比,而是把时间指向了八个月之后。

    孙承宗对皇帝的说辞有些疑惑:明明现在就可以展现给众臣看,震慑某些不良的心思,减少许多行政的阻力,为何要推到半年之后?连三个月之后的大比都没提。人数也不对,按自己了解的皇帝的练兵日程,三个月一批,半年多之后,若不考虑军饷,皇帝手握十万新军都是少的。

    但皇帝既然说了,想必是有些不便明言的想法,孙承宗当然也不会多说什么。

    袁崇焕等人自然也听出了问题,但是也不会说什么。一是身为臣子,二是对新军的杀敌保民铁律八大斩和详细的保密条例已经了解,军歌的旋律还回响在耳边。

    “诸位爱卿,大曌是朕的大曌,也是诸位爱卿和华夏百姓的大曌,需要全华夏的人齐心合力来守护、开拓。所以,朕现在亲自训练大军,抵御外侮,也需要你们助朕一件事,那就是多给家中亲人写信,给门生故旧写信,给父老乡亲写信,帮朕说明一下朕的所作所为,说明种田、经商、开矿者人人缴纳家国公赋之理,帮助他们想开些,莫要抵触。朕,这也是给他们一个机会。”

    关于赋税,王战第二次说到写信。

    王战是真想给所有的官吏士绅一个机会,但他也从来不觉得美好的道理就能解决一切。没有严密的监督和强力的威慑,大道难行,最后一句话便是因此而暗藏威慑。

    “微臣遵旨。”众臣齐声回答。

    十几天前就听皇帝说过写信的事,大多数人并未当真。历朝历代,哪个皇帝做到有田者皆纳粮了?还不都是平头百姓纳粮,要不然大家当官做什么?所以,信是写了,可内容却与皇帝希望的大相径庭。

    可是现在在袁崇焕、满桂的力证之下,在十几位阁老、尚书的默认之下,再听到皇帝说写信,众臣心中已经少了许多轻慢,多了些凛然:小皇帝莫不是真要效仿太祖高皇帝?

    “朕不喜欢说假话。朕告诉你们,即便你们封驳朕的旨意,朕也会以中旨行事,这军权,朕是一定要亲自执掌的。”

    “你们也不妨想想,除了大朝会,许多臣子历来是不能上朝的,但朕自‘天启’以来,每次朝会皆允许所有臣子上朝,这是为何?只因朕是华夏百姓的领头人、是大曌的皇帝,朕为国朝制定的大政方针都应该是为了华夏社稷、为了华夏百姓万民,所以朕就不应该背着你们。朕想让你们知道朕为何如此决策,刊行天下则是让天下百姓也都知道,你们和百姓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了,便都可以将心中所想说出来,彼此评判,天下人议天下事。”

    “大公之政不必背人,背人之政必定不公。朕是这样想的,你们想想朕是不是如此做的、是不是言行一致?所以,朕也希望你们赞同或反对都是出于天下为公之公心,而不是出于一己之私。”

    王战看着众给事中,意态诚恳,意态亦如磐石。

    望着越来越不一样的皇帝,听着皇帝诚恳而强硬的宣言,感受着皇帝坚定无比、不惜撕破脸的意志,六科众给事中尽皆无语:皇帝的强硬越来越像太祖了,有些地方简直更胜,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