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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驿递

    “眼前还有一事,便是驿递。面对来往的官员及其亲族、豪奴,我大曌的驿递已经不堪重负,每年都要消耗大量的钱粮。朕此次又免除了大曌百姓的徭役,驿站原本还能分摊到百姓身上的如今都落在了自己身上,负担骤然加重,必定难以维持,故亦需改革。”

    七月十五,皇极殿,朝议还在继续。

    王战有条不紊、坚定不移的推进着一项项议题。除了一些细节,对于科举之事,大方向上群臣已经没什么太大的异议了,现在的议题推进到了驿递。

    在王战看来,简单来说,立国之道,无非文武并重;治国之道,无非公平;经济之道,无非开源节流,兴旺百业。面对眼前的惨淡状况,王战要改变驿递这个已经沦为来往官员奴仆的吞金大户,既开源,亦节流。

    不改变已经不行了。

    最初,大曌的驿递有三种:递运所,急递铺,驿站,“在京曰会同馆,在外曰水马驿,并递运所,专递公文之急递铺”。

    递运所负责运送来往使客和大宗物资,尤其是军需物资。

    急递铺专门负责传送公文、诏书、紧急军情等文书类的东西。

    驿站则兼具前两者的职能,什么都能干,包括转运军需物资,类似于随叫随到、应急打杂的万能替补。

    所有这些驿递机构,按离京师远近、事务多寡,各备马匹八十、六十、三十不等,临水的水马驿则备船二十艘、十五艘、十艘、七艘、五艘不等,每船设水夫浆手十人。

    到了大曌中期以后,递运所和急递铺基本上都并入了万能的驿站。

    另外,除了常见的驿站,大曌在边地还设有军情专用的驿递:塘铺,归卫所和都指挥使司管辖,所以有时边关军情也称为塘报。

    所有这些,都要凭兵部车驾清吏司的公文调动使用,否则,即使是皇亲国戚都无权私自使用,以免耽误公务甚至紧急军情。

    大曌的驿站也完全不像普通人想象的那样,几间房子、几个人、几匹马就完事了,大曌的驿站是很有规模的。就以人所熟知的盂城驿为例,厅房百间,库房三间,廊房十四间,马房二十间,驿丞的宅邸一座,居然还有飞檐斗拱的三层鼓楼;驿站内人畜则有马夫水夫二百多人,伙夫打杂十数人,驿马六十五匹,驿船十八条,整个算下来,简直就相当于此时一个普通西方领主的城堡。

    如盂城驿这样的规模,也还是在普通驿站之列,还有那更大的,简直就是一座小城池,远远超过西方的城堡,完全就是“驿城”。比如怀来鸡鸣驿,驿站外面是一圈包砖城墙,周长达到四里半,已经近于宁远的一半;墙高三丈七尺五寸,墙顶厚一丈五尺,墙底后三丈,丝毫不差于宁远,完全就是一座标准的城池。尤其是城墙的高度和厚度,完全是标准的军镇。这样的驿城,不算守城军卒,仅仅驿卒就有四百,驿马则有二百匹,这完全是平时的正常配置,还不是战时紧急转运的状态。

    除了承担公文军情的传递任务,驿城还要承担大量的军粮储备和转运的任务。如山海关外的十三山、高平堡,都是类似的“驿城”。

    即使偏僻险远如因王阳明而大名鼎鼎的贵州龙场驿,也有驿丞一人,驿吏一人,夫役二十三人,驿马二十匹,足够二十三人住宿的房间和被褥。而且因为所在之地多山,一日所行远不如平川大邑,所以龙场驿周围二三十里范围内还有八座差不多的驿站,组成人员、物资与信息流通网络,以数量来填平地形的崎岖、路况的恶劣。

    窥一斑而知全豹,由此偏远之处的驿站设置便可见此时大曌驿递之发达。彼世大明的这些驿站驿城也一直留存到后世,都是曾经被印在邮票上、后来成为了旅游景点的。

    如此发达的驿递网络,自然是庞大的。要想保证这个庞大的驿递系统正常运转,平均来说,每一人加一马,一年粮食、豆料、饷银支出,全部换算成银子的话,最低最低也要十八两,这已经是低的不能再低了。而环视整个大曌,近两千所驿站,近万驿铺,三四十万驿卒,还有驿马、驿船,完全可以想见所需人力、物力、财力之巨大。

    这个庞大的驿递系统,在京城归兵部车驾清吏司管辖,在地方上则受各道布政使和按察使双重管辖,以按察使为主,各道提刑按察使司下面设驿传道,各州县驿站设驿丞,早期,大致只服务于圣旨、来往公文、军情文书、军需物资、来往使客等国家公务,在邸报下传至地方和奏疏上传至朝廷的上传下达方面起着重要的作用。

    但是随着朝廷的腐朽、吏治的败坏,非公务来往的官员、官员的家属、亲族以至于奴仆都可以在驿站吆五喝六了,常常要求驿站提供朝廷规定之外的服务。比如索要大量的饮食、马匹、车辆、挑夫,数额远超驿站所有,令驿站驿丞和驿站所在地的县令苦不堪言,朝廷的财政被大量的消耗。

    苦不堪言的县令和驿站当然也不愿意自己承受,于是便向治下百姓大肆加征徭役、摊派力夫与马匹,以期满足贪得无厌的达官贵人们,于是驿站周围的百姓也跟着苦不堪言。

    当然,也有一些县令、驿丞是主动如此,既交好了权贵,又在征集力夫马匹的过程中变本加厉,勒索钱财,借以中饱私囊。

    无论是哪一种,最终恶果都是导致朝廷财政不堪重负、乡民大量逃亡。

    前些天在朝堂上被王战骂过的嘉靖能臣胡宗宪,他的家人就是制造恶果者其中一员。这还是以能臣著称的,那些不会做实事、只会算计人的庸贪之官,他们的家人奴仆是什么样就更是可想而知了。

    如此情况,朝廷与百姓皆受损,尤其是在此急需钱粮练兵制械的时候,王战怎么可能继续容忍?

    “再拟一道圣旨,朕现在就成立一个皇家驿递行,从此以后,所有的驿站都是皇家财产,所有的驿卒都是皇家的雇工,朕就是他们的东家,没人再可以欺负他们。每个驿站就由现有的驿丞驿卒合伙承包经营,现有的驿站一应设施马匹俱归其使用。”

    “每个驿站除了必须保证军情、圣旨和来往公文的传递,保证驿站设施马匹完好以外,其余一切允许其自主经营,比如可以建立客栈饭馆为来往的旅客、商队提供食宿、茶水赚钱,可以用马车运送走亲串户的百姓赚钱,可以运送当地土产货物赚钱,方便来往百姓商旅。朕每年收取每铺三两、每站三十两的承包费,其余无论赚多少都归他们自己,而且朕会从收到的承包费中拿出一成交税,朕带着所有的驿卒缴纳国家公赋,从此以后,他们就是堂堂正正的大曌公民。”

    “此法试行一年半,此费用明年一年不变,之后再议。今年下半年,朕不收取任何费用,所得都归他们自己。”

    王战给出明确的驿递改革做法。

    王战相信一定会赚钱,毕竟现在大曌商业发达,而驿递系统以前却不对商旅和百姓提供服务,现在提供服务了,需求一定不会少。但暂时不知各地具体客流量的情况下,王战还是不打算收取太高的费用,避免各处驿递在已经被盘剥已久的情况下缓不过气来,负担过重。赚钱在其次,对于现在的朝廷来说,承包之后赚的再少,至少在省下支出这一块就已经是大赚了。

    这还只是单纯的财政支出上的好处,另外的好处就是稳定,这是眼前最紧要的。自主经营,自负盈亏,今年下半年赚的都归自己,无论如何也能吃饱肚子了,而能吃饱肚子就能稳定。

    信息、人员与物资流通畅达则是长远的益处。

    从朝廷行政、国家治理上来说,政令通达是基础。若是信息传递不畅,长久之下必然是山高皇帝远,国家法度废弛,地方坐大,边关不稳。王战自己看的备忘录上已经写好,要配合以工代赈等修路之举,将大曌的官道和驿递建成高效的物资、人员、信息传递网络,成为国家治理的血管,如同毛细血管一样将国土密密地覆盖,从京城心脏一直延伸到边疆末梢。

    “圣上,朝廷不再发放驿卒俸禄,要他们自己赚钱养自己,圣上还要收钱,他们的负担岂非更重?”

    “圣上此行万万不可。”

    ......

    闻听皇帝之法,御史和给事中们纷纷进言反对。听到皇帝要收承包费,根本不用经过大脑,他们本能的第一反应就是皇帝贪财,变着法的弄钱,与民争利。

    “不算辽镇的辽饷,其他边军的军饷拖欠了多少?拖欠了多少年?驿递每年还要数百万两的耗费,朝廷如何负担得起?你们只说不行,那行的办法在哪里?要不然哪位爱卿将驿递接手,保证军情圣旨和公文传递,每年只要给朝廷交一万两银子的税就可以,剩下赚多少都归自己,如何?”王战俯视着这些遇到任何事情都会说不的嘴炮。

    “呃......臣等哪有能力接手,臣以为,不若裁撤一部分驿递,令驿卒自谋生路,朝廷既不给他们俸禄,彻底省去花费,也不向他们收钱,不令其有任何负担。”自以为聪明的给事中刘懋上前一步,主张裁撤驿递。

    他心知肚明,百年来“驿递疲困,支应不给,马户夫役往往逃亡......”全大曌的官员乃至于他们家的奴才,只要上路,没有不在驿站作威作福的,这是尽人皆知的事,是整个官场的百年积弊,所以皇帝都要三令五申“不许勒要、折乾、擅用金鼓、夹带骚扰”。可是这能改变吗?在他那不通实务的脑袋里,驿递耗费是无解之事,谁也不愿意得罪同僚,所以谁也解决不了,只能裁撤,既不花钱也不收钱,一裁了之。

    至于接手,在他想来,让来往官员的亲族家仆自己花钱住驿站、买吃食、雇车马,那就更是明明白白的得罪人,谁也不会去干这个事,傻子才接手。所以,这驿递的买卖谁也接不得,干脆裁撤了最好。

    至于为什么反对皇帝经营——皇帝干什么,当然都要反对一下,这是言官风骨。而裁了之后会怎样,在他心里那是皇帝操心的事,自己只管反对。

    看着刘懋那只知反对、自以为是的样子,王战心中一阵厌恶:

    “裁撤?你知道大曌有多少驿站、多少驿铺?又有多少驿卒?”

    “呃.....臣不知。”

    “你不知?大曌近两千驿站,近万驿铺,数十万驿卒,便只是裁撤一部分,这部分驿卒如何求活?每个驿卒身后都是数口家人,这些驿卒家里都有田亩吗?若是没有,其家人口食如何得保?让他们饿死还是让他们做贼?圣旨公文与边关紧急军情又如何传递?”

    王战的质问中已经透出了厌烦。

    刘懋额头见汗,心中暗自腹诽:我等科道言官历来只管风闻奏事,哪管如何解决?那是其他部寺......和皇帝的事情。

    当然,面对现在的天启,他这腹诽是不敢说出来的。

    “哼。”看着刘懋那副样子,王战冷哼一声:

    “身为朝廷命官,享用民脂民膏,没有调查,没有了解,遇事只知反对,不知改进,不知如何对症解决,此等空泛之言,于国有害、于民有害,朕以后不想再听到。以后再要进言,必要言之有物,再要弹劾谁,被弹劾之人或是尸位素餐、在其位而不谋其政,为官一任无所作为;或是施政不当、倒行逆施;或是贪赃枉法。若无此类具体错处,再有令国朝诸事久不能决的空泛之言、为了反对而反对的掣肘之举,拖出去廷仗打死,尸首游街示众,朕还要派人讲解,令百姓皆知其胡言乱语、无能祸国之状。”

    在王战的认识中,彼世明末言官之害,几乎可比党争,故而此时对刘懋一干言官已是形同怒斥,声色俱厉。

    朝廷设立都察院御史、六科给事中等言官,本意是以位卑言重的言官起到监察作用,监察不法、打击贪腐。言官体系是为了确保清廉治政的独立性、监督性、匡扶性力量。可是到了皇朝后期,继任者再无开国皇帝的气魄和能力,官僚士绅经过百年的勾连发展却愈发的无耻、愈发的势大,于是许多御史言官就开始拿皇帝当做个人名声的踏脚石。势同水火的党争泛起后,许多言官更是成了两派的舆论打手,为了反对而反对,哪怕对方的意见是于国有益的也要坚决反对,形同搅屎棍,完全背离了设立言官的本意。

    王战此时说出重话也是借机敲打一下他们,把他们引回正途。对于王战的内心思想来说,言官系统是十分必要的,权力永远需要监督,但监督者不能成为搅屎棍,更不能成为权力的舆论打手。

    诸言官低头诺诺,后退回班。

    骗廷杖卖直邀名是不假,可总要有命,除了杨涟、左光斗那样的,没谁真想舍了命、直着脖子硬上。

    打死?尸首游街,还要被埋汰一顿?在民间连名声都捞不着,还是算了吧。话说回来,皇帝才这么年轻,怎么忽然这么狠、这么决断?他爷爷万历都快气死了,也只能躲回宫里不上朝,他怎么敢这样?不怕留下桀纣之名吗?不肖乃父,不肖乃父......众言官心中怨言翻滚。

    至于皇帝会不会真这么做,他们没有太大的怀疑,王战近两个月的作为已经让这些言语上的巨人有了清醒的认识.虽然除了今天说起‘空谈仁义’,之前王战对空谈仁义道德没有太多的说法,但王战在具体事务上的务实作为清晰的反衬出对虚言的厌恶。无论几品的官员,每一个都是人精,通过皇帝的言行,他们都能感受到皇帝的喜好变化,自然能感受到这种厌恶。

    不止被斥退的言官,满朝大臣心里此时都是不停的转着念头,转来转去也都只能暗自苦笑:拿不出办法、只知反对,已经行不通了。现在是皇帝自己就能拿出办法,谁要是反对,谁就得拿出更好的办法。

    “朕也说了,试行一年半,具体如何,明年底见了分晓之后再议,起码不会断了军情传递。不过朕以为,老百姓给自己干活,总比给公家干活有劲头,国朝自己用的火铳与卖给西夷的火铳就是例证,质量优劣天壤之别。再说以后各级官吏之亲族家奴来往都要自己花钱,没了这份盘剥,他们就像其他的民间小店一样,凭勤劳赚钱,糊口应是不难。朕派出百队内操军,一路上的花费就能让他们解了燃眉之急。若是真有太偏僻,一文都赚不到的,朕用皇庄的粮食保其每月一石米,总不会断了驿卒一家的生路。而且,有了驿递对于沿途百姓的助力,偏远之地的百姓也可把山珍野味运到县城,换些钱粮布帛,总能改善一下生计。”

    见无人再出声,王战还是耐心做出了说明,给出了保底措施和对民生的一点考虑,尽量争取群臣。他不是什么商业奇才,不知道自己这种做法够不够好,但他相信,一定不会比现在的状况更坏了。

    不再发俸禄对于驿卒们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他们被欠饷也不是一年了,每年所发粮饷也不过是勉强保证饿不死罢了。如今自己给他们撑腰,让他们不再受盘剥,允许他们进行集体承包,将经营所得揣入腰包致富,大多数驿站立刻就能致富;自己还给他们兜底,万一太偏僻、赚不到钱粮的,比如贵州,自己给粮食,保证不饿死。整体看下来,就像彼世的包产到户一样,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就算有不完善的地方,细节还欠缺了很多,王战也不准备等了——别的地方暂且不说,单只陕甘西北一带,四万驿卒,比流民乞丐也好不多少,勉强糊口罢了。近两年更是普遍大旱,偶有大水,流民遍地,盗匪横行,现实决定不得不立做改变。无论还有多少问题,至少得先让他们能给自己从来往的非公务官员、商旅那里挣一份吃食。

    至于几年甚至十几年之后,到底把这套驿递系统建成什么样子,是纯粹的私产、纯粹的共产还是公私合营,王战大致也有打算。反正就眼前来说,自己是皇帝,现在是皇朝,这天下名义上都是自己的,百万边军、几十万驿卒也都是自己的,自己想怎么办,阻力比什么君主立宪制还是要小许多,效率也要高得多。

    “只不知如此改变之后,李自成会不会成为一个小资产者,不再造反。”王战心中暗自好笑。

    “圣上,官员正常上任、调动,若无驿站协助,恐......多有不妥。”黄立极语带迟疑的说道。

    作为内阁首辅,他还是要为天下官员争取一下应得的待遇。

    “爱卿不必担心,朕不是说了嘛,是‘官吏之亲族家奴’来往都要自己花钱,官吏及其妻儿还有数量不多的老仆与丫鬟,驿站派上两辆车,一站一站送到目的地还是正常的。大曌幅员辽阔、山长水远,朕不会那么不食人间烟火的。太祖之时的规定已经未必适用,之后你们议一议,官员一家以多少人为限为好,每两站之间以多少费用为合适,拿出个章程来。但有一点,一路上的花费需要官员先自掏腰包,到地方之后再凭调动凭据领回费用,防止有奸人伪造公文欺骗驿站。”

    王战心中已有大致的成算,此时说来自是毫不迟疑。

    无论是兵部车驾清吏司还是都察院诸人,听到此时,听了皇帝的详细说明,没有人再反对了——毕竟谁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解决驿递系统每年几百万的耗费。皇帝现在的安排也不过是让驿递回到了吏治还没有败坏的时候,且还让群臣拿出章程,显然是要比太祖时更宽松一些,并非不考虑实情的一味节省。

    至于接手经营,谁能比皇帝更不怕得罪来往官绅?谁经营恐怕都要赔钱,还要粘上小人重利的贪鄙名声。而且......那不就是与皇帝抢生意?

    对于以后不能再连亲戚甚至大量仆人都白白使用驿站的人力马匹了,群臣也想的明白:以皇帝现在的变化,就算皇帝不自己经营,百官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样占用了,皇帝必然会严格法度。凭皇帝现在对东厂和锦衣卫在都察中的运用,恐怕一旦占用就会被厂卫发现,没什么好结果。

    思来想去,“反正这主意是皇帝自己拿的,万一不行的地方皇帝还愿意承担口粮,粮食从皇帝自己家出,皇帝还考虑到民生,让驿递给老百姓运些山货,就这么办吧。”一天又一天的论辩下来,普天下在说理斗争中最具战斗力的言官居然在此时升起了随波逐流的心态。

    “嗯?!......”有些言官察觉了自己的这种心态之后,立刻升起了对自己的警醒,在心中猛念圣人三省吾身的箴言,提醒自己保持斗志。

    ......

    皇极殿朝堂上说着驿递改革的时候,在西苑工坊,工匠们自检过的成排的四轮大马车在等待专职质检的人进行最终检验。

    新式的马车长一丈五尺,宽七尺五寸,厢内净高六尺,高大宽敞;车厢内左右是两排长条木箱式的座椅,贯通前后,座椅下的箱子可以塞进货物和行李,人坐下之后车厢内也能装许多货物;马车后轮直径四尺,前轮直径三尺,保证了足够的离地间隙;轮宽六寸,比一般的民用车辆宽上不少,但是也因此降低了压强,可以适应大多数路况,包括一般的雨天土路;车体两侧各有五个粗大的把手,以备万一陷车可以众人合力推车。

    车体木色都比较暗沉,闪着一层深棕褐色的乌光,那是清漆下面的木料都充分浸泡过桐油的缘故。

    普通百姓对于桐油的印象多数来自于三国演义,火烧藤甲兵,但那终究是演义,文学作者以为是油就怕火,而且作者在其中加了火药的因素。但是老工匠们都知道,藤甲不怕火:桐油桶里掉进去个火星轻易都不着火,桐油浸过的木头并不比灶里的木柴更容易点燃。茅元仪的《武备志》也说藤甲不惧水火,而是“利于水火”。

    有了老工匠的建言,王战自然从善如流,允许他们这么处理木材——后世对桐油藤甲感兴趣之人的具体测试也表明,桐油的燃点高达四百度。

    烈日之下,乌沉沉的光色与粗大骨架同样厚重的马车一排排矗立在那里,尺寸完全一致,分毫不差。随便哪一辆的车轮、车轴拆下来都可以严丝合缝地安装在另一辆马车上。

    专职的质量检察人员顶着烈日认真的在检查着,每检查完一辆就用烧红的钢印烙印在车体上已有的烙印旁边。钢印上的年月数字是活字,固定的字体则是检查者的名字,而已有的烙印则是制造工匠的名字。

    在最终的检验过后,这些高大宽敞的驿马车会流向四面八方的驿站,会与道路一起成为大曌的动脉,成为动脉中奔涌的血流。

    ......

    湛蓝的天空,同一颗烈日之下,西北千里之外,一望无际的土黄色,被炎炎烈日照得似乎都泛起了白光。土黄色的大地上,无数的沟壑纵横,将这大地切割成一片片塬、一道道梁、一座座峁。梁峁之间,沟壑深处,偶有细细浅浅的溪流无声流淌着,绝大多数沟壑则与塬上一样的干裂。

    赤日炎炎,无遮无挡的官道上空无一人。

    曲曲折折的黄土官道旁,毡笠扔在一边、穿着蓝粗布窄袖短衣的几个驿卒靠坐在驿站的围墙上,腿或蜷或伸;有的干脆就躺靠在那,歪着身子,胳膊肘拄在地上,嘴里嚼着干草棍,借着围墙的阴凉缓解着酷热和干渴。

    “三月里太阳那个红又红,为什么我赶脚人儿呦这样苦命......”

    远远的,不知哪道梁峁上传来的一首陕北信天游,灌入了驿卒们的心里。高亢嘹亮中有被浊黄大河、黄土高坡所磨砺出来的汉子的愁苦,也有能建起汉唐长安这样雄城伟业的大地子民的不甘,有爱恋,有思念,也有简单至极的幸福欢乐。

    “走头头地那个骡子呦......三盏盏地那个灯......哎呦戴上了地那个铃子呦......哇哇脆地那个声......”

    一首之后,又是一首,似乎那唱着歌谣的人一时不唱便要愁苦上心头。

    回肠荡气,一唱三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