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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清晨5:50

    我国东北的一个小村子里,道路干净宽敞,柏油马路在清晨的雾气中泛着时髦的哑光黑,道路两旁是红艳的花朵,锦带在绿化丛中尽力装点。

    整齐的民宅沿途矗立,每隔三两家就起一座小二楼,俨然是无数人期盼的别墅模样。

    这个不算偏远的小村落,空气格外清新,群鸟叽叽喳喳落在电线杆子上,与家养的公鸡遥相唱喝。

    蓝天白云,青山绿水,屋舍俨然,交通便利,这种脱离了现代节奏,却没脱离现在发现的田园生活,是多少打工人的向往。

    “啪”

    这是一记响亮的巴掌,正打在年轻妈妈的右眼上,剧烈疼痛让她瞬间清醒,这种突然的,没有理由的施暴,妈妈每天都要经历无数次。

    “虐待”从两个月以前开始,不分时间,不分地点,有时是大庭广众,有时是安静卧室,今天是一日之晨。

    被打的年轻妈妈却不能生气,揉着眼睛看天花板,长叹一声,是她最后的反抗。

    “唉……”

    自己造的孽自己扛,妈妈拉过施暴的小臭手,重重亲了一口,如此就算恩怨两清。

    罪魁祸首有张稚嫩又可爱的脸,双眼布灵布灵,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小小的手有大大的力气,清晨这张一副模样怼脸看,什么火气也发不出来。

    一周岁的孩子刚刚学会走路,比木瓜大不了多少的脑袋里,除了吃就是玩,他的意识里没有轻重,咬人也是玩,拍拍打打还是玩,最喜欢跟妈妈玩。

    小宝宝精力出奇的充沛,他睡得早起得更早,每天都以蹂躏的方式唤醒妈妈,无奈,谁让他还不会说话呢!

    妈妈揉着被打那只眼,挣扎片刻利落起身,宝宝不会管你疼不疼,他还没这个概念,咿咿呀呀指着窗户,外头一片晴朗。

    妈妈一边找寻眼镜,一边摸索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时间,现在是凌晨五点五十,这是妈妈记忆里第二次起床。

    大约几十分钟前,又或者十几分钟前,妈妈听到宝贝呜咽起床冲奶,抬头第一眼却不是寻找奶瓶。

    东北人习惯睡炕,以前觉着隔得慌,现代医学表明,睡硬床对脊椎好,没有床硬得过炕。

    炕边有一排矮柜,很长三米多,柜板一头是宝宝用品,另一头是妈妈化妆品,中间有个专属位置,必须清空腾出来。

    因为那里被姥姥预定了,迷蒙睡眼看过去,一只白色小饭锅映入眼帘,正面卡通图案表示,此乃宝贝专用。

    饭锅每天清晨兼职热奶,这是姥姥决定的,自从来了农村特别省钱,新鲜羊奶代替配方奶粉,因为姥姥说了。

    “羊奶营养价值最高,咱们村的羊奶不掺假,你们市里想喝都喝不到,宝贝来姥家这段时间,姥姥天天给宝贝喝羊奶,一定把宝贝养得结结实实。”

    年轻妈妈一摊手:“你开心就好!”

    “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我都是为了小外孙好。”

    于是新鲜现挤的羊奶,每天凌晨三点送来,姥姥如约熬好,自然冷却,再送到宝贝房间,替代了早晨那顿配方奶粉。

    妈妈也知道配方奶粉营养全,最适合给宝宝喝,可一岁多的孩子,奶粉只是辅助,营养的主要摄入来源是辅食餐。

    所以也就没拒绝姥姥的一片好心,何况只是早晨那一顿,换了就换了吧!毕竟鲜羊奶的确稀罕,超市里一箱六盒,总共也就1500克,却标价一两百。

    相比之下农村物价美丽多了,一斤六元,牵羊过来当场挤,还不用担心食品安全问题,因为上头有乡镇防疫站盯着。

    妈妈时常感叹,从这座小村子考出去,嫁入省会城市,自以为天高海阔,回头一看,还是农村好。

    没房贷没车贷,不用交物业燃气,也不用到处找停车位,吃菜去园子里现摘,个保个的新鲜,西红柿此草莓好吃,水黄瓜比苹果清爽,还不用担心农药残留。

    活的就俩字“省心啊!”

    为了图个省心,年轻妈妈特意带孩子回了农村老家,亲眼看姥姥栽下茄子豆角,种上玉米萝卜,只等七月成熟,大饱口福。

    廉价未必不好,就好比这羊奶,刚一开盖,膳味扑面而来,上面结了层厚厚奶皮,这是姥爷的最爱。

    妈妈的眼睛特别犀利,即便半梦半醒,也能看清刻度,180毫升,羊奶灌入瓶中,安上把手,拧上盖子。

    此刻宝宝还没彻底睡醒,只是饥饿的本能在支配身体,小小的身体趴着,屁股撅起来,脑袋拱呀拱。

    “吃奶奶了宝贝”

    妈妈一边说着,一边把宝贝翻过来,奶瓶怼上,孩子安静,趁此机会还能再睡一会。

    咣当一声倒下,手脚随意撤,睡觉是个美好的事情,回笼觉更是美好中的美好。

    一日之计在于晨,莫要辜负好时光,不冷不热的温度,安安静静的房间,杂乱的被褥间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妈妈和宝宝。

    有人说“如果问我人世间什么最享受,那就是躺在床上吃饱饭,吃完继续睡大觉。”

    可惜,这种享受所有人都经历过,却在时间长河里忘记了。

    人们从婴儿长大,小时候羡慕成年,又在成年之后羡慕孩童。

    时间回不去,过往留不住,回味等同于向往,时间条一对折,前后都不错,唯有当下最憋屈。

    孩子吃完奶瓶一扔,嘴角带着奶渍翻了个身,小脚脚一抖一抖的,肉嘟嘟白嫩嫩。

    前一个梦没接上,后一个梦没赶到,感官停留在躺下那一刻,右眼痛觉紧随其后,孩子彻底清醒了,他正在与睡梦中的妈妈做游戏。

    与此同时房门被轻轻推开,短发中年妇女轻手轻脚进来,爬爬垫柔软厚实,表面是防水材质,即便再轻的动作踩上去,依旧嘎达嘎达响。

    姥姥已经做好早饭来叫了,顽皮宝贝沉浸式蹂躏,倔强的窝在炕里不愿出来,他只想贴贴妈妈,或者揪长头在手里玩。

    看到屋内情形的第一眼,姥姥露出慈爱笑脸,动作也不小小心翼翼,两大步来到炕边。

    “大孙醒了!来姥姥抱抱。”

    面对姥姥张开的双臂,宝宝一个劲摇头挥手,他还没玩够呢。

    慈爱是天性,尤其对女人来讲,小小软软的生物,他做什么动作都可爱,隔辈亲隔辈亲,隔了辈的关爱,论斤称,一艘重型货船都装不下。

    “来呀来呀,到姥姥这来。”

    没有筹码就想得到拥抱,那是不可能的,即便姥姥无比温柔,小宝宝就是不从,屁股挪呀挪,都快坐到妈妈脸上了。

    “哇呀啊呜哇,咿呀呜哇哇。”他说着外国人都听不懂的婴语,在跟姥姥讨价还价。

    姥姥听不懂,养过孩子的经验告诉她,必须抛出吸引人的条件。

    “宝贝走,姥姥抱溜溜去。”

    “哇呜哇呜呀呀呀”

    宝贝再次拒绝,此时小身体已经退无可退,紧贴墙壁了。当然,随着后退,他也带走了妈妈的几根头发。

    “哎呀!臭宝!”

    妈妈发出幽怨哀嚎,此刻在不情愿,也得起身,不然三千发丝,终将离她而去。

    姥姥见女儿被人欺负,当即抛出杀手锏:“宝贝离妈妈远点,来姥姥这,姥姥给吃肉肉。”

    “肉肉哇哇哇,要咿咿呀呀。”

    宝贝一撑炕站起,挥舞着小短手,主动把自己送到姥姥张开的怀抱里。

    小吗?他却能牢牢记住肉肉,坚持底线,不见兔子不撒鹰。

    小魔星终于被老辣姜抱到手,妈妈得到解脱,一边摸索着带上眼镜,一边问慵懒开口。

    “妈,我爷来了吗?”

    “没有”

    姥姥抱着孩子往餐厅走去,妈妈跟在后头。

    “没打电话吗?”

    “没有,你打吧!”

    妈妈口中的爷爷是宝贝的太爷,名副其实的老寿星,93岁高龄依旧康健,个头抽吧的还不足一米六,腿脚也不在灵便,脾气却倔得很。

    太爷年轻时也算风云人物了,至少他自己这么认为,修过桥,铺过路,开过荒,种过田。

    这一切看上去很普通,没有但是,就是这么普通,却不妨碍老人家为此感到骄傲。

    若硬挑点不普通的,那应该就是很早很早以前,在伊春开垦的那片荒地了。

    老头有干劲,带着儿子们,一台拖拉机,在一片荒芜中,耗费七八年,开垦出五十晌可耕种土地。

    伊春为森林城市,三十多年前的伊春,响应国家号召,大面积开放耕种,除去原始森林大山湖泊,平原地带支持个人开荒。

    相关部门规划了几片地方,以数字命名,什么一号地,二号地,三号地……。

    老头所在的那片,叫五号地,在那个年代,荒野耕种条件十分艰苦,所以时代也铸就了一批能吃苦的人。

    他过着与高楼大厦脱轨的生活,没有电,没有通信,吃水靠挑,交通靠走,偶尔去城里买用品,吃根麻花胜似龙虾。

    父子们齐力同心,盖了两大间草房,置办了当年最先进的机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切从无到有。

    也许某个夕阳西下,老头站在一望无际的田野间,看着象征祥瑞的仙鹤,呼朋引伴,站在家田地翩翩起舞,心里也曾喜不胜收。

    勤劳的双手能致富,多子的门户爱分家,2004年,老头干不动了,从一线退居幕后,五十晌地无人接手。

    有能力的儿子怕麻烦不愿意要,没能力的想要老头不给,此时出嫁的闺女又来插一脚,老头家里乌烟瘴气,为土地闹了好久。

    兄弟反目,姐妹成仇,老太太偏心小儿子,哭天喊地,老头偏心小女儿,不讲道理,最终土地变卖,大车小辆班师回营。

    五十晌地买了五十万,平均一分,个家不剩多少,老头老太太拿了大头,说是养老,暗中却都接济了自己的心尖子。

    没过几年政策大改,种地再也不用交税了,纵观古今,也绝对是个空前胜举,土地因此大涨,消息传到老头和儿子们耳朵里。

    “都怪你,让你买地,这才过几年呀!那片地值一千万,一千万呀!”

    二儿子歇斯底里,天天这段说辞,在老头窗户地下叫嚷。

    五号地风雨也成了老头心里无法除去的疤,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老头老太太在本农村安度晚年,为了谁养老人的事,家里又打了好几年,闹得满城风雨。

    年年过除夕打架,摔盆砸碗,成了全村子的笑话,老儿子拿的最多,却耍无赖,天天吵吵自己没活路。

    三儿媳性格软,早早提出自家养,三儿子脾气硬,就想要个道理。

    二儿子成天喝大酒,为了失去的土地每天找老爹麻烦。

    写好的合同撕了又写,写了又撕,最开始定的平均拿钱,没过一年再起波澜,真是按下葫芦浮起瓢,补上东窗露西窗。

    “家不是讲理的地方”

    这句话是年轻妈妈出嫁那年,姥姥语重心长说出口的,她就是当年的三儿媳。

    最终老头老太太,全归了三儿子家,不用任何人拿任何一份钱。

    “你们愿意孝敬就孝敬,不愿意我也不没办法,吃药看病一切花销我自己拿,与你们任何人都没关系还不行吗?”

    三儿子一句话,结束了长达数年的家庭纷争,后来果真如此,老头住院,大姑爷看望,临行前特意饶路三儿子家,张口就要车费和饭前。

    老太太去世前,卧病在床,亲姑娘照顾半个月,也来三儿子家,朝嫂子要误工费。

    三儿媳拿钱买平安,什么理由要钱她都给,一句“吃亏是福”,一句“难得糊涂”她践行了大半辈子。

    老太太是2021年春走的,享年87人人都说高寿,人人都说喜丧。

    唯独三儿子家小孙女不这么认为,她刚成家不满一年,还没怀孕呢,正值天真烂漫的年纪,捧着一本《最好的告别》看的津津有味。

    得知老太太身体不好,连夜做高铁回家看望,与一众姐姐妹妹轮番照顾了三天,老太太在第四天中午,众人搬搬抬抬换尿片的时候咽了气。

    小孙女,看着老太太挣扎遮掩的手,知道这是保守的老人在挽留最后的颜面,可生命偏偏在这个时候走了,尊严也跟着灵魂飘散半空。

    小孙女哭的好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