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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抚赏 3 战斗中求太平则太平存

    “战马只是其一,朕相信你能办好。”听到袁崇焕的回答,王战暂时放下了西域战马之事,“抚赏之事,还有很重要的一点你需要注意。”

    “北方干旱,今年尤甚。我大曌的日子不好过,辽东东奴想必日子更不好过。所以,你以钱粮布帛换战马,绝不可以敞开供应粮食,一定要按照他们的人口供应,多一粒都是卖国资敌。”

    “对哈喇慎部尤其要严格,他们若是还敢威胁我大曌,那就一粒粮都不卖给他们,待朕练兵大成,抓住机会痛击之。另外,除了战马,多收购带毛的羊皮,越多越好,朕要给军卒做皮毛一体的衣裤,让他们冬天不再挨冻。朕会派监军去各个互市边关,黄爱卿,都察院也要派人,只是派去的人只能监督、奏报,不得干预具体政务军务。”

    “袁崇焕,这不是信不过谁,这只是必要的监督,没有监督,必生贪腐,此后朝廷之事皆会如此。派出去的人同样受你们监督,如有胡乱干预,你们只管上奏直陈。”

    王战想起了目前最重要的粮食问题,亮出了明确而强硬的态度。士兵冬季防寒作战的问题也顺势提上了日程,交给了后续就要互市抚赏的袁崇焕。

    大曌干旱,辽东也干旱,以辽东的耕田劳动力数量,只会非常缺粮,这种时候,对于互市的粮食必须严厉掌控。彼世崇祯时就是没控制住,否则,历史可能是另一个结局。

    如此态度,也不仅仅是因为北方干旱缺粮的形势,更是因为王战单纯地痛恨这种癞皮狗:

    这些部落总是能抢就抢,打不过、抢不着就腆着脸来交易,交易中还想摆出一副高人一等的样子占便宜,意思是你不让我占便宜我就又要抢了,好像他们一定打得过曌军一样。其实他们来交易就是因为被大曌边军给揍了——他们穷得一个部落连一副铁甲都罕见,大曌边军打他们通常还是可以的。

    只是大曌边军没法大规模出塞绝根,也没法严密的护住老百姓,打赢了,很多老百姓也还是被杀被抢了,所以,互市也好,抚赏也罢,就是双方谁也无法彻底解决对方而形成的妥协。

    妥协,往往并不令人愉快,至少这种妥协,王战很不愉快。

    为了彻底消灭大曌这种不愉快,晋商那边已经派去人了,最多两个月就可以收网。为了防止派去的人内外勾结,王战还给魏忠贤、许显纯他们套上了三千万两的绞索。如此作为之下,王战决不希望在袁崇焕、辽西这边留下漏洞而导致前功尽弃。

    王战读过的史书之上,也曾有人说袁崇焕市米资敌,王战对此事是绝不相信的。但王战也觉得必须防止袁崇焕因为某种自己不知道的原因而自行其是,或是因单纯的一时愚蠢而好心办坏事。

    “微臣明白,绝不会让鞑塔尔诸部向东奴转卖粮食。”袁崇焕痛快应声。

    面对眼前完全是陌生感的皇帝,袁崇焕已经完全没有了别的心思,只想按照皇帝的交待把事情办好。

    “没有监督,必生贪腐。圣上此言,言简意赅,内蕴无穷,于朝廷治政大有裨益,吾皇圣明。”却是张瑞图这个好好先生、书画才子抓住时机轻拍一记。

    孙承宗、蔡懋德等人虽未出言附和,却也频频点头,深觉此言有理。

    “圣上,对于这些鞑塔尔部落,还是以怀柔为宜,不宜疾言厉色,多生是非。我大曌有限之钱粮,还是要用于辽东,不宜多方树敌。”居然是施凤来少见的主动出班奏事,而且是在皇帝亮明强硬态度对待鞑虏互市问题的情况下。

    施凤来是万历三十五年的榜眼,当时便已经四十四岁。平日里擅长作曲,才华出众,一向少与人争,遇事皆是柔和婉转。即使依附了魏忠贤之后也还是如此,只要存身就好,从无跋扈欺人之举,遇事也从不当头,今天可谓少见。

    此时他忽然开言,黄立极等人都有些诧异。

    王战也诧异,却完全没想去猜他的心思,现在的形势,身为皇帝的自己,已经不需要猜,只需要贯彻。

    “施爱卿之言,是近些年大曌的一贯做法,可是这做法在朕看来,是错的。”王战直接给定了性。

    “我大曌文官的习性历来是无事最好,什么也不想改变,平日里只管风花雪月,将事关百姓民生的事务视作粗鄙俗务。”

    “边地文官胆子尤其小,为了息事宁人,往往就不惩治北虏这些部落以劣马充好马占便宜的行为,让咱们自己这边吃亏甚至挨打。结果是什么呢?这种所谓怀柔的行为并没有让这些部落感恩戴德,反倒让这些在战场上打输了的穷鬼部落在互市中骄横了起来,愈发跋扈,横行霸道,强买强卖甚至强抢。互市所在地的百姓因此饱受欺辱、怨声载道,甚至因而对朝廷多有怨言,有些百姓在怨恨之下就干脆返身去帮鞑虏,不再心向大曌。朕说的是也不是?”

    王战指出了目前的现实。

    既然有人提起了话头,王战也不吝就此说明一番,就当是从点滴开始移风易俗,改变某些暗弱的思维习惯。

    “圣上说的是,可是无论兵力和钱粮,目下都是有限,还是应该用于东奴,若北虏因此入寇,我大曌得不偿失。”施凤来语速缓慢地说着,但态度居然是从所未见的坚持。

    “施爱卿,你当他们不想入寇吗?只是不能罢了,若是能,他们早就在大曌身上吃肉喝血了。”王战打断了施凤来。

    “朕来问你,多年的怀柔,这些鞑虏部落与我大曌越来越好、越来越友善了吗?”

    “呃......没有。”

    “所以,朕告诉你们,这些部落就是癞皮狗,连一条好狗都算不上。你越娇惯他们,他们就吠叫的越欢、就越咬你,你越是抡起打狗棍,他们就越冲你摇尾巴、讨好你。”

    “而那些只会息事宁人的边地官吏就是蠢猪,既没有将这些外人收买成功,也没有凭实力震慑住,反而将之娇惯得愈发骄横。与他们这些外人相比,堂堂华夏百姓反而低人一等。久而久之,华夏自家百姓岂不是与朝廷离心离德、怨恨朝廷?这岂不是本末倒置?”

    王战的语气转向严厉,却并非只对施凤来一人。

    “整日里在大曌勤苦劳作的百姓面前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对这些没有为大曌种出一粒米、流过一滴汗的鞑虏外人反而一再优容,让其凌驾于大曌的勤劳百姓之上、凌驾于国家朝廷律法之上,朝廷和朝廷法度岂不是成了笑柄?不照顾自家人反而照顾外人,岂不是不亲亲反而亲疏?”

    “为了几个胡虏外人,弄得自家亿万百姓离心离德,何其愚蠢?忘了得民心者得天下了吗?憎内喜外、贱内贵外的朝廷、君王如何能得民心?只能让自家的百姓唾弃罢了。”

    “韩非子不是说过吗,‘使燕王内憎其民而外爱鲁人,则燕不用而鲁不附。民见憎,不能尽力而务功;鲁见悦,而不能离死命而亲他主’。朕以为其言非常有理,君王和朝廷憎内喜外、贱内贵外,一味的讨好外人、轻贱自己人,最后只能是里外不是人,我们自己的子民都会唾弃我们。只此一点,无视大曌律法的所谓怀柔,其实质就是纵容娇惯、践踏大曌律法,实质就是败坏民心、祸国殃民。”

    说到最后,王战将读古书时记得最牢的一句话说了出来——关于如何对待自己人与外人,王战觉得韩非子这句话可以称为真理。

    “圣上英明,老臣惭愧。”施凤来有些羞愧的退了下去,满朝文武也是若有所思。

    就算没有韩非子佐证,王战的道理也是浅显明了、直指根源,自然无人能够反驳,不过有些人却是眉头微皱,心中凛然:韩非子......

    “你说‘目下应该将国朝钱粮军力用于辽东’,这是不错,可是诸位爱卿也要想想,这‘目下’的状况已经持续了多少年?我大曌万里疆土、亿万黎民、百万大军,怎么就被几十万东奴北虏拿捏了这么多年却无所改变?不知治本,只知怀柔,便是在拿大曌百姓的血汗与性命送礼、拿我大曌的尊严送礼。”

    王战痛心疾首地俯视群臣,言语间简单地抚慰了一下施凤来。

    王战感觉,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受了什么刺激,施凤来此番举动,显然是想体现他这个老臣的价值。这是好事——想体现价值就要做实事,做实事,自己都欢迎。

    “臣等惭愧,有负圣上。”黄立极当先跪了下去。

    “臣等惭愧,有负圣上......”群臣紧跟着齐齐跪倒。

    “诸位爱卿请起。若要不负,诸位爱卿需要做的就是协助朕推行田赋新政、商矿新政,助朕富民、富国、强兵。”王战当然不会放过说服群臣的机会,直截了当,顺着‘负’与‘不负’就说了下去。

    “老臣受教,定当尽心竭力助圣上推行田赋新政、商矿新政。”

    “臣等受教,定当尽心竭力助圣上推行田赋新政、商矿新政......”群臣再拜。

    “诸位爱卿都起来吧。诸位爱卿从此需牢牢记得,‘战斗中求太平则太平存,退让中求太平则太平亡’,太平是打出来的,不是妥协退让求出来的。朕以为曾经看到的这句话实在是万世不易的至理名言。”

    借由施凤来的问题,王战顺势阐明今后大曌重大的、根本的对外行事原则纲领,为华夏立下自强的纲领。

    “圣上此言振聋发聩,微臣谨记。当此形势,抚赏之事,臣既不会主动挑起事端,也不会因惧怕威胁而娇惯纵容,定要让每一分抚赏的钱粮发挥出真正的作用。”袁崇焕上前深施一礼。

    作为直面东金的边关重臣,他对此言确实是深感认同。

    “臣等谨记。”殿上群臣齐齐施礼。

    无论是袁崇焕这位边镇大员还是京城文官,他们是真觉得这句话是至理名言,言简意赅,短短二十个字道尽了太平的实质,甚至是道尽了一切关系交往的实质。

    黄立极微瞥施凤来一眼,捎带着极快速地看了皇帝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心中难以索解的同时亦深感震撼:皇上从不知哪部书中得来的‘太平是打出来的,不是求出来的’,实是至理名言,只是......皇上对国朝之内也要如此吗?

    不只黄立极,所有的朝臣都有所感觉,“天启”之后,皇帝越发的乾纲独断了,大家说话的机会比以前少多了,更不要说在殿上争吵。而偏偏皇帝说的话如同庖丁解牛、直入病灶,因果环环相扣,十分有道理,让惯于拿道德、大义压人的众人完全无法适应。

    在他们的眼里,皇帝性情已经大变,完全不讲究吴带当风的风度,纯粹是江湖市井拳拳到肉。无论是皇帝的诸般论断,还是皇帝由白皙圆润变得黝黑有棱角的面容,都令他们觉得自己的感觉没错。

    群臣的心绪中,皇极殿外热风中隐隐的蝉声,更添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