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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科举 5 势在必行

    “圣上,西夷已经在我大曌东南出现多年,亦多有冲突,如濠镜澳、大员岛,今皆被西夷窃据,虽则现在大害未显,然其所信道统既然如此残暴,我大曌还是当未雨绸缪,早作准备。然臣愚钝,还请圣上示下,对信奉此种残暴道统的西夷,我大曌当如何对待为好?若劳师远征,眼前......实非良策。”

    在群臣或震惊静默、或各种猜测、领悟之时,与刘宗周、徐光启并立的黄立极摆出了郑重的请教姿态。

    黄立极话语中丝毫没有质疑皇帝的意思,而是继续顺着皇帝的思路问话。如此表现,只因两个多月以来,他早已经暗自思量多次,思量之下,对皇帝的认识已经远胜其他大臣,已经习惯或者说确定了皇帝的神异,更已经反复思量了许多次该如何继续做这个首辅、如何面对皇帝。

    另外,他也并非只是为了配合皇帝,而是真的意识到了危险、想知道皇帝的办法,因为他知道,威力巨大的红夷大炮就来自于这些西夷,妄自尊大的轻视绝不明智。

    当然,他还是在话语中再度提醒皇帝,此时大曌还不具备动兵的条件。

    黄立极向皇帝的请教与进言惊醒了初闻新天地的群臣,他们看了看黄立极,再度看向了皇帝。

    对于黄立极的问题与提醒,王战深为满意,心中也因此再次感叹:抛开党争,从科举之中杀出来的这些人,没有一个简单的,只看把才智用到什么方向,是党争,还是为国。

    思量间,话语出口,语气更为和缓,颇有些循循善诱之意:

    “黄爱卿,诸位爱卿,孔圣人早就为我们指明了大道,圣贤书中虽未明确具体的机械、水利等实学,但却留下了格物致知四字,这实在是是面对天地间万事万物时最根本的道理,格物致知实乃最根本的自强强国之道。不但如此,人与人之间、国与国之间、世间万事之处理应对之道亦无不在其中。”

    “圣上,不知是何等真意,微臣愿闻其详。”王战话音方落,刘宗周急急开口。

    他听皇帝居然又回归到圣贤大道,评价还如此之高,心头止不住的惊喜,急欲听闻皇帝的见解,便抢在了黄立极前面先行发问。

    黄立极见刘宗周抢了先便没再说话,而是随之施了一礼,摆出了同欲闻道的受教之姿。

    “其一,便是方才说的自强,‘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其二,便是‘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其三,便是格物致知。”王战加大了音量朗声说道,“这便是圣人为我们指明的内圣外王之道。我等信奉圣贤教诲,愿意求同存异,愿意和而不同。可若是遇见这等强行求同,不允存异,遇异己便屠戮的愚昧之邦国、凶残之教派、泯灭人性之信徒,那便只有以直报怨,礼乐征伐自天子出。”

    “然若要征伐,便要有以直报怨的真本事,便要求我们必须国富兵强,比夷狄胡虏兴旺富足、刀快甲坚、铳炮犀利。”

    “若要兴旺富足、铳炮犀利,则必须格物致知,便如祖先从木棍石块进步到大刀长矛、强弓劲弩,便如我们学习西夷所长所造之红夷大炮和弗朗机,否则便没有以直报怨的征伐,只有不自量力、以卵击石的自取灭亡;只有灭种亡国、道统湮灭。由此亦可见,种种所谓微末之学,实则是圣人格物致知真意之发扬。唯有将圣人格物致知的真意发扬光大才能富国强兵、保护百姓,才能保华夏道统不被西夷之教所灭,永续不断。格物致知,本身即是圣人道统,亦是捍卫圣人道统的不二法门。所以,诸公切记,格物致知绝非微末之学,而是捍卫道统的根本之学,是民富国强的根本之学。”

    “多年来,国朝兵事屡战屡败,诸公或许对朕所说的铳炮之利对强兵战阵之作用不十分信服,那朕就说说格物致知于富国之益。格物致知对富国的作用最直接,田间地头,利用水流的力量,利用齿轮、连杆、竹筒、叶轮制成水车、水龙等机械,就可以把河水、深井水提至田中浇灌庄稼,其力远胜最勤劳的农夫肩挑手提千倍万倍,虽大旱之年亦不会绝收。反之,没有这些格物机械,诸公可曾见过农夫肩挑手提抗旱成功的?这就是格物致知造福百姓、造福国家,诸公仔细想想,是也不是?”

    “以此观之,物性之理、化合之学和农工二科实则是格物致知真意的具体表现,乃是救百姓于饥寒、御敌于国门之外、保国家百姓安危的大学问,绝非微末之学。”

    “圣人言‘温故而知新’,然而千年来,有哪个儒生遵循格物致知真意去发现了于民于国有用的新学问?一味在四书中打转,代代如此,只有温故,没有知新,大违圣人格物致知之真意。在前人的基础上,不断的发明出更强韧的钢铁、旱田边灌溉力更强的水车、边疆更犀利的铳炮,这才是‘温故而知新’,这才是以天下为己任的圣人门徒应有之作为。”

    “所以,科举之改革势在必行。”

    ......

    震撼,殿上所有人都感到震撼。

    方才皇帝所说的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认知,现在的回答......简直像是《大学》之中的反复论证,令他们大为震撼。

    刚才还以为皇帝改革科举是假,意图出兵、显示自己所练新军才是真,好大喜功才是真。结果现在发现,皇帝居然真的是要改革科举,方才说的那么多,居然都是为了科举改革......皇帝胸中什么时候有这许多韬略了?居然能婉转曲折、环环相扣的讲出这样一番道理,说到最后居然还能紧扣圣人之学,丝毫不显牵强。

    “读了两个月论语和后汉书就能如此?天启?”震撼中升起无解的疑惑。

    “再以眼前的边事为例,我们现在打得过东奴吗?可我们不能输、必须赢,否则便是灭种亡国之危,看看辽东汉人被屠杀了多少就知道了。输了想活下去,也行,屈膝做奴才,给那些娶父亲的小妾、哥哥的媳妇当媳妇的夷狄鞑虏做奴才,从此之后他们之所行便是国家之法度、便是华夏万民都要遵守的大道,诸公谁愿意如此?若是西夷或鄂图曼的铳炮之利胜过我大曌,凭其强兵大肆传扬其道统,立其邪庙、焚我典籍,愚弄华夏子民,使华夏子民再不复得见圣贤之书,使华夏子民再不信圣贤道统,彻底数典忘祖,只拜西夷之神,不祭自家先贤与祖宗,我等谁若祭拜自己的祖宗就可能被西夷烧死、被朔教的鄂图曼人砍头,诸公谁愿意如此?”

    王战目光如剑,不肯稍停,至此,整番论断一气呵成,语气在不知不觉中又已经变得森寒。只是这森寒不再是针对群臣的森寒,而是戳穿表象、直指本质的盛世危言的森寒。

    群臣都有些怔怔然、失神失礼地望着皇帝。原以为皇帝说到科举改革势在必行就已经说完了,没想到又加上了灭种亡国之危。

    辽东汉民被屠杀他们知道,胡虏的嫁娶风俗他们这些大臣也知道,在他们看来那就是乱伦,但他们对灭种亡国却从来也没有想到过。

    他们想象不出世上居然有那般凶残不讲理的教派教义,他们也相信,皇帝能说的如此言之凿凿,想必不假。这种“不假”的判断令他们心里如同藏了一条传说中不知何时发作的蛊虫,不寒而栗。但若说有灭种亡国之危,身为天朝上国的大臣,虽被东奴欺压了十几年,虽然知道弗朗机的大炮更精良,但他们还是难以置信。

    怔仲思虑半晌,他们对东奴的威胁感觉还是那般,对皇帝的疑惑也觉得暂时可以放下,但对皇帝所言西夷教派毁灭殷商遗民、对极西两教强迫别人改信、毁灭别人祖先道统、否则便砍头火烧的寒意却越来越盛,仅是想想,七月十五的汗珠都变得湿寒,整个人都变得极不舒服。

    不知过了多久,寒意之中,他们的目光逐渐凝定下来。

    “圣上,我等身为圣人门徒,怎能令华夏礼仪之邦沦为胡俗腥膻之地?若有那一天,唯杀身而已。”刘宗周慷慨作答。

    “唯杀身而已......”

    群臣齐声作答。

    “那便是不愿意了?”王战霍然站起,“不愿意好,但仅仅杀身是不行的,朕说过了,杀身死节只是小义。既是不愿意,那唯一之途,就是全华夏的读书人,全华夏的百姓,沿着圣人格物致知的大道奋力前行,人人践行圣人格物致知的真意,富民强国、富国强兵,直面蛮夷。整个大曌,内圣外王,这才是大义。”

    朗朗之音,掷地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