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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三章 宗亲 1 哭穷

    “圣上啊,这可让我们怎么活呀?这一大家子人要活活饿死了呀?”

    “是呀圣上,家中人口众多,开销巨大,这日子本已艰难,现在......”

    “圣上莫要忘了太祖亲亲之意呀。”

    大曌皇城内,建极殿中传出来阵阵哭喊声,声调各异,凄惨如一,闻声即可知发声之人日子定然是艰难无比、痛不欲生。

    建极殿等级仅次于皇极殿,坐落于三大殿共通相连的三层汉白玉须弥座台基上,面阔九间,进深五间,连同台基高近十丈,上覆金碧辉煌的重檐歇山顶。痛不欲生的哭喊声在这座仅次于皇极殿的大殿映衬下显得滑稽无比。

    这哭喊声已经持续了一刻钟,殿外站着的新军侍卫虽没有闻者伤心,却也被这噪音折磨的心烦意乱,只能努力抑制着表情。

    若是循声而入就能看到,建极殿内,王战在龙椅上与一群胖子相对而坐。之所以说是一群胖子,是因为除了少数几人,这里面最瘦的也属于普通人中的富态,发出了这世上最凄惨哭声的就是这群人,尤以最胖的一个声音最响亮、最凄惨。

    这个胖子身着蟒袍,一个人的身材抵得上三个人,鼻子眼睛嘴都被脸上的肉挤得小小的,往那一坐如同一坐肉山,屁股下面的椅子都快看不见了。

    这一群胖子之中还有一个安安静静的少年,看上去大约十六七岁,身材不胖不瘦,脸上稚气未脱,在这群人中十分的不协调。

    “福王叔,莫要再哭了,福王叔哭得宛如路倒饿殍,不知道的还以为福王叔是因为饿才这么胖呢。”王战笑着说道,“再说了,朕召大家来,是想给诸位皇亲寻找一条宽阔的大路,走在这路上的两条腿,一条名为长久平安,一条名为长久富贵。不会让大家过穷日子的,只会比原来更富贵。”

    哭声最凄惨的就是天下闻名的福王:差点被万历帝立为太子、一场婚礼花了几十万两银子、赐田两万顷的福王。

    他在此,此时殿上跟他装束差不多的那些人,自然也都是各地的藩王,天启帝的亲戚,洪武太祖的子孙。

    这些皇亲陆陆续续的到齐,已经来了二十几天了。王战也已经把一切道理都讲得清清楚楚,包括将来的皇家造船厂、皇家海贸商行、皇家农牧商行、皇家对外贸易商行、皇家琉璃工坊等产业,当然也有眼前的军荣商行。可是除了郑王系的东垣王洪常洁等少数几人,每日里这些王爷还是满腹怨言、痛哭流涕,对于王战所说的致富产业也是半信半疑。不过两天前看过了一场西苑五千人规模的小演习之后,这群胖子很明显的没了怨言,全部改成了痛哭流涕。

    “圣上这田赋一收,我等还要自行支付佃户的钱粮,哪还有富贵?”福王胖乎乎的双手揉着被挤得小小的眼睛,眼巴巴的看着皇帝,“而且皇庄的收成圣上只留两斗,臣等的王庄收成又怎敢多留?从此后这王庄的收成——”

    “不算禄米,福王叔二百万亩庄田,便是一亩只留两斗,一年也是四十万石。普通农家百姓,一年能有四十石的收成已属上等富户,福王叔一家可抵一万农家富户,还不知足?再者说,朕讲的道理就摆在那里,天下安危,四成系于所有读书人的田亩,三成系于所有读书人家族中的商业,还有三成便系于诸位皇亲的王庄田亩。三者皆越来越多,却皆不纳税赋,如此下去,朝廷如何支撑?百姓如何得活?福王叔想想,这安稳日子还能过几天?”王战打断了福王的哭穷,苦口婆心的劝说。

    “圣上......咱们终究是太祖子孙,总要多些皇家的体面,开销自然是大的,圣上新政之下,这......”福王嘴里咕咕哝哝,就是不愿意吐口。

    桂王、惠王、瑞王和潞王听着福王和皇帝的对话,一个个甚有同感地点着头,不过他们都没说什么,都等着皇帝的回答:他们谁的王庄田产都不比福王少,皇帝既然给福王算了账,他们自然不好开口。

    桂王、惠王、瑞王是福王的兄弟,每人被万历帝赐了三万顷庄田;潞王朱翊鏐是万历帝唯一的同胞弟弟,也是十分受恩宠,万历给了他四万顷庄田和一万五千份盐引。

    “朕不是说了嘛,朕给诸位皇亲寻找了一条长久平安、长久富贵的大路,会比原来更富贵。”王战看看福王,扫了一眼其余几王,耐着性子继续劝说。

    “圣上说的商行真的能那般赚钱?尤其是那海贸,臣可听说,那海上的风浪巨大无比,动辄掀翻大船,那岂不是血本无归?”福王的小眼睛停止了眨巴,看着皇帝。

    “福王叔还是信不过朕呐。也罢,咱们都是自家亲人,说话不绕弯子。信与不信朕有长久富贵的办法暂且放下,咱们先说说长久的平安,邸报都看了吧?你们对朕所言有什么想法,觉得朕说的有没有道理?直接说出来,莫要空泛的哭穷。”王战看着哭穷的福王洪常洵,直来直去。

    说话之时,王战心中实是厌恶无比:若不是因为你这个一个人比三个人都肥的胖子,万历也未必是现在的名声,你还哭穷?

    就是这个哭得凄惨无比的胖子,别人的王府造价不过三万两,他的洛阳王府二十八万两,别的藩王婚嫁花费三万两,他的婚礼花费三十万两,这还只是一次性的花费,还有那年年不断的盐引、设卡收税、二百万亩良田,不一而足。史载:“先是,海内全盛,帝所遣税使矿使遍天下,月有进奉,......搜刮赢羡亿万计,至是多以资常洵。”

    万历帝对福王常洵的宠爱,足抵数万户百姓全家的温饱。

    若无对福王的这种宠爱,万历的贪财名声或许会减轻许多,毕竟万历收税除了重修乾清宫和坤宁宫,连同样毁于雷火的朝廷政务中枢、国家脸面三大殿都没修。

    可以说,万历贪财的名声,有其对福王等家人的宠爱原因在内,但更多的应该是来自于李三才、高攀龙等无耻之人的奏疏,而非来自于对内帑去向的客观分析。若是对内帑去向进行客观分析,完全可以看清楚,在亲人身上花了多少,作为国家中枢、不能不修的三大殿上花了多少,而赈灾、万历三大征和辽东兵事等国家大事上又花费了多少。

    但凡肯客观的看待一下,不必什么大儒,只要能认识账本上那几个字的就可知,大部分的商税矿税都花费到了哪里。

    之所以说贪财名声“或许会减轻”,是因为李三才、高攀龙等人也并非不知赈灾与三大征,本质上,他们是不想自己家缴纳一文、故意视而不见罢了;只要你想向他们收商税,没有福王等人的花销,他们一定也会照骂不误——那么多清流重臣,也只有叶向高后来承认了万历收商税的主要用途是国家大事,收商税实是高瞻远瞩。

    “首先就是因为你,万历才背上了贪财的骂名!”王战看着痛哭的胖子,心中暗骂。

    其实福王之所以集中接收了骂名,主要还在于国本之争。万历为了他而十多年不立太子,始终与群臣别扭着,他自己又不主动离京就封,所以最为引人注目。他一个人几乎掩去了其他所有人的富贵光芒。

    “圣上,臣看了邸报之上圣上之言,臣以为,圣上所虑有理,可谓深谋远虑,直指本源。”一道赞同之言打断了王战的思绪。

    王战看去,起身说话的是东垣王洪常洁,此世同样大名鼎鼎的天文历算、数学乐理大家洪载堉的孙子。

    “宗室不事生产,全靠百姓供养,而宗室人口从太祖立国以来增长百倍不止,天下之土地却有限,并不会随之增长。是故,迟早有一天,天下再也供养不起洪家子孙,吃不上饭的百姓只能揭竿而起,杀光我洪家子孙。天下也将陷于战乱,彼此争杀不休,百姓将十室九空!”

    面容清俊的洪常洁站起身来,面向一众藩王亲人,说出的话情真意切,却也比面容更清冷肃杀。话一出口,余者诸王纷纷侧目而视,其中一位最年轻的藩王更是将目光牢牢的投注在洪常洁身上。

    此人看上去年约弱冠,面容清秀中还带些稚嫩,风姿与其他诸王迥然不同,颇有些文采风流的味道,最醒目之处是手指和手指甲,修长灵活的手指,修剪保养得如同温润美玉的手指甲。

    可能是因为自知太年轻,所以这年轻藩王虽明显露出对洪常洁的赞同之意,却还是没有说话。

    东垣王洪常洁缓缓地扫视一圈,不赞同他的诸王对上他的目光便纷纷垂下眼皮。

    史书上的大明朱载堉,深受其父郑恭王朱厚烷和舅舅何瑭的影响,从小就慎独修德,勤勉向学,跟随何瑭钻研天文历算,平时为人俭朴,布衣蔬食,其著述的《乐律全书》四十卷、《律历融通》四卷将音乐、数学、天文、历法、舞蹈、文学、计量科学、物理学等方面融会贯通,堪称古代的科学奇观。除了《乐律全书》,朱载堉还著述了《算学新说》、《嘉量算经》等数学专著,其经过长年的实验和数学计算得出的十二平均律被后世百分之八九十的乐器所运用。朱载堉经过长年的数学研究,研究出了数列等式,在世界上最早解决了等比数列的诸多问题,使用八十一档的超大算盘计算得出二的十二次方根,精确到二十五位有效数字,据此将音乐中的八度分成十二个半音以及变调,此即为十二平均律,以此为基亲手制作了世界上第一架定音乐器——弦准,制作了三十二支铜质律管,每管精确对应一律,解决了千年未解的旋宫转调难题,成为了后世几乎所有乐器制造的定音标准,被传教士带回西方之后被尊为“标准调音”,巴赫据此制造出世界上第一架钢琴,也因此朱载堉被尊为“钢琴理论的鼻祖”,被李约瑟誉为“东方文艺复兴式的圣人”。朱载堉于天文历法造诣亦极深,著有《万年历》、《历学新说》,精确的计算出了京城的经纬度,他所计算的回归年的长度与现代科学观测计算的结果仅相差二十秒左右。

    此世洪载堉,除了姓氏与之不同,成就并无不同,一如彼世的大明端靖世子朱载堉一样,为人清淡自守,曾经七次上疏辞让郑王爵位,在才学方面亦可谓学究天人,专心于天文历算、数学、音律等兴趣之中,诸般著述烁烁生辉,实在是是皇亲诸藩之中的一位奇人,被时人称为“天潢贵胄中之异人”。

    洪常洁有这样的一位爷爷,自己虽非那般天才,未能在祖父的基础上再进一步、推陈出新,但数学乐律方面亦足以为人师表,人品上更是与祖辈不差分毫,心心念念间总以国家社稷为重。

    他的高祖郑王洪厚烷亦是如此,若非诤言进谏嘉靖帝,也不会获罪十九年。

    这一系的人品,一脉相承的高洁。

    凭他的才学人品,此时起身说话,诸王实在难以对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