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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 惊艳 2 新天地

    徐光启飞速的翻动着《周髀算经》,时不时的对照一下皇帝赐下的书册。

    王战整理成册的知识中,除了前面那些徐光启闻所未闻的,后面这些知识中有许多是徐光启早就知道的,比如《周髀算经》,其中记载的几千年前老祖宗发明的圭表测影、量天尺等徐光启都知道。事实上,关于华夏的古籍如《周髀算经》之类的,王战书中提到的远不如徐光启所知道的,徐光启对《周髀算经》的熟悉胜过王战十倍百倍。

    相比于徐光启所知道的,王战所提供的具体东西太少了,但有一点——王战提供的东西颇具启发性、引领性。虽然王战提供的很多东西都是粗暴的结论,没有详细的论证过程,但毫无疑问,方向引领性清晰而强大。凭王战提供的东西,徐光启凭借本身深厚的天文历算学识功底,几乎可以立刻顿悟许多问题、立刻实现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进一大步。

    徐光启当然知道,髀者,大腿股骨。华夏老祖宗布指知寸、布手知尺,同样,以人身最长的股骨做为圭表上的立杆“表”的长度标准,将加工好的“表”垂直立于地面来测正午的日影“勾”,以此确定天地节气、春夏秋冬,为上古华夏提供了准确的农时,且确定了一年是三百六十五点二五天。进而以日影“勾”的变化与“表”、“表”顶到“勾”端的距离之间的关系总结出了勾股定理,“勾股各自乘,并而开方除之”;《周髀算经》记载的“影差一寸,地差千里”,结合这勾股定理,就可以在天宇间构建出一个无形的勾股弦,初步算出太阳高度,“候勾六尺,从髀至日下六万里,而髀无影,从此以上至日,则八万里”,更以这些为基础,观测、计算,发现了黄道与赤道不在同一平面,计算出了记载于《周髀算经》中的“黄赤大距”,也就是皇帝说的“黄赤交角”的另一种面目。

    “于是三百六十五日南极影长,明日反短。以岁终日影反长,故知之三百六十五日者三,三百六十六日者一,影四岁而后知差一日,是为四岁共一日,故岁得四分日之一。故知一岁三百六十五日四分日之一,岁终也。”看着算经和皇帝赐予的书册,对照思考着,徐光启默默的诵念出《周髀算经》中的这段话。

    一年之长度也好,勾股也好,黄赤大距也好,这些,都是徐光启所熟知的,《周髀算经》中这些测算结论徐光启可以倒背如流,亦有足够的动手能力亲手观测、亲自验算,此时翻看、对照不过是本能的再次确定罢了。

    但皇帝书中说“一年是三百六十五点二四二二天”和“周天三百六十度,地周八万里,天球一度对应大地是否应为二百二十二里......此一寸与彼一寸是否同长?”则令徐光启惊讶不已,徐光启本能的猜测,皇帝能由寸影千里而精确到一度二百二十二里、能将一天之长短在《周髀算经》之上再精确近一刻钟,定是与前面写的那些东西有关——虽然皇帝也并未说明他是如何知道的,更没有像《周髀算经》中那样对这两个结论给出计算论证之法。

    “若圣上说的是对的,若我能以圣上所述进行验证甚至更进一步提高精确度,如能以此精确度测量,则大曌的山川地理在舆图上将会精确无比,这天地间的一切都会更清晰......这便是圣上所一直强调的格物致知吗?”皇帝书中所写的一切都令徐光启热切不已,迸发出无数的新鲜念头与许多的惊异不解,“从缺少论证过程来看,皇帝显然是没有观测与计算,那这一切......俱由天启?”

    徐光启手覆书卷,凝神长考。

    徐光启判断的没错,王战确实没有过观测与计算,无论是此世还是彼世。彼世那样好的天文、科学条件,王战也并没有到天文馆去亲手操作过什么,王战只是看各种书籍时看到了一些东西,比如以圭表测量,“影差一寸,地差千里”。王战只是隐约记得,彼世好像有科学家、考古学家验证,以出土的圭表文物测算,影差一寸,大地位置大概相差约为七百里,但他既未测量验证过,记得也不确切,所以只能按照自己的知识范围提供一个思路,留待徐光启、洪常洁等高人去验证。

    放下《周髀算经》,徐光启又看向了皇帝赠送的其他书册,一会翻看这本,一会又翻看那本,哪本都不舍得放下,时不时抚须长思,如同一个刚得到了好几件心仪玩具的幼童,一直看到了后半夜。

    细细的雨滴打在窗纸上发出微微的噼啪声,天边偶有一道闪电撕裂黑暗,蜿蜒曲折如张牙舞爪的枯藤老树,或横行于铅云之中,或接天连地,随后便是滚滚的雷声。

    雷声中,烛火已是将尽,连连哔哔啵啵的爆起火花,徐光启这才恋恋不舍地放下了书册,敲了敲酸痛的腰背,眯了眯干涩的双眼,打开书房的门走入院中。淋着小雨,暑意尽消,徐光启微眯着眼仰望着漫天乌云,似乎能透过乌云看到皇帝所说的无尽星河。虽有雨水的凉意,然而想着皇帝书册之中的内容,他的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震惊之中更有无穷的火热,那是求道者得见大道的火热。

    肌肤上的微微凉意包裹着心中的火热,令徐光启睡意全无,恨不能立时穿过满天乌云、飞入星河之中去遨游一番,去触摸那无尽的星辰。

    “老爷,天太晚了,回屋睡吧。”从瞌睡中醒过来的老仆走过来撑起了一把油纸伞。

    ......

    “来人。”滚滚闷雷声中,闪电照亮室内的时候,乾清宫中醒过来的王战想起了一件事,立刻让侍卫去找匠作监丞。

    ......

    小雨淅淅沥沥的已经下了半宿,早已淋去了一天的暑意。京城另外两栋宅院里,书房同样亮着烛火。

    毕懋康也在看书,不过除了徐光启的那一套,还多了三本,《冶炼》、《军工》、《生产管理》。

    毕懋康现在翻开的是《军工》,书的扉页上写的是“死生之地,无工不强”。

    在书中,王战将自己立足于现有条件对铳炮所做的改进,图文并茂的阐释得清清楚楚,不只是具体的改进,最重要的是王战将系统性的思维阐释了出来,从目标需求出发,进而目标分解,到实施,监督,反馈,改进......从材料到工艺方法,从质量标准到标准化、通用化的重大意义......试验、反馈、改进、再试验......循环往复,螺旋上升。

    书中还有新式铳炮铠甲的试验数据,不同大小的炮膛和子铳,用不同装药量试验得出炮膛能承受的最大装药量,适合的战斗装药量,最大射程,穿透力,保证准确度的直瞄射程,试验的日期,多少门大炮,大炮的编号。铠甲防护力试验则记录了用了多少副胸甲,用的一石弓还是八斗弓,箭镞多重,射距多远,箭头穿深,等等。没有此时文官常用的形容词,比如什么“糜烂数十丈”,甚至夸张或是笔误到“糜烂数十里”,只有林林总总的数据,一就是一,二就是二,详细而有条理。

    除了这些,王战还将《参谋大略》中武器配备、兵种编制、配合,面对不同的地形、不同的季节、天气、不同的敌人,如何应对作战,打靶演习的效果等也大略写了进来,进一步增强了看书人对军事工业的感受、理解。

    看着这些直白实在、朴实无华的东西,毕懋康确实感觉自己眼前展开了一片广阔的新天地,而自己毕生所学都可以在这片新天地中生根发芽、成长壮大,长成一片钢铁丛林。感叹的同时他也禁不住的惊异,皇帝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他当然听说了天启之事,可远不如看到眼前的《军工》来得震撼,书中的知识和思维方式形成了最直观的冲击。

    惊喜、惊叹之余,更是从中看到了皇帝的雄才伟略、宏图大志和与之相应的最宝贵的脚踏实地。

    ......

    相邻的宅院中,王徵拿起的第一本书是《机械》。

    王战对机械并不通晓,王战是建筑专业的,倒是因为喜欢看历史、考古类的书籍,对华夏先民所创造的机械了解得相对多一些,比如王战知道博物馆中就有战国时期华夏先民制作的青铜齿轮,到了汉朝就有了铁齿轮,齿轮的形状与后世一模一样,制作的精度也很高,等等。也是因此,整体来说,王战的《机械》这本书册也并不厚。

    王战在《机械》中提到了耧车、水排、大水车等对现在的农事十分重要的机械。描述了齿轮、链条、大中小齿轮组合变速的原理、与水排类似的车轮曲轴,最重要的是能与曲轴配合的蒸汽机,当然还有铁轨。还有王战设计的滑轮组重锤夯车。滑轮组重锤夯车相当于将西苑工坊的滑轮重锤装在了车上,王战设计这么个夯车,为的是将秦始皇驰道一样高质量的马路延伸到大曌每一个角落。王战除了画不出耧车的图样,只能用文字讲述了汉朝就有的耧车,其他的都是图文并茂。细节自然不够细,但技术原理非常清晰。

    耧车、水排在汉朝就发明了,王徵博览群书时是知道的,但是蒸汽机与火车让王徵陷了进去,本身蒸汽机也占了最大的篇幅。

    汽车和汽油机、柴油机王战没有写入书中,短时间内,王战不想分散王徵这些人的注意力,王战要得到立足现有的、对整个国家来说最大、最快的工业成果。

    蒸汽机与曲轴的配合,那就是火车,代表着巨大的运力。除了火车,还能得到大型蒸汽锻锤,随之而来的就是大型的型钢、钢板,还有王战急需的碎石机。没有碎石机,沥青马路太难大规模实现了。水排的效率,远胜人力,但比蒸汽机还是差远了。

    王战在书中介绍了后世考古发现的秦朝“铁路”,以增加看此书者的信心:后世的考古学家在陕西秦岭一带、河南南阳一待均发现了秦朝的轨道和与之配套的轨车,经碳十四测定为两千二百年前的东西。虽然不是铁轨而是木轨道,但确实是有路基、有枕木的轨道,每段木轨之间用铜钉相连,与现代轨道列车的原理并无二致,而且这秦朝的轨道运输系统居然是复线。因为所有木材均进行了油浸防腐处理,所以才能留存至两千二百年后。用于运输的车辆,分析是由马拉着轨车前进,由于是轨道承载车轮,大幅度降低了阻力,所以极大的增加了每匹马的货物运载量和运输速度。

    这古今一脉相承的轨道运载是王徵从来没有想过的,不用畜力的车辆也是没有想过的。蒸汽机,铁轮铁轨,长龙一样的车辆,几十万斤甚至几百万斤的运输量,偏偏看上去又合乎大地对重物的承载之理,令王徵陷入了深深地震惊、向往与思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