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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五章 宗亲 3 分析

    王战最后的话已经很难听了。

    商议了二十几天,还是眼前这副样子,王战知道不决断不行了,指望这些掉进钱眼里的人眼光长远一些,无异于缘木求鱼。

    隆庆年间,礼部戚元佐看到了宗藩问题的严重性,多次上疏指出藩王过多,禄米难以为继,应“议限封爵、议继嗣、议主君、议冒费和议擅婚”,说穿了就是多管齐下、连藩王娶亲都要限制,以此遏制宗亲人口的过快增长。隆庆帝把奏疏转到礼部命其商议,礼部最终转给宗室,结果“诸王反对,且格不行”,指望他们同意,简直是没有指望。

    “朕再告诉你们一件事,大曌今后二十年,天象会越来越不好,旱灾、水灾、蝗灾连绵不断,人力若无中兴之举,天象便为亡国之象!”看着诸王,王战声音越发冷厉。

    “就以明年来说,北方必定大旱,旱情远胜今年,若无其他生财之道,朕手中无粮,一则无法赈济灾民,二则无法抗击东奴,到时候,家在陕西、山西、河南的,就等着几百万灾民揭竿而起攻打你们的封地吧。军饷不足,你们也别指望有大军去救你们,朕手中有限的兵力要去抗击东奴,总不能让东奴打到京城、肆虐京畿。”

    “不必再想任何说辞,你们只需扪心自问,朕欲整军经武,经世济民,外平鞑虏,内安百姓,你们支持不支持朕?”

    王战不只声音冷,心中也是冷透了,最后的话如同最后通牒。冷透的心中也升起了一股狠劲:这般被金银田亩蒙住了心的寄生虫,活该和鹿肉一起变成福禄宴。任何对于他们的救助都是对亿万黎民的伤害。自己更愿意以改良的手段行事,却不代表自己害怕革鼎,自己只是想以改良手段行渐进革鼎之事,若不行,那就以霹雳手段行革鼎之事。

    秦王洪存枢、晋王洪求桂、代王洪鼎渭闻言面色异常难看。

    他们三个一个在陕西、两个在山西,对当地的情形自是心知肚明。虽然他们平时根本不能出城,但是府中管理田庄产业的长史、管事却是经常行走四方的。当地官员也不是没有向他们求助过赈灾粮,他们虽然是粒米未给,却不耽误他们知道饿殍已经遍地。如今皇帝的话在他们听来,实在是暗藏杀机。

    福王自不待言,脸色也是同样难看,他的封地在河南洛阳,比陕西好些不多。

    “圣上,臣愿接受圣上减禄之政,愿投入......呃......五十万两入股,一切但凭圣上支配。”就在诸王被王战口中“亡国之象”所震惊的时候,鲁王却出乎意料地站了出来,一咬牙就是五十万两。

    “哦?好啊。朕也不问你为什么,你怎么想的就与诸王说说吧,朕向你保证,你一定不会失望。朕还要去军营,你们好好议议吧。”说完,王战转身离去,殿上侍立的新军侍卫全部随之离去,只留下了诸王面面相觑之后瞪向鲁王。

    “还有,大曌国土之内,包括今后收复的汉唐故土,不再有任何新的封王赐土,想要封王封将军的,只能封到域外,有胆量有本事的,扬威域外、开疆拓土,没胆量没本事的,就靠着祖宗的那点田亩耕读传家吧。”走到大殿门口的王战猛然转身,说完扬长而去,留下诸王目瞪口呆。

    “不再有任何新的封王赐土?扬威域外、开疆拓土?”一时之间,诸王脑子里轰轰回响的都是皇帝在殿门口扔下的话。

    十六七岁的少年惊得不知如何是好。

    “鲁王,你这是要做什么?你听没听清圣上刚才说什么?好像——”半晌之后,稍微回过神的福王看向了鲁王。

    “嘿嘿,做什么?我是要救大曌,顺带着救你们。”鲁王嘿嘿笑着打断了福王的言语。

    “没错,鲁王是在救大家伙。”周王洪恭枵站了起来,走到了诸王的面前。

    “圣上所言朝廷岁入是真的,我等藩王禄米也是真的,大曌田土有限更是真的,田土可不会生子生孙。如此,则二十年后朝廷必然入不敷出,无论百姓官兵,为求一口饱饭,必定造反。届时我等或已老去,然我等子孙如何得活?坚城利炮亦不足恃,只因天下百姓官兵皆欲温饱,无分城内城外,今日之坚城实为来日之囚笼鼎镬,饥民满城,不攻已陷。”

    “城垣既陷,身且不有,而况于金乎?城苟得保,何患乎无金?”

    “然则城垣与此身如何得保?不外乎我等戒慎节俭,稍敛私欲,予百姓以温饱,百姓腹中实则心自安,百姓腹实心安则天下太平,吾等子孙自可长存。”

    周王洪恭枵侃侃而谈,扫视诸王:“诸位......以为然否?”

    周王今年已经四十八岁,然而平时锦衣玉食的同时却不忘每日跟道士习练吐纳、拳法,故而看上去就像四十许人,身材适中,三缕长髯加上饱满的精神,仙风道骨中颇有些英气透出来,此时一番话说下来,理据有力,诸王也不得不点头。只是还都不愿说话。

    “其实那海贸之事,据我所闻,实乃一本万利之事,东南海商都有亿万家资,一趟海船回来,远比我们这些王爷从田土中得到的那些禄米地租多得多。”鲁王洪寿鋐趁热打铁,没等福王等人再说话,抢先把海贸之利抛了出来。

    “郑和下西洋已近二百年,海贸若真有这般巨利,朝中大臣为何历来皆反对开海?可见传言不实,开海实是劳民伤财。”晋王洪求桂世居内陆山西,只知盐铁商贸之利,对于海贸一无所知。若说有些了解,也是郑和船队七下西洋的巨大投入和翻覆大船、令人葬身鱼腹的巨大风浪。

    “就是。”同居内陆的襄王洪翊铭撇嘴。

    “嘿嘿......劳民伤财这等理由你们也信,何其无知!我觉得圣上说的才是真的:就因为有此暴利,所以他们才不同意开海。”鲁王看着撇嘴的襄王,不禁冷笑出声,“我大曌朝廷官员可多是出于东南江、浙、闽一带。”

    “鲁王言之有理。”东垣王洪常洁听到此处出声襄助,“你们想想,若海贸真是巨利,则解开海禁,我皇家必定投入其中,那些东南海商还能独享巨利么?他们岂能不反对?”

    “然也,你们想想,反对开海的那些大臣,有几个不是出身于东南沿海?”周王也紧跟着说道。

    “这......”晋王、襄王齐齐犹疑。道理自然是明白,东南那些官员有多反对开海他们也有所耳闻,可对于他们来说,海上的风险简直大得无法想象,似乎一出海就是惊涛骇浪、就会遇到图上的海妖巨怪。

    肃王、韩王、沐王、楚王几人则抚须沉吟。他们都比较善于经营,每人家里在各地的店铺,都有至少几百间,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是以,他们对于商机是很敏感的,皇帝和鲁王的都话令他们大为心动。

    “你们总该知道泉州月港吧?自从隆庆开关,那里每日帆樯如云,难道那些海船是冒着风险来大曌游玩的不成?你们听说哪艘船靠港之后哭声漫天了?我只听说喜笑颜开、立成巨富的倒是不少。”鲁王继续出言刺激诸王,心中小算盘打得噼啪响:海贸这件事,必须把所有人都拽进来,至少要把大多数拽进来。海贸有巨利是不假,可海上的风险也确实不小,成功归来自是一本万利,可若万一船只倾覆......总要大家分担才好。

    “本王年轻识浅,所知甚少,然本王相信周王、东垣王与鲁王的判断,更相信圣上的判断,本王愿意和三位殿下一样接受减禄,一同入股。”长指甲的年轻人站了起来。

    “潞王,你当真要接受减禄、入股?你别忘了还要纳赋。”福王努力的瞪着被圆乎乎的眼皮盖住的眼睛。

    原来长指甲的年轻人是潞王洪常淓。

    洪常淓今年才十九岁,于民间素有才名,平日里最喜绘画、书法、音律,兼通佛经。年纪虽轻,于这几方面却颇有造诣,年纪轻轻已经制琴近百张,世称“潞琴”,于擅长音律之人群中颇为有名,并且传说其正在著作琴谱和棋谱,琴谱已经取名为《古音正宗》,围棋棋谱则名为《万汇仙机棋谱》。

    他听了皇帝和诸王的言语,琢磨了半天,得出了一个很清醒的结论:自己除了琴棋书画别无所好,于生计之道亦无所擅长,而东垣王洪常洁的人品和见识在诸王之中历来是第一,鲁王因所居之地的关系而对海商了解最多,周王向来有能断之名,所以,最好的办法是跟着这三王的决定走,而且眼前看来这决定还是合皇上心意的。

    “不错。皇上励精图治,整军经武,需要钱粮的地方太多了,这田赋是必定要缴纳的,禄米自然是必定要对应减少的,既然减定了,将来还没了新的赐田,那为何不早为生计做打算?皇曌时报我也看了,皇上所谋所行皆是切中时弊、英明无比。我于生计之道完全不擅长,不跟着英明的皇上去发财,难道自己去摆摊做小生意不成?”洪常淓将自己的判断清晰的说了出来。

    “正是此理,若是我等还像原来那样,恐怕无人愿意再给藩王种地,所有佃户都会找地方开荒去,哪怕是山坡下田,甚至是在皇帝收复东北之后去辽东,去更苦寒的东北奴儿干都司。”周王又说道。

    听了周王、潞王、鲁王、东垣王等人的话,想想方才皇帝所言,秦王、晋王、荆王、襄王、德王、衡王等王爷面面相觑,陷入了思索之中。

    他们都已经听说了,皇帝除了缴纳四斗田赋,自己只留两斗,其余的都归佃户。这等条件,各地的老百姓、包括他们的佃户自然也都知道了。

    既然知道了,那再想像原来那样,每一季都收取五六成甚至六七成的田租,恐怕各地的佃户大部都会逃亡。要知道,给他们这些藩王的赐田并不像一般老百姓一样,就在自己的家门口,而是人地分离,那些田往往离他们很远甚至跨省,皇帝新政之下,当地官府可不会替他们看着那些佃户,说不定还会鼓励逃、亡然后按抛荒地分掉。再说了,那么多除了一身穷气已经一无所有的老百姓,也根本看不住。

    看到诸王皆陷入沉思,福王也不由得开动了平时只想着田产酒色的脑筋:因为自己,当今皇帝的父亲、自己的哥哥可是几十年没能被立为太子,离京就藩之前事事也是自己得宠,就藩之后封赏之巨更是诸藩所无,现在皇帝忽然得了“天启”,变得英明无比,听说练兵更是大成——看看那些新军侍卫就可见一斑。眼前诸王显然也有被说动的意思。还有那些晋商,听说不日就要宣判。虽然此次进京皇帝一直宽和,但自己要是再硬顶着不松口,恐怕结局不妙啊。

    想到这里,福王猛然一个激灵,身上肥肉都起了波浪,猛然站起身,唇舌颤动,无声嗫嚅,宛似中邪。

    周王洪恭枵看了福王一眼,眼神转向了殿外,看着皇帝离去的方向,目光悠远,嘴里喃喃自语:“这么多天......嗯......先礼后兵,仁至义尽......扬威域外,开疆拓土?还真是令人神往啊。”

    看看福王,看看周王,十六七岁的少年凝眉沉思。

    ......

    就在大曌诸位藩王满腹怨言,还在绞尽脑汁跟皇帝哭天抹泪、讨价还价的时候,千里之外的辽东海岸边,一艘来自天津的渔船随着浪涌冲上了沙滩,船上的乘客貌不惊人,属于丢到人堆里绝不会被人主意到的那种。乘客下了船之后,很快就在军驿骑上早已备好的马匹奔向了旅顺城,没过多久,急骤的蹄声在旅顺北门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