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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虚无

    不应该啊,星影都是虚影,河水荡漾的时候就全部碎了,然后籍着通天河的某种造化,碎影与宝物碎片合二为一,化成实体的星星喷出河面。

    是这个道理啊,怎么会有不碎的星影?风青衣认真想了一会儿,又从本命法瞳中瞄了瞄那片藏在河面下的阴影,确定,那不是别的,那就是一粒星影,它做暗色,气机已乱,已经分不清具体是哪个星辰的影子了。

    又犹豫了一会儿,风青衣还是告诉了张若男这片不碎星影的事。

    “谢谢青衣兄,帮我们注意到这个异常。”张若男注视着风青衣,宛然谢道:

    “我大哥他们也注意到了,与最初星落星碎的情形不同,这几年总有一个两个星影呆在水里不碎。大哥他们开始还是很紧张,以为会有变故,实在不行就关停摘星夜会。结果他们一群高手守了几年,都平平安安的,摘星几夜过了,那不碎的星影也消失了。为以防万一,大哥他们不停加强防备,你看今夜也是,除了明面上十八执法弟子,乾坤坎离那几个方位,是不是都有元婴老怪坐镇。”

    风青衣点点头,有元婴坐镇,确实不管什么变故应该都防得住。只是,这种怪事,不去一探个究竟,心中总是不顺。

    通天河已喷涌了两拨星辰,他肚子里的冰火酒劲仿佛有所呼应,也渐入佳境。那能把元婴醉翻的酒力,正在他这个小小筑基的体内,掀起滔天巨浪,且一浪高过一浪,冲刷过全身经络后,竟又奔着他丹田意海而去。

    他感叹,如此醉意难得,夫复何求,怎么能一直坐在楼里安安静静看风景?说不得,去河边浪一浪去。

    他长身而起,向张若男做了个揖:“若男姑娘,您稍坐,我去去就回。”没等回话,他衣摆一提,人已经消失在拐角屏风,再一看,都到了通天河边了。

    张若男含笑摇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这个风青衣,看着斯文安静,其实性子急得很。一个筑基,比元婴胆子都大,什么都敢吃,哪里都敢去,他一个人出门在外,这种性子可不好。只是,他真的只是个筑基?

    张若男秀眉微皱,心下真的有些拿不稳。家中长老观气,风青衣是筑基无疑,但他连结丹都不敢随便喝的酒,一口就干了,连结丹后期都没看清、需要几大元婴高手一起斟酌才能确定的星影未碎,他一下子就看出来了。这哪里是筑基,说是元婴初期也不过分啊!

    还是得去大哥那里一趟。张若男起身,给二楼跑堂的伙计招呼了一下,径自去自家宝轮缶观景台了。

    今晚摘星楼二楼轮到小黑当值,他笑着送走了张若男,回身心道:

    二楼最大的客人暂时走了,其他客人眼下也没说需要什么。我干脆去井边看一眼,只看一眼,看小白那厮,今晚到底丰收没有。我看一眼就走,也不算违反楼里规矩。

    下了楼,紧跑几步就是前院,转过弯,厨房后面的井台边,不就是那厮在捞鱼。

    小黑眼睛一亮,正待大笑一声问他两句,忽然想起不应喧哗,别把鱼儿吓走了,又连忙把自家嘴捂住。

    近了几步,看见李小白正捞得欢呢。只见他双手轮番舞动,破禁封印用得丝滑无比:

    破禁一出就是一条鱼,封印的暗光再一闪,那银白的鱼带碧绿的水就进了冰符布袋中,动作之潇洒,相当有点不错啊。

    这家伙,这才多一会儿,布袋子都快装满啦。咦?弱弱在他后面,墙根儿下,说什么呢?

    李小白捞鱼捞得全神贯注,看也没看见小黑哥来了。小黑绕一个弯,向弱弱走了几步。这下听见弱弱在小声喊:

    “小黑哥,快看快看,井台井台,怎么拱起来了?”

    什么?拱起来了?小黑一打量,嘿,可不是拱起来。井边砌筑了条石和护栏就是井台,井台比地面高出一步两步是对的,但现在,怎么高,高了三五尺了?

    小黑恍然惊道:“怪不得我看着不对劲,说这家伙怎么变帅了,原来井台高一截子。”他转头吩咐道:“弱弱,你在这儿守着,我去找人。”

    小黑朝着后院跑了两步,想去找郝老头,一般这种事情,找他对路。可走了两步,想想还是不对,搞不好是件大事,报给楼主可能好点。

    他调头又往楼上挑台跑,楼主刚才还在那里看热闹。他扭头喊了一声:“李小白你小心点,我去找楼主!”

    没跑到两步,眼前一花,然后是楼主清冷的声音:“别找了,我在。”感受到那与楼主一起出现的冰寒气机,小黑放下了心。楼主来了,那就不怕了。

    “楼主,井台,井台……”话还没说完,已经被冰无忌打断:“无需惊慌,噤声,且让他先把鱼捉完。”

    弱弱见楼主来了,也走来站在一起。他们看见,尽管已惊动了楼主,那李小白还是专心捞鱼,看也不看这边。

    很快,那口冰符布袋就装满了,只见他伸手一绕,就把布袋封了口,又检查了一下,这才起身收势,吐了一口长长的气。

    捞鱼是要动用修为施展法印的,楼里要求他们都要摆好架势,调匀呼吸,不能心浮气躁岔了气。

    直到站起身,收了功法,李小白这才看见井台边楼主他们都来了。“咦?”他摸摸头,不知道怎么回事。

    “有事吗,楼主,我要去地窖交鱼啦。”他挂念着井里还在噗噗噗跳鱼呢,得赶紧去了地窖再回来。

    楼主笑道:“没事,你去交鱼吧,我等你。”“好。”李小白答应一声,几步就跑到后院,用手臂上的进门密符开了地窖门,一进去,郝老头居然在里面,背着手,盯着玄冰墙想事情。

    “郝老,我来交鱼啦!”郝老头点点头,没说话。

    李小白到了角落鱼池,一开袋口,哗啦啦倒个干净,趁着封印还在鱼身上,点了一下数。

    “郝老,一百条整!”嗯,郝老头点点头,还是没看他。

    李小白也没想这么多,一闪身就到了地面,顺手关上门这时他忽然想起:

    郝老今晚,怎么把他的落神鞭背身上了?盯着玄冰墙一直看,墙里要出妖?可惜,出了妖我也帮不上忙,我这一点点修为,捞个鱼差不多,捉妖是休想。我摘星楼地窖,确实好东西太多,总是招妖呢,但再你多狡猾的妖,郝老头的落神鞭守在那儿,谁都别想得逞。

    我还是快点捞鱼,早些把老头儿的抹桌布还给他。李小白心想,自己害怕第一次捞鱼出什么岔子,特别借了郝老头的混天绫备用,现下看来,还是要早点还回去,可别耽误捉妖。

    三步并作两步,李小白又回到井边,楼主还在那里,鱼也还在蹦着。

    好可惜好可惜,李小白心里着急,一个大步就跃到井边,准备再次下手。但。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呢?他看看楼主,楼主和小黑弱弱也在看着他。

    “井台高了,没发现么。”冰无忌看李小白一脸茫然、又有所察觉的可笑样子,终于提醒到。

    捞鱼小能手这才发现,自己捞鱼的井台怎么高了一大截。什么时候高的,怎么高的?李小白还是不知道。

    他看看小黑,又看看弱弱。小黑哥什么时候也来了。“你刚开始捉鱼,井台就一点一点,自己升高了。”弱弱提醒到。“我还在喊你呢,你也没听见。”

    这样啊,井台自己长高的,那就好那就好,不是我捞鱼手法不对,把井给搞坏了就行。李小白出了口气,紧张地问道:“那会妨碍今晚捞鱼不,楼主?”他还是最关切这个点。

    “我方才看了,井台高一点没事,不会影响你捞鱼。只是,你自己还好么,我怎么看你有些不对劲,入神入得有点偏?”

    李小白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了。入神走偏,这本是弱弱这种炼气初期才会犯的错,他这个冲击筑基的也会犯,确实不好意思。

    他本来抓鱼抓的好好的,封印破禁手法熟练无碍,慢慢地全神贯注,进入入神状态。这很正常,平日里事情多,修炼的时间不够,他们一帮小伙伴都习惯借着洗碗拖地切菜切肉,进入某种做事入神的状态。这一也是一种修炼,楼主鉴定过,没问题。

    有问题的是,他今天本来已经入神,忽然抓到鱼身那滑腻腻的冰凉手感,让他有些难受,这种难受不陌生,在这几日时常出现,不过不是在白天,是在夜里,夜里做梦的时候。

    这几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夜里总是做同一个怪梦,梦见自己坠落坠落,在漆黑的深海里不停坠落。

    他在梦中內视,自己竟已不是人身,而是一支银白长枪,棱角分明的枪尖无比锋利,绘满无数玄奥法阵的枪身无比坚硬,但是这一身堪以洞破九天的神力,全数被滑腻冰凉的海水纠缠浸泡,无论怎么奋起,都只能虚弱地继续坠落。

    他白天本来都把这个梦忘了,没多想这个怪事,但就在今晚抓鱼时,鱼身上的冰凉滑腻,竟和梦里海水的恶感如此之像,他仿佛被强行拖进了噩梦一般,一边在重复着捉鱼,一边化身长枪,在深海中坠落。

    所以,弱弱、小黑喊他,楼主到了井边看他,他都不知道。直到鱼装满了袋子,该封口走了,他才籍由这点外力从入神中走出来。

    他自己也知道,这次入神走偏了。已经是炼气后期,还犯这种低级错,是有些丢脸。最紧要的,现下好像还不是向楼主请教这个怪梦的时候,修炼之路艰辛,路障心魔随处可见,自己心神不坚毅,就继续熬炼呗。

    李小白嘿嘿笑了几声,随即振奋精神,肯定地说道:

    “楼主放心,我就是被心魔障了一下,今夜回去好好熬炼几个周天。现下,我捉鱼放缓一点,不去入神就是。”

    冰无忌再次看了看李小白的气色,觉得他正阳周正,气足神完,这次入神走偏又能自行收回,对他心神一点影响都没有,反而可能还更利于他下一步冲击筑基,于是叮嘱道:“你自己知道慢一点就好,凡事欲速则不达,切记切记。”

    说完她返身上楼,那边还有麻烦事情正在处理。不过,她心思随时关注着各院的情况,一有不对马上就来了。

    “你们两个陪着他吧,让他悠着点,别把我鱼池装太满了,我还有其他用呢。”

    好!小黑和弱弱在后面答应地够干脆。今晚运气不错,楼主非但没怪罪他们打扰捞鱼,还让二人陪着一起,哈哈哈,真好。

    “小白哥,小黑哥,我们先休息一下,吃口肉如何?”弱弱跳上井台,把井边的草篮子提上,揭开混天绫,将那条风肉一撕为三,分给二人。

    长山记的风肉份量足,每人都能分得一大块。那碗丹渣稀粥,他们一口一口传着喝,就着肉丝丝,也是别有风味。

    “咦?这井台台还在拱啊。”三人并肩坐在井边,身旁是不断跃出井口的白鱼,那井台竟然还在升高,都快高过院墙了。

    “不管它,弱弱,你看黄衣服那人,又摘了个黄色大星,禁制还是全的,肯定是好货!”三人这边望过去,正好看见十几个筑基在空中摘星。

    “筑基真好,我要筑基,摘星星发财。”

    “我也要。”

    “我也要。”

    通天河夜色,愈夜愈美。

    风青衣刚刚走到河边,又是一波星星出水。

    这次不一样,是蓝色紫色为主,禁制形态又比上一批的黄色更好,有些甚至还宝光外泄,挂了些外相。不过那些外相模糊,也看不清是源自什么宝物。

    残片些,没兴趣。风青衣瞄了一眼气机,还是朝着那片不碎星影的方向走去。

    其实到了河边,看着那些星星从身边纷纷出水,其动人处,比之在摘星楼上,更有身临其境的美丽。

    一般来看热闹的人,只要是筑基,总会锁定一颗,摸着玩儿,盛事嘛,重在参与,热闹热闹。

    只是风青衣现在心有所属,冰火酒劲催发出的热情,全都着落在那颗不碎星影才行。

    但偏偏奇怪了,在摘星楼上,施以本命法瞳观测,那星影就在几个漩涡之间藏着,待走到河边,星影不见了,漩涡也看不见了。

    不可能,我看花眼了?他又回到二楼,法瞳落入眼眶,再一看,还在那儿,走近了,还是找不到。

    这手虚虚实实,玩儿得漂亮啊。风青衣愈加相信,这颗星影,绝不是老老实实待在那里那么简单。

    它有智慧,且气机强横,知道在大的格局上,通天河水藏不住它,可若走到近前,它又能实者虚之,借通天河的暴虐蛮横,迷惑他人之眼。

    你迷惑我眼,那我索性不睁眼看你。风青衣闭上眼睛,以其他身意触法感知那所在。

    还是不行,河边风大,吹得各种气机散乱,加上河中漩涡四起,一会儿左边有漩涡,一会右边有漩涡,气机乱成一团,什么也感知不到。

    这家伙,懂得利用天时地利如斯。风青衣抬头向上看了看,现在好像是今夜摘星的尾声了,一群筑基正忙着收获微利,展现本事,谁也没功夫看下面。

    风青衣心中一动,选了几颗不同方位的、别人看不上的星星,一一摘了下来。摘星的时候,他一分心神摘星,九份心神在河水里寻觅。

    他盘算,人在半空,正宜观察全场,身陷通天河河风中,正宜辨清气机走向,看它还藏得住不。

    没有,还是找不到。摘星夜特有的浓绿河水里没有,远处那些原本漆黑的河水里还是没有。

    似乎,就只能从摘星楼看见它?其他地方……风青衣看见河面上的通天桥,眼光一亮:这桥楼同源,我去桥上看看。

    他看了看通天河楼梯的方向,顺着几大家族的花楼边过去就是。

    河边人多,他一面走一面回想方才摘星时候所见,除了碎成一堆的还没喷出水面的星影,真没有大片的阴影。

    走着走着,忽然觉得氛围不对,周围的人怎么都在看着自己。我脸花了?风青衣举袖擦了擦,没有啊,他们看我干嘛,眼神还这么奇怪。

    “风兄,风兄,你要去哪里?”

    抬头一看,正是张若男,原来正好从她家楼下经过,被她发现了。

    “我去前面的桥上看看,人太多了,挤不过去。”公共场所内,又适逢盛事,大家自热而然都约定俗成,不用修行身法走路。老老实实照着凡人的步子走过去。

    “先来我们这里坐一下如何,风兄,你看这河边好多人,个个都在看你,先避一避,避一避!”

    张若男一面笑着,一面走下观景台,定要让风青衣上楼一叙。

    风青衣本不爱凑热闹,只不过实在是莫名其妙,河边十个人,倒有九个人在打量自己,还各种眼神都有,这种境况,堪比噩梦。两权相较,还是去楼上避一避吧。

    张若男亲自邀请,自然是到楼顶观景台的宝轮缶。

    远处看着宝轮缶光芒四射,到了里面却还不觉得,只看见白玉为桌椅,青瓷做雕花,几颗夜明珠的光照下,处处显得雅致温润。

    张若男为风青衣简单介绍了一下桌上各人,都是张家的年轻一辈,大家拱拱手,便自落座。张若男让风青衣坐她的座位,自己另外提了一张黑檀偏凳作陪。

    张若男介绍,大家热闹了一晚,在座的七八个筑基修为的,各自摘了几样好玩的东西,现在都摊在桌上,看能不能拼凑成一副完整的宝器。

    风青衣一张望,可不是吗,一桌子大小零碎儿,各色款式都有。他伸手一摸,也放了几块东西进去。笑道:“惭愧惭愧,我就摘了这几个,不知道能不能配上。”

    那几个小零碎在白玉桌上滴溜溜滚,一旁的张若男噗哧一笑,道:“风兄,就为着这几件小物事,你方才可把大家惊着啦!”

    嗯?风青衣摸不着头脑,心想:怎么惊着了,惹得都在看我。

    这时,桌上一位张家子弟实在忍不住,搭话道:

    “风兄,您方才摘星时的身法,太厉害啦!应该是您家传身法吧。咱们见过快的,没见过这么快的啊,漂亮,漂亮,我们哥儿几个可是自愧不如了。”他这话一出,周围众人皆都点头。

    风青衣奇道:“我方才,太快了?真的太快了?”后半句,他倒向着张若男问去。

    其实他主要找那不碎星影去了,身法上,委实不太在意。现在回想,好像是有一点受冰火酒劲影响,放肆了身法。

    “风兄,你方才每摘一颗星,空中就是一串你的残影,从起步,到跨越空间,到闪避凶险,到破开禁制摘得星星,每个动作残影都清晰明白,浑然天成。谁不知道,空留残影,是快到了极致的身法,一般是结丹之后才用得圆满的,你说,你一个筑基修士,这动作,是不是把全场镇住了。”

    原本摘星之夜,就是各家族选拔优秀人才的机会,能够被各大家族欣赏,进而进入家族发展,本就是在场大部分散修筑基的小小心愿。

    大家较量了一个晚上,原本是各展特点,各有所长,没曾想最后了,来个身法惊人的风青衣。这真是搅了局了,空留残影,还留着这么完美,这就是用筑基修为,展示了结丹水准啊。

    所以大家看他的眼神,就这么奇怪,有羡慕的,有惊艳的,更有怀疑的,不解的,种种情绪,也算摘星第一夜的收获之一了。

    现下,通天河喷涌了几波星星后,按以往常规,是该歇歇了。张家老大张若山,上下组织了一番,留下几个值守的弟子,人们就慢慢散了。

    今夜各有故事,明晚再来吧。张若山招呼了一声,也回到自家楼顶。进到宝轮缶,就看见风青衣坐在上座。张若山眼前一亮,与风青衣互相介绍一番后,立即着下面上酒。

    他听三妹说过风青衣的酒量,心中甚是欢喜,好不容易有机缘同桌,哪里肯放风青衣离开。

    当十坛张家自酿的青红上桌,风青衣自己也不走了。虽然他冰火酒劲尚在体内肆虐,但美酒在眼前,他岂能便走。

    青红虽然不如逍遥醉、金乌炽焰这般雄烈,但也是张家取材于三界、窖藏于异域,每二十年才提取一批的好酒。

    酒的来历风青衣不知道,只知酒封一开,酒气自来。他闭眼闻香,沉默了一会儿,委婉道:这般妙酒,一人一次一坛足矣。

    好!张家老大击桌长叹:你宿醉在身,竟然还有如此意气,快哉快哉!儿郎,取我金锤过来!

    众人闻言,轰一声喊,纷纷向后三丈,给风张二人腾出空地。只有张若男留在自己的陪座上。

    不多时,家中有人吭哧吭哧抬了一对金锤上来,那金锤硕大无比,每一支都要两个炼气后期的儿郎才抬得动。

    咣当,两只金锤放在地上,把那宝轮缶也砸得摇了几摇。此时,两人已各自下了小半坛青红。

    张若山见到金锤已到,兴致大涨,他长身而起,左右两手分持一坛,笑道:“风兄,这两坛我先干为敬,然后再来三坛,我可要献丑了。”

    说罢,他左手举坛,将那酒如瀑布般倒入口中,左坛一完,立刻右坛再举,双坛浇注,竟一滴酒都没洒出来。

    风青衣本来还客随主便,由张若男为二人以坛就盏,一盏一盏喝,张若男偶尔也来上一盏。

    张家老大忽然豪气邀约,风青衣也不去起身拿酒,轻轻一击桌面,两坛泥封自碎,坛中青红若两股泉水般喷出,先凌空喷上五六尺,再落入他口中,也是一滴都不洒。

    顷刻间,拿来的十坛酒喝了个干净。张若男回身道:

    “拿酒,从我库里拿,五十坛全拿了。”张若山大笑道:“三妹,还是你懂我,知道这是我房中最后十坛。”

    他大步跨前,将金锤从地上拔起。宝轮缶一时失重,竟又晃了晃。

    张若山抱拳道:“风兄,我酒至微酣,就爱动上一动,还请包涵,献丑献丑。”

    说完,他左手耍个锤花,右锤指天,一步就跨到了数十丈外的夜空中。众人见他站定凝神,一头长发披落双肩,开始深深吸气。

    这口长气,吸得如长风呼啸,久久不停,直至头上的几片夜云为之聚拢,厚重,翻滚,他才终于大喝一声,开始缓缓挥动左右双锤。

    他的锤法制式不严,好像并不讲究前封后出,上下往来,就是简简单单左一锤,右一锤,在你想不到的地方再一锤。

    那锤本身极重,一锤挂出,往往雷声隐隐,风声大作,每次砸到的虚空,又仿佛都是气机交缠的所在,一被砸中,那处的虚空都有些颤抖。

    砸了百十来锤以后,风青衣发现不对,张若山周围的夜空,好像比周围变黑了些。

    今夜云淡风轻,而变黑的这一片夜空中,已经是乌云密布,云间电光闪闪,狂风呼啸。这是界域?这时张若男附耳道:

    “我大哥酒后蓄势,也能砸出元婴境界才有的界域。”

    果然,和自己筑基能堪比结丹一样,张若男的大哥竟能凭借一对金锤,砸出元婴才有的界域,界域之内,他即成神,当者无不披靡。

    见天下强者如是,风青衣哪里还坐得住。当即一声长啸,已站在张若山界域边缘。他目光炯炯,感受到界域之威,腹中酒气更加翻涌不已。

    “哈哈哈,风兄,你来得正好。我这套笨拙锤法,最怕你这种身形极快的攻击,何不你攻我守,战上几个回合再说?”

    风青衣点点头,从腰间摘下佩戴的黑晶。

    黑晶一入手,自行就延展变化,后端紧紧缠绕着掌心手腕,前端蜿蜒起锋,最后成了一弧尺半的短刀在手。

    风青衣手腕一震,那短刀的锋刃钝化消失,又再折叠圆转,短刀变成了短棍。

    “好好好,”张若山懂他的意思,笑道:“不伤和气,不伤和气,还望风兄手下留情,你这把棍子来头大,别把我吃饭的家伙敲坏了。”

    能随心变化形态,这不是普通的法宝器物能比的了。张若山还是心疼自己的金锤。

    “正当如此,请!”“请!”

    第二个请字话音未落,风青衣已在原地消失。同时,叮!张若山左手的金锤被大股大力从后方敲了一下。

    好家伙,说来就来,这么快!张若山右锤一动,不向后面,反而向前方挂过去。

    不出所料,叮,又是一声响,右锤和风青衣的短棍硬碰了一手,但那短棍一碰即走,张若山后续如排山倒海之力递出时,前方已是虚空。

    随即,左锤又被叮了一记。这三下,张若山连风青衣的影子都没看见。

    以快打慢用得真好。张若山赞道,他也不着急,一锤一锤,仍然往该去的地方去,能碰上就碰,碰不上就硬挨一下。

    他有界域之力护体,还是很抗揍的。慢慢的,张若山的界域外相越来越明显,数十丈方圆里,夜空如墨,比墨还浓重的乌云就挂在张若山头顶,狂风刮得他长发乱舞,状若凶神。

    狂风之间,一丝一丝的闪电从云缝里迫不及待地钻出来,呲啦啦乱串,肆虐四周。谁敢在此处与它相遇,肯定有的好受。

    “大哥,切磋,只是切磋!”下方张若男见界域大成,有些担心了。

    “好!”张若山雷鸣般回了话。此时他与界域相融,一言一行,皆具天象。

    这声好雷还在回响,一柄短棍闯入界域,无声无息出现在张若山面前,直直向他双眼间点去。

    张若山眼睛一眨,一道闪电劈在短棍上。张若山心笑道:还不中!哪知那短棍一抖,瞬间变了路子,点中了边上硕大的金锤锤头,瞬时,那道闪电就被引入了金锤,顺着锤柄攻入张若山右臂经络,随即归于无形。

    借力打力也能这么快,比我界域闪电还快!张若山暗暗吃惊。这等快法,匪夷所思了,幸好对方是个筑基,如果有结丹修为,这一击就能让他受伤。

    张若山不敢再轻敌,双锤开合间,第二口长气开始吸入。原来他打了这么久,界域已经大成,第一口气刚刚才用完。

    下方众人,只见张若山界域越来越浓厚,范围也越来越大,百丈之内,电闪雷鸣,狂风暴雨不断,他如雷神身在其中,一锤一锤,似乎漫无目的地锤着。

    只不过,每当看见他落锤,就会有个青衣残影随之显现,但再一瞬,残影消散,又在其他地方以另外的姿态出现。

    仿佛张若山是汪洋大海,那青衣残影就是一叶扁舟,总是在惊涛骇浪的浪尖,翩翩起舞。

    这场切磋之战,也吸引了城中其他人的关注。摘星楼主冰无忌,就在二楼听风桌旁,一壶冰茶,陪着她一起观战。

    此时摘星楼客人慢慢散了,也安静了。井边捞鱼的三个小朋友,大致捞够了今天的数就收手了。后院,郝老慢慢关好地窖的门,正在向这边二楼走来。

    冰无忌难得一天闲暇时光,正好看看年轻人打架。

    年轻一辈中,张家老大的界域之力,可算得第一战力,同等修为较量,各种场合都是稳压对手,今天居然被个小筑基搞得手忙脚乱。

    虽然是只守不攻,略有些吃亏,但这副狼狈,可真是张家老大近年少有。

    但也确实,风青衣的快,刚好克制张老大的稳扎稳打,就是这快极了的身法,实在是从没见过。他虽然姓风,但青山的风家可没这么上乘的功法,而且,他又能拿出我当前最需要的这块原生晶,可说帮了我个大忙,真是不简单。

    冰无忌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心想:这听风桌带个风字,倒像是特意为他准备的。再过半个月,祝师就该回来了,看看她怎么说。

    此时,郝老的脚步声在楼梯间响起,冰无忌迎向那边。一会儿,背着重鞭的郝老就上楼到了近前。

    “今日可辛苦了,郝老。楼里的夜防就交给我吧,你还是去那边。”

    “恩。”老头反手摸了摸他那落神鞭的骨柄,声音低沉,道:“昨夜好像是伤了五人。”

    “是五人,都是凡人。有的是城里的家眷,有的是来往的小商贩。而且,”冰无忌停了停,接着道:“都是手无寸铁的妇孺,可恨之极。”

    哼。老头重重出了口气。“无耻血妖。”随即转身下楼,向城里小居巷去了。无上城中也有凡人居住,一般聚居在那里。

    冰无忌叹了口气,端起桌上的冰茶,也不喝。

    摘星之夜前后,历来都有小妖出现。往年,不过是些偷鸡摸狗的小兽妖,摸几块剩肉,淘几粒丹药,偷了就跑,跑得慢的被抓住还要求饶,大家嘻嘻哈哈教训一顿也就放了。

    今年可气人,居然混进来吃血肉的血妖。也够卑鄙,也不敢对修士下手,对着城里的凡人妇孺下手。

    昨夜,三个小孩、两个老妇人被血妖袭击,手腿都被啃了,幸好一早被人发现,施了丹药才保住性命。方才,郝老就是亲自出马,带落神鞭去守着小居巷,看看今晚能不能抓住无耻血妖。

    冰无忌心神缓缓掠过前后院,再次确认一切安好。她今晚也不回小院了,就在这听风桌吧。

    窗外,两个人趁着酒劲打得酣畅淋漓。

    一个五坛青红微醺,以界域之力硬抗不知会在哪里出现的短棍。另一个冰火酒力已经在丹田意海中呼啸肆虐,以筑基修为布下漫天残影,寻找着界域里随时出现的可趁之机,予以痛击。

    不知不觉,两个人打着打着,来到通天河上方。这里气机混乱,对两人打斗又添变数。风雷声中,通天河似乎也在隐隐呼啸,响应者强者的界域之力。

    风青衣暗暗佩服这张老大的气息之悠久,神力之充沛。他那对金锤怕不有万斤份量,舞了快一个时辰了,半分气弱力虚的样子也没有。

    还懂得借势,他的界域到了通天河上,更平添几分威力,他为了躲避河风中的凶险,好几次的攻击被迫中止。看来,我用一下那招?

    恰在此时,张若山一声暴喝,如天雷炸响。

    他双臂一分,将百丈界域活生生裂做两半。左臂一挥,将左锤向前猛推。金锤之上,半幅界域挂着风雨雷电,带着漆黑的夜色,势不可挡地向前压去。

    此时,风青衣恰好在他前方,见这五十丈界域挂着金锤砸过来,还待要闪,哪里来得及,他短棍前探,前端瞬间延长,棍化为鞭,死死缠住了那金锤就往下砸。

    借力打力!张若山早料得他会这样。又一声暴喝,右手金锤再次出手,挂着另外半幅界域砸了过来。

    风青衣霎时叹道:他居然反悔,不是说只守不攻的么?

    百丈界域加上万斤金锤的前行威压,让他比闪电还快的身法半分动弹不得,只见他青衣缠身,迅速贴近身体,变化间,已有一幅青甲裹身。

    说不得,硬抗一下看看。

    轰,那挂着界域的右锤从他耳边呼啸而过,正正撞上了他刚刚往下扔出去的左锤。

    当!一声清响,两柄金锤相撞,一道金色闪电从两锤相撞的地方生出,直扑下方通天河河水而去。

    此处是浓绿的通天河水,被金色闪电击中,立时分开两旁,露出里面深藏的一片阴影。

    连变化的刹那空隙都不给,金色闪电已打在那阴影之上。河面上空,两柄金锤继续保持着相撞,让金色闪电源源不绝生出,不停冲向下方的阴影。

    “哈哈哈,风兄,这是我虚无九阙第一阙,惊神阙,还请品鉴。这河中未碎的星影,籍由通天河的虚无变化躲藏了好久,我早就看它不爽,今日借着风兄你的快手,用我的虚无,破它的虚无,打它一个措手不及,你看妥否。”

    风青衣本来惊出一身冷汗,满身酒劲都褪了半分。

    结果,张家老大不是要打他,是要借机捉着星影啊。

    他一闪,到了阴影边。此时河水短暂分开后,继续合拢流动,但不妨碍金色闪电透过河水,继续镇着那未碎星影。

    风青衣法瞳落下,仔细看它。嗯,颇有些厚度,像影子不像影子,但说是实物吧,又是混沌一团,说不清是个什么东西。

    “风兄,摘星夜还未完,这两日我金锤就放在这里,镇它两夜,待结束后,我们看看能不能把它捞起来看看。”

    风青衣点点头,随张若山回去了。这星影,真把它找到了,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无趣无趣。

    待两人走远,只剩两柄金锤悬在河面,其碰撞处,不停有金色闪电生出,默默地向河里倾泻。

    被金色闪电穿过的河水照常流淌,凶险气机一如既往,激得漩涡浪花四起。

    在几朵浪花和漩涡的掩饰下,一条粉红舌头从星影中缓缓探出,往镇住自己的金色闪电舔去。

    那舌头显然很怕闪电,更怕别人发现它,小心再小心,不到半寸的距离,爬了半个时辰不止。

    慢慢靠近着,终于,它到了最好的位置,向回一卷,把闪电边一粒透明水珠舔走。这粒水珠不溶于河水,不枯于闪电,里面仿佛有有透明的法纹在旋转。

    原来,那是一滴风青衣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