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落魂
天色将明。
李小白周身出体的灵气自行回纳体内，缓缓向丹田灌注。
丹田中，常燃的本命真火本来在温和起伏着，受这灵气回补，顿时一扫之前温软颓势，立时壮大了好几分，就连那火焰的颜色也从深红泛起了几分紫色。
紫火已现，还等什么！那本命真火一个激动，直接往上蹿了出去，所向，竟是丹田上空那无形障壁。
破，破了那障壁！真火无比渴望着。
这时，一股清凉从方才回补的灵气里渗出，如甘露般滋润着久旱的大地，将躁动的真火安抚了下来。
还早还早，嗯嗯，不慌不慌。那真火褪了急躁，重新回归本位，继续温和地起伏着，等待着。
李小白也恰在此时出定，神思慢慢苏醒。
他內视发现，这次入定，灵气又出体逛了一圈，饱吸了夜间清凉返回，将丹田里的真火再次圆满了些。
这次不错，没有怪梦骚扰，完全按照炼气心法所说，灵气出体十周，回纳九阳一阴滋养本命，效果好得很。
可以感知，笼罩在丹田上方的障壁多多少少轻了一分，自己距离破壁筑基，又近了一步。
修行艰难。三个月前，已经是炼气后期的李小白，终于感知到丹田上方那无形障壁的存在。
破壁即筑基，近在眼前了！他激动了好几天，后来再三翻看心法，知道这个时候反而不能急躁，必须望而却步，反复熬炼本命真火，将真火充盈到最圆满，才一举破壁，成功筑基。
这期间，稍微一急躁，就会破壁失败，或者破壁之后，落个下三等的命格，那就惨了。
筑基筑基，筑的就是未来之基。筑个小破漏的下三等命格，终生无望元婴，甚至结丹都困难，那完全是浪费资源，还不如不筑基，快快活活到老算了。
所以，这段时间的修炼，尤为重要，一定要自然而然，不能贪功，不能入邪。昨天楼主亲自提点了一句，李小白警醒了一番，果然入定又有收获。
就这样，慢慢来，今日目标是把白鱼捞好。昨天弱弱和小黑哥陪着，捞了三百条就收了，今天要抓紧，趁着修为长了，结结实实多捞一些。嗯，具体捞多少也不说，捞个高兴就行。
李小白整衣起身，轻手轻脚收拾东西出门。同屋的几个伙伴还在入定，他今天早了些，别吵到别人。出了院子，照例先去河边练练。
这几日通天河水碧绿，几分清澈下，还挺秀美。
面朝东方，日之将出，李小白先把破禁、封印两样手法练了几遍。
河边水雾浓重，又有些气机飘荡，破、封几个法印使出来，先在空中结出了冰凝，随即又将之化掉。
看着冰凝在空中化得干干净净，李小白很满意。这两个法印一起用时，需得这样干净利落，不着痕迹。
然后是摘星十二式。每一式有拳法、腿法、身法，既能强身健体，又能打架御敌，这是楼里祝师说的，练好了，出门在外就不怕了。
每日清晨，李小白练这套功夫最上心。他一直想，筑基之后就是历练，到时候，怎么着也要去摘星河两岸，掏几个大坑，弄点宝贝回来看看。
一套十二式打完，初升的阳光已经照进河面了，弱弱居然还没来。
今天又睡懒觉了？李小白笑了笑，又开始打第二遍。这趟打完，她还不来，我就去抓她起床，罚她今天帮我扫厨房。
可惜，才到了第七式，踏出凌霄三步，到了空中轻转身，再握雷印在手，向下猛击。
正要猛击，就听见弱弱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白—哥，不，不好了！”
她跑得挺快，话音未落，人都到了近前。李小白只好收了拳劲，吐口长气，慢慢落回地面。
“怎么啦，别慌别慌，一大早的，你做梦了？”
“我又不是你，我才不做梦呢。”弱弱抽了抽鼻子，奇道：“什么味儿，你拿什么好吃的了？”
“我哪有好吃的。”李小白拍了拍衣兜，“你先说，什么不好了。”
“哦，”被香味分神的弱弱这才想起该说的：“吓人的很啊，小白哥，出人命啦，牡丹亭。”
“牡丹亭？卖轻霜那家？你不是昨天才去过的吗，还赚了块风肉回来的。”
“可不就是那个牡丹亭。”弱弱道：“我昨夜又去蹲点，哦不，”
弱弱赶紧捂住嘴。她发现说漏了，楼里晚间不许大家乱跑的，这下暴露了，自己又不守规矩。
李小白又好气又好笑：“城里都出妖了，你也敢乱跑，今天罚你帮我扫厨房。”
“扫就扫，你别告诉楼主就行。”弱弱嘻嘻一笑，接着道：
“我本来在蹲点，说碰碰运气再捡几个瓶子，忽然就觉得怪怪的，吓得我一身寒毛，然后就跑了。”
“什么一身寒毛，是汗毛倒立不？”
“对，吓得我汗毛倒立，然后就跑了。结果，结果我吓得没睡着，天不亮又去看，昨夜竟然真的有妖，有鬼，咬死人啦！”
“知道有妖有鬼你得喊上我啊，一个人怎么能去。”李小白气道：“而且还真出事了，你说多危险。真的没事吧，不会被什么暗妖暗算了吧。”
弱弱小脸一变，惊声道：“啊，暗妖，什么暗妖，小白哥你别吓我。”
“过来过来，让我检查一下，暗妖都不知道，也敢去乱跑。”
李小白拉着弱弱，让她面朝朝阳，做一个吐纳，然后捏破禁法印，在弱弱身周打了一圈。嗯，中正清和，看来没什么妖物跟随。
“暗妖就是喜欢暗处，会悄悄跟着你的妖啊。”李小白解释道：“我们经常练功，妖物不敢跟随，你就不一样了，三天两头不练功，很容易被偷袭了还不知道。”
“哦哦，妖就欺负我这种弱的啊。”弱弱恍然道：“那牡丹亭里面的，被咬了那个，是不是也是弱的。”
“怎么被咬的，是客人么？”
“嗯，就是客人。吃了三支轻霜，还住在贵宾间，然后被咬了。被咬得特别惨，恐怖的很，我都没敢多听，就跑来找你了。”
李小白点点头，怪不得。一夜登天，唯有轻霜。一支就可以迷幻一夜了，居然服了三支，妖不找你找谁。
昨晚就听说城里来了血妖，专找凡人下手，郝老头还专门去守着，结果这妖够坏的，跑到牡丹亭去做乱。估计也是选了半天，选了个吃了三支轻霜，近乎瘫痪的修行者。
被血妖啃死，死得有点惨了，弱弱听都不敢听。
本来还应当督促弱弱练一趟摘星式的，李小白也算了。出了这么大事，楼里会有安排。
果然，回到前院，大家都起来了，聚在一起都在说这件事。不一会，楼主到了，郝老也在她身后。
老头儿在小居巷值守一夜，竟毫无倦色，反而神情严肃，背上那支落神鞭黑气缭绕，起伏不定，仿佛随时会飞出去，击杀妖物。
“老头儿生气了。”有人在后面说。“就是，老头儿好像就讨厌这些啃人血肉的家伙。”
“那可不是，这种妖物极坏。从头到脚，只剩些渣渣了，魂魄血肉，全都没了。”
“而且还结丹了。”有人补充道：“这种强者，落得这种下场，唉。”
“大家静一静。”冰无忌肃然说道：
“无上城出了这种事，我摘星楼义不容辞，自当团结一心，共同捉妖。现在已知，城里可能不止一只恶妖。昨夜，除了牡丹亭，还有青州李家的铺子，也有恶妖袭击。是位过夜的伤者，所幸发现及时，赶走了。同时，郝老在小居巷，昨夜杀了三只，都是想去袭击小孩的恶妖。”
说到这里，她身后的郝老头大手一挥，将一团黑乎乎的物事扔到空中悬着。
众人定睛一看，是三只妖首并列，个个呲牙裂嘴，长相还都不一样：
有大嘴独眼的、有尖耳无嘴头顶三根骨刺的，第三个最丑，一块块烂肉团糊在一起，有些烂肉团上有嘴，有些上有眼，有一个烂肉团上只有两只锋锐尖牙。
血妖果然丑陋。李小白暗想。他侧眼看了看弱弱，只见她吓得小脸煞白，手都在发抖。
李小白轻轻握住她臂膀，示意别怕。
“该叫大家知道，血妖之丑陋，还甚于其长相。”楼主冰无忌清声道：
“贪食血肉魂魄，是其恶毒，专找老弱病残下手，是其狡诈，善于藏匿，各种观气寻踪秘法对其无效，高阶者，还能变化多端，甚至修成人形，混在你我身边，是其可怕。”
还能修成人形？这可是大妖了。众人面面相觑，心下有些担忧。
一直以来，无上城有摘星楼矗立，各大家族各显所长，任何大妖都别想靠近一点，最多一些小妖来偷鸡摸狗而已。
而且无上城与最近的刺泽、流沙魂海两大凶地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两岸的寻宝者也不会去主动滋扰，哪里来的大妖呢？奇怪了。
冰无忌等了一会儿，接着说道：
“大家也无需惊慌，目前所见，高阶血妖未必就在城里，但凡事小心为上，今日午间，我们与各家族一起，启动防御法阵，务求不能再有血妖入城。郝老要加入城内捉妖队，尽快清除内患。同时，摘星夜缩短了，今夜就最后一夜，以防血妖趁人多下手。”
说到这里，楼主看了一眼李小白，续道：“所以即日起。我摘星楼暂停营业，改成大锅熬丹粥，为城内捉妖队伍后援。负责厨房的几位，去库房领食材，炼气初期的轮流帮手。”
待众人互相讨论了一会儿，冰无忌缓缓说道：“另，城里要求，所有筑基以下的，都不许出门，就地做好防范。喜欢乱跑的，都给我老实点。”
她看了看弱弱，道：“没在厨房帮忙的，由李小白选十个人出来，分两组，全天巡逻防范，李小白总统领，如有异常，及时呼啸报警，不得有误。”
“是。”李小白应道。现下楼里就他一个炼气后期圆满，也算楼主郝老之下，第一高手了。
“除此以外的所有人，全部在后院操习摘星十二式，夜间修炼需更加勤奋。须知世间艰险，吾当自强。”
遵命。众人齐声答应。
血妖之患，来得措不及防。李小白赶紧按楼主的吩咐，把帮厨以外的一帮人全部聚起来，认认真真选了十个修为不错能打的，编做了两组。
他是总统领，炼气后期，其余的都是炼气中期，包括小黑哥、铁头。他们两个算得上最强的炼气中期，经常和自己操习着十二式的，反应和胆色都不错，遇见了血妖不会拉垮，就算遇见高阶血妖，报警还是来得及的。
巡逻组唯一有所软肋，是他李总统领本人，的小跟班，弱弱。
这个炼气初期，混迹于巡逻组，多少有些软了，但弱弱一定要跟着一起，那没办法。
而且，不让她跟着，还更危险，指不定就悄悄溜出去了，那还不如带在身边好些。
李小白还任命了两个组长，小黑哥带一组，是为黑组，铁头带一组，是为铁组。
不分白天黑夜，每个组巡逻三个时辰换班。他李总统领本人，气息悠长，不用换班。
另外，楼里还安排了库房发放装备，真还不错，巡逻组每人一套内甲，颜色制式不尽一样，可能是历年来慢慢收集的。
李小白分得一套黑甲，可以御火，配三枚黑水弹，可以打火妖。每人还各自选了趁手兵刃。平日操习摘星十二式，都是用木质的，现下有真家伙了，大家比比划划，有些兴奋。
“都小心些，别打到自己人。”李小白叮嘱道。
他把铁头、小黑哥两位组长单独喊过来，每人发了一枚火箭和尖哨，用于警报。再发了两根破禁短棍，用于探查血妖。
“所有阴影处，都以短棍敲击，所有陌生人，都用破禁法印试探周身，如果不对就立刻警报，千万别自己先动手。再者，实在打了起来，打不赢就跑，硬抗不是办法。”
两位组长领命，分头忙去了。李小白给自己安排的位置在中院的房顶。摘星楼前楼后院，百十丈宽阔是有的，他在中间坐镇，方便支援。
安排好了任务，李小白领着弱弱，到了镇守的位置。这时刚到午时，盛夏阳光强烈刺眼，按道理，血妖是不会选在这个时候来的。
李小白让弱弱躲到屋檐下去，自己盘坐于烈日之下，闭目养神。
无上城往日热热闹闹的街上，一个人影也没有。各阶高手各忙其事，普通人等门都不敢出门。除了这只黑影。
它在高楼深檐的阴影下已经趴了一个时辰。每当阳光偏移，照得屋檐的影子变化时，它才跟着影子移动一点。这样一点一点，它终于快要完全进入屋内阴影了。
我耐心好得很，好得很。它心想。
再走三步，就到这个柱子脚下了，有条裂缝，我就从裂缝进到柱子里，然后就可以进屋里了。
屋子里没有法阵，我可以随便走。我知道，除了阳光照着的地方不能走，地下也不能走，那里有法阵之力，一碰就要坏事。
我知道躲开，我聪明得很。我不像那几个我，就会坏事。
昨晚，我让那几个我不着急，不要把肉吃完了，魂魄也要留几分，就好像他自己坏了自己，不是我们啃的一样。那几个我不听我的，非要吃得干干净净，现在被修士杀了吧，没了吧。
还得是我，我是最好的我，最强壮，最能干，最会躲。
它一面想着，一面走完最后三步，溜进了裂缝。
还有好多个我，也在城里，还活着呢。那几个我被杀了，其他的我都害怕了，不敢乱动了，但是，怎么能躲在地下面呢，那里有法阵，躲不住，迟早被修士发现。
也不能躲昨晚吃肉那里啊，那里来了好多修士，正在翻箱倒柜找我们。
就像那个叫牡丹亭的地方，昨晚被吃了一个，今天就拿了几个护法金刚出来，几丈高一个，浑身挂满法宝，谁靠近就杀谁，多吓我，多吓我，我才不去那里。
它极慢极慢，顺着柱子进了一间屋子。这是一间宽敞的大屋子，屋子里气机纵横，但都没有杀气。
它天赋所在，看得清楚气机，气机来了它就利用柱子闪避，一步一步，它来到屋子正中的房梁上，趴在背面，只借着一点点房梁翘起的阴影，小心翼翼打量下面。
我就在这里。这里是他们人最多的地方，人来人往的。他们以为我们不敢来这里。
我就是敢来，我就在这里趴两天，动也不动，他们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我有点累了，昨夜把那个结丹的意海啃了几口，好甜，好有滋味，我要睡一会儿，安安静静睡一会儿。
房梁下，议事厅，张若山正与各家主事，等着各路队伍来报。
目前，各家合计总共九位元婴高手，都在坐镇防御法阵，任何敢于触碰法阵的妖物，一概击杀。其余各家高手，一个结丹，五个筑基，组成若干小队，在城里一步一步清理。
方才城南有报，击杀中阶血妖两只，目前已把南街十三家店铺院落清理完。
城北有报，北街牡丹亭内再搜出血妖三只，中阶两只，低阶一只，已全数击杀，牡丹亭祭出混元金刚，可保周围五十丈再无血妖。
少倾，城西城东，都有捷报，共在五个污秽排污处，搜出十三只血妖，击杀。
张若山与各家对照无上城地图，每清理一处就划上一圈，现在密密麻麻的战报放上去，全城余下的空白处不多了。
张若山眉头稍展，叹气道：“昨夜妖患起，我们各家当机立断，决意以雷霆之势清除血妖，目前看，已有小成。”
周围几家主事的纷纷点头，道：“正是。”
有人道：“看来黄昏前，城中局势可以控制，摘星楼上下两岸也一一清理，摘星夜又是我各家选拔后备力量的盛会，今晚最后一夜，看来还是可以如期举行。”
张若山道：“问题不大。我们已经劝退河边聚集的其他人等，只有筑基参加摘星，加上我等坐守中央，谅那血妖也无法做妖。”
如是，各路捉妖小队又抓了十来只血妖，夜色降临。
此时两岸清净，张若男一人独坐在自家观景台上。
宝轮缶已被老大收了回去，镇守家里。河风吹拂，张若男看见河水翻涌，今夜第一批星星出水了。
虽然没有昨晚那般热闹，星星出水时，依然是美丽动人。岸边筑基们纷纷到场，有些还是刚从捉妖小队里过来。这次是赤红星星为主，各筑基少年各有所指，依着规矩摘取星星。
蹬蹬蹬，有人上楼来，张若男一看，果然是风青衣。
“张姑娘，今晚就你一个人了，漂亮房子也收了么，听说血妖跑来了，哪里来的，这么多。”
原来他从昨晚散场后就没了踪影，整个白天也不在。等他去了摘星楼，今晚不开门，说是捉血妖，跑过来一看，幸好张若男还在。
“风兄，我正等你呢。”张若男道：”我还在想，你不会不辞而别了吧，亏得我还帮你找了个好朋友，想帮你解解酒。”
“哦？今晚又有酒喝？什么好酒，来来来。”
张若男笑道：“是帮你解酒，不是喝酒，风兄，你这就醉了么？”
风青衣恍然道：“是真帮我解酒啊，误会误会，我从来都是以酒解酒，其他法子从没试过。”
“哪能这么解酒的。”张若男嗔道：
“你酒劲未消，昨晚又和我大哥斗酒打架，恰恰夜里出了血妖，害得我赶紧找你，找你了一天，还在担心呢，你倒自己来了。长老们说了，可能会有高阶血妖出没，你一个筑基，又喝醉了，那怎么行。现在别动别动，我这就请人过来。”
风青衣心下感动，他自己不觉得危险，倒是有人在担心他。
“对了，你白天去哪儿了，到处找不到你。”张若男问道。风青衣不好意思地笑笑，道
“没钱喝酒了，跑了一趟平原深处，想去找点宝物什么的，结果遇见一群贼鸟，碰一鼻子灰。”
“你可真可以，没钱了我这里有，去寻宝哪里来的及，两岸藏宝再怎么多，也要慢慢寻才可以。”
“我明明看见那里有宝气啊，结果跑去一看是假的，一群贼鸟，炮制宝气在那里骗人吃呢，气得我把它们鸟巢全烧了，结果被千里追杀，绕了好几个弯才跑掉。”
“这位是风青衣风兄么。”这时有人从楼下上来，人未到，声先到了。
“能够造出宝气的鸟，应该是食尸鬼鹏，它们聚居如果达到千只以上，那巢穴的最低点，会有泥潭一处，里面长的腐虫，是至宝啊，风兄可曾看见？”
说话的人这时走上观景台，是位黑衣黑冠的青年。他眉目上挑，薄唇挺鼻，长得极为俊秀。
“看是看见了啊，我看那虫也有宝相，但实在太臭了，被我一起烧了个干净。”
听风青衣这么说，黑衣青年跌足叹道：“太可惜了，一根虫十个仙玉呢，是做不腐丹的主材。要是全拿给我，我愿出二十仙玉一根。”
张若男走过去，拉着黑衣青年坐下，埋怨道：“两个都是痴人，一个痴酒，一个痴丹，来来来，你们互相认识一下。”
当下风青衣与黑衣青年互报姓名，原来黑衣青年姓夏，名一平，是城中最大的丹商，夏家的独子，素来痴迷自家主业，专爱做上古失传的绝丹。
只见夏一平闷闷不语，好一会儿才想起什么，拍手道：“风兄，我愿先付你五百仙玉的货款，你以后发现什么奇怪物事，不管臭不臭，都给我，如何？”
风青衣失笑道：“如此甚好，妥。”张若男道：“那你要先给他解解酒，免得这个酒鬼提前被血妖啃了，你的五百仙玉也泡汤了。”
夏一平连连点头，一把就抓起风青衣右手手腕，握在脉搏处，审了起来。
风青衣暗暗吃惊。自己以速度见长，虽说不防备，也从来没人能说抓他就抓他，看来这夏一平的修为，起码高出他好几级，可能无限接近元婴了。
“嗯，不对，这里不对。”审了好一会儿，夏一平放开风青衣手腕，站起身凑在风青衣面前，仔细看着他的气色。
过了又有半盏茶功夫，方才落回座，摇摇头：“解不了，也不用解，他就是用喝酒在修炼呢，现在正在结丹，三天以后就功成。”
夏一平说出此话，真让风青衣佩服了，这是他家传秘法，引外力入体，激发自身潜能提升修为。
这次他借的是逍遥醉和金乌炽焰这天下难得的好酒，又刚好性子相冲，激起滔天酒劲被他引在意海，反复冲刷粹化，再两三日，金丹自成。
没想到，这么私密的境况都能被这位痴迷丹道的人摸了摸脉，再观了观气就看出来，看来天下豪杰，实在是不容小觑。
见风青衣没有否认，张若男也有点意外。她知道夏一平丹道造诣极深，没想到深到这个地步，把别人功法秘密都看出来了，让她这个牵线的人实在尴尬不已。
算了算了，赶紧上酒，还有几坛青红在侧，正好用来缓解气氛。
通天河上，摘星仍在继续。
这才第二夜，正是喷涌星星的高潮时间，各位筑基白天参与捉妖，晚上仍然身手矫健，各出妙招摘得收获，且气息悠长不见疲倦。
看得观景的各家主事连连点头，看来今年又可招收一批好手。
摘星楼前院，今夜丰收的还有李小白。
捉妖队初战告捷，他们的巡逻队也不用过于紧张了。现在是铁组值守，他估计没什么大事，还是跑过来捞捞鱼。
捞鱼也是为了提升实力，长远看也不算擅离职守。弱弱就在不远处，帮他听着铁组的动静。
昨夜锤炼了心性，今晚捞鱼，他放放心心入了神。刚好今晚鱼获之丰盛，也让人满意。头一个时辰，他跑了十几趟地窖，两千尾居然捞够了。
剩下的，可都是自己的了。他压住兴奋，略略加快少许，这刚刚半个时辰，又跑了十趟地窖，一千尾入手。
要不歇歇吧，昨天楼主说，别把鱼池塞太满了，她还有用。何况今晚说不清还有没有血妖，需得节约些气力才行。
念及这些，李小白摘了破禁手套，就地休息休息。
弱弱就在他十来丈以外的屋顶，正左看右看，看有没有铁组的警报。自己这边的井台拱了两天，已经和弱弱的房顶一样高了，观看河边筑基们摘星更方便了。
李小白看过去，觉得自己和筑基，除了修为差了一大截，其余的并不差什么。
比如这颗橙色的圆星，其实藏了风火两道禁制在外面，出手需以厚土为外锋，金水为内刃，先慢而后快，必然顺利破开双重禁制，再以封印之法取得本体。至于去往路上的那几道拦路河风，无需闪躲，一声灭雷吼，震散了了事。
而取了橙星后，也不必回落地面，趁着风火残劲，可以凌霄一步，取西北，那颗刚刚出水的白色星星。
那颗星星禁制已经残缺，我食指中指探入缝中，起风离诀，同时尾指拇指捏冰封印，必然完完整整取到内核。
这多畅快，多过瘾，我若已是筑基，这河面上繁星点点，全都跑不出我掌心，全给摘了！
李小白胸中豪气大盛，免不得挺身而立，目光扫过场中千颗星星，每颗他都给出破禁封印的办法，并实际演练出来。
他指尖破禁封印法诀频频闪现，阵阵玄光透指而出，原来千星过处，这两个法诀已经大成。
忽然，他全身劲气爆发，左手五指下探如深渊擒龙，右掌虚推如一力憾山。
这是一颗新出水的星星，体型极大，需得用尽全力，同时运使五种法诀才能掌控。
起！对方纹丝不动。再起！竟然还是不动。
李小白一声大笑，左右手急速互换，破禁封印法诀倒行逆施，裂！开！远方，那颗新出水的星星，好像真的有所裂动。
而近处，李小白不知何时已紧靠井边，左手下探时，手已经没入井水里，当他左右互换，逆施法诀，右手又探入了井水中。
气机如此紧密交缠，那通天河中一直深藏的隐秘之物再也不堪召唤，一道白光应声而起，倏地冲出井中，呼应着李小白的破禁之力，落在他右手掌握中。
但其势不停，竟继续急速向天空中冲去。李小白想也未想，左手封印之力，变化十种法诀，依着那急速变化的气机，一一拍在上面。
那白光上冲之力仍然不停，带得他一起腾空，一直冲了百十来丈，那白光才勘堪停住，向下看，那白光尾部仍在井中，而其尖端锋芒，正挂着不明所以的李小白。
他左手封印，右手破禁，死死握着不松，心中却一片茫然：
我怎么了，在那里，是入梦了么？因为他已看清，自己手中紧紧握着的，正是近几日梦里那不停坠落深海的长枪。
是这枪走出了梦境，还是我掉进深海了？
李小白周身出体的灵气自行回纳体内，缓缓向丹田灌注。
丹田中，常燃的本命真火本来在温和起伏着，受这灵气回补，顿时一扫之前温软颓势，立时壮大了好几分，就连那火焰的颜色也从深红泛起了几分紫色。
紫火已现，还等什么！那本命真火一个激动，直接往上蹿了出去，所向，竟是丹田上空那无形障壁。
破，破了那障壁！真火无比渴望着。
这时，一股清凉从方才回补的灵气里渗出，如甘露般滋润着久旱的大地，将躁动的真火安抚了下来。
还早还早，嗯嗯，不慌不慌。那真火褪了急躁，重新回归本位，继续温和地起伏着，等待着。
李小白也恰在此时出定，神思慢慢苏醒。
他內视发现，这次入定，灵气又出体逛了一圈，饱吸了夜间清凉返回，将丹田里的真火再次圆满了些。
这次不错，没有怪梦骚扰，完全按照炼气心法所说，灵气出体十周，回纳九阳一阴滋养本命，效果好得很。
可以感知，笼罩在丹田上方的障壁多多少少轻了一分，自己距离破壁筑基，又近了一步。
修行艰难。三个月前，已经是炼气后期的李小白，终于感知到丹田上方那无形障壁的存在。
破壁即筑基，近在眼前了！他激动了好几天，后来再三翻看心法，知道这个时候反而不能急躁，必须望而却步，反复熬炼本命真火，将真火充盈到最圆满，才一举破壁，成功筑基。
这期间，稍微一急躁，就会破壁失败，或者破壁之后，落个下三等的命格，那就惨了。
筑基筑基，筑的就是未来之基。筑个小破漏的下三等命格，终生无望元婴，甚至结丹都困难，那完全是浪费资源，还不如不筑基，快快活活到老算了。
所以，这段时间的修炼，尤为重要，一定要自然而然，不能贪功，不能入邪。昨天楼主亲自提点了一句，李小白警醒了一番，果然入定又有收获。
就这样，慢慢来，今日目标是把白鱼捞好。昨天弱弱和小黑哥陪着，捞了三百条就收了，今天要抓紧，趁着修为长了，结结实实多捞一些。嗯，具体捞多少也不说，捞个高兴就行。
李小白整衣起身，轻手轻脚收拾东西出门。同屋的几个伙伴还在入定，他今天早了些，别吵到别人。出了院子，照例先去河边练练。
这几日通天河水碧绿，几分清澈下，还挺秀美。
面朝东方，日之将出，李小白先把破禁、封印两样手法练了几遍。
河边水雾浓重，又有些气机飘荡，破、封几个法印使出来，先在空中结出了冰凝，随即又将之化掉。
看着冰凝在空中化得干干净净，李小白很满意。这两个法印一起用时，需得这样干净利落，不着痕迹。
然后是摘星十二式。每一式有拳法、腿法、身法，既能强身健体，又能打架御敌，这是楼里祝师说的，练好了，出门在外就不怕了。
每日清晨，李小白练这套功夫最上心。他一直想，筑基之后就是历练，到时候，怎么着也要去摘星河两岸，掏几个大坑，弄点宝贝回来看看。
一套十二式打完，初升的阳光已经照进河面了，弱弱居然还没来。
今天又睡懒觉了？李小白笑了笑，又开始打第二遍。这趟打完，她还不来，我就去抓她起床，罚她今天帮我扫厨房。
可惜，才到了第七式，踏出凌霄三步，到了空中轻转身，再握雷印在手，向下猛击。
正要猛击，就听见弱弱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白—哥，不，不好了！”
她跑得挺快，话音未落，人都到了近前。李小白只好收了拳劲，吐口长气，慢慢落回地面。
“怎么啦，别慌别慌，一大早的，你做梦了？”
“我又不是你，我才不做梦呢。”弱弱抽了抽鼻子，奇道：“什么味儿，你拿什么好吃的了？”
“我哪有好吃的。”李小白拍了拍衣兜，“你先说，什么不好了。”
“哦，”被香味分神的弱弱这才想起该说的：“吓人的很啊，小白哥，出人命啦，牡丹亭。”
“牡丹亭？卖轻霜那家？你不是昨天才去过的吗，还赚了块风肉回来的。”
“可不就是那个牡丹亭。”弱弱道：“我昨夜又去蹲点，哦不，”
弱弱赶紧捂住嘴。她发现说漏了，楼里晚间不许大家乱跑的，这下暴露了，自己又不守规矩。
李小白又好气又好笑：“城里都出妖了，你也敢乱跑，今天罚你帮我扫厨房。”
“扫就扫，你别告诉楼主就行。”弱弱嘻嘻一笑，接着道：
“我本来在蹲点，说碰碰运气再捡几个瓶子，忽然就觉得怪怪的，吓得我一身寒毛，然后就跑了。”
“什么一身寒毛，是汗毛倒立不？”
“对，吓得我汗毛倒立，然后就跑了。结果，结果我吓得没睡着，天不亮又去看，昨夜竟然真的有妖，有鬼，咬死人啦！”
“知道有妖有鬼你得喊上我啊，一个人怎么能去。”李小白气道：“而且还真出事了，你说多危险。真的没事吧，不会被什么暗妖暗算了吧。”
弱弱小脸一变，惊声道：“啊，暗妖，什么暗妖，小白哥你别吓我。”
“过来过来，让我检查一下，暗妖都不知道，也敢去乱跑。”
李小白拉着弱弱，让她面朝朝阳，做一个吐纳，然后捏破禁法印，在弱弱身周打了一圈。嗯，中正清和，看来没什么妖物跟随。
“暗妖就是喜欢暗处，会悄悄跟着你的妖啊。”李小白解释道：“我们经常练功，妖物不敢跟随，你就不一样了，三天两头不练功，很容易被偷袭了还不知道。”
“哦哦，妖就欺负我这种弱的啊。”弱弱恍然道：“那牡丹亭里面的，被咬了那个，是不是也是弱的。”
“怎么被咬的，是客人么？”
“嗯，就是客人。吃了三支轻霜，还住在贵宾间，然后被咬了。被咬得特别惨，恐怖的很，我都没敢多听，就跑来找你了。”
李小白点点头，怪不得。一夜登天，唯有轻霜。一支就可以迷幻一夜了，居然服了三支，妖不找你找谁。
昨晚就听说城里来了血妖，专找凡人下手，郝老头还专门去守着，结果这妖够坏的，跑到牡丹亭去做乱。估计也是选了半天，选了个吃了三支轻霜，近乎瘫痪的修行者。
被血妖啃死，死得有点惨了，弱弱听都不敢听。
本来还应当督促弱弱练一趟摘星式的，李小白也算了。出了这么大事，楼里会有安排。
果然，回到前院，大家都起来了，聚在一起都在说这件事。不一会，楼主到了，郝老也在她身后。
老头儿在小居巷值守一夜，竟毫无倦色，反而神情严肃，背上那支落神鞭黑气缭绕，起伏不定，仿佛随时会飞出去，击杀妖物。
“老头儿生气了。”有人在后面说。“就是，老头儿好像就讨厌这些啃人血肉的家伙。”
“那可不是，这种妖物极坏。从头到脚，只剩些渣渣了，魂魄血肉，全都没了。”
“而且还结丹了。”有人补充道：“这种强者，落得这种下场，唉。”
“大家静一静。”冰无忌肃然说道：
“无上城出了这种事，我摘星楼义不容辞，自当团结一心，共同捉妖。现在已知，城里可能不止一只恶妖。昨夜，除了牡丹亭，还有青州李家的铺子，也有恶妖袭击。是位过夜的伤者，所幸发现及时，赶走了。同时，郝老在小居巷，昨夜杀了三只，都是想去袭击小孩的恶妖。”
说到这里，她身后的郝老头大手一挥，将一团黑乎乎的物事扔到空中悬着。
众人定睛一看，是三只妖首并列，个个呲牙裂嘴，长相还都不一样：
有大嘴独眼的、有尖耳无嘴头顶三根骨刺的，第三个最丑，一块块烂肉团糊在一起，有些烂肉团上有嘴，有些上有眼，有一个烂肉团上只有两只锋锐尖牙。
血妖果然丑陋。李小白暗想。他侧眼看了看弱弱，只见她吓得小脸煞白，手都在发抖。
李小白轻轻握住她臂膀，示意别怕。
“该叫大家知道，血妖之丑陋，还甚于其长相。”楼主冰无忌清声道：
“贪食血肉魂魄，是其恶毒，专找老弱病残下手，是其狡诈，善于藏匿，各种观气寻踪秘法对其无效，高阶者，还能变化多端，甚至修成人形，混在你我身边，是其可怕。”
还能修成人形？这可是大妖了。众人面面相觑，心下有些担忧。
一直以来，无上城有摘星楼矗立，各大家族各显所长，任何大妖都别想靠近一点，最多一些小妖来偷鸡摸狗而已。
而且无上城与最近的刺泽、流沙魂海两大凶地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两岸的寻宝者也不会去主动滋扰，哪里来的大妖呢？奇怪了。
冰无忌等了一会儿，接着说道：
“大家也无需惊慌，目前所见，高阶血妖未必就在城里，但凡事小心为上，今日午间，我们与各家族一起，启动防御法阵，务求不能再有血妖入城。郝老要加入城内捉妖队，尽快清除内患。同时，摘星夜缩短了，今夜就最后一夜，以防血妖趁人多下手。”
说到这里，楼主看了一眼李小白，续道：“所以即日起。我摘星楼暂停营业，改成大锅熬丹粥，为城内捉妖队伍后援。负责厨房的几位，去库房领食材，炼气初期的轮流帮手。”
待众人互相讨论了一会儿，冰无忌缓缓说道：“另，城里要求，所有筑基以下的，都不许出门，就地做好防范。喜欢乱跑的，都给我老实点。”
她看了看弱弱，道：“没在厨房帮忙的，由李小白选十个人出来，分两组，全天巡逻防范，李小白总统领，如有异常，及时呼啸报警，不得有误。”
“是。”李小白应道。现下楼里就他一个炼气后期圆满，也算楼主郝老之下，第一高手了。
“除此以外的所有人，全部在后院操习摘星十二式，夜间修炼需更加勤奋。须知世间艰险，吾当自强。”
遵命。众人齐声答应。
血妖之患，来得措不及防。李小白赶紧按楼主的吩咐，把帮厨以外的一帮人全部聚起来，认认真真选了十个修为不错能打的，编做了两组。
他是总统领，炼气后期，其余的都是炼气中期，包括小黑哥、铁头。他们两个算得上最强的炼气中期，经常和自己操习着十二式的，反应和胆色都不错，遇见了血妖不会拉垮，就算遇见高阶血妖，报警还是来得及的。
巡逻组唯一有所软肋，是他李总统领本人，的小跟班，弱弱。
这个炼气初期，混迹于巡逻组，多少有些软了，但弱弱一定要跟着一起，那没办法。
而且，不让她跟着，还更危险，指不定就悄悄溜出去了，那还不如带在身边好些。
李小白还任命了两个组长，小黑哥带一组，是为黑组，铁头带一组，是为铁组。
不分白天黑夜，每个组巡逻三个时辰换班。他李总统领本人，气息悠长，不用换班。
另外，楼里还安排了库房发放装备，真还不错，巡逻组每人一套内甲，颜色制式不尽一样，可能是历年来慢慢收集的。
李小白分得一套黑甲，可以御火，配三枚黑水弹，可以打火妖。每人还各自选了趁手兵刃。平日操习摘星十二式，都是用木质的，现下有真家伙了，大家比比划划，有些兴奋。
“都小心些，别打到自己人。”李小白叮嘱道。
他把铁头、小黑哥两位组长单独喊过来，每人发了一枚火箭和尖哨，用于警报。再发了两根破禁短棍，用于探查血妖。
“所有阴影处，都以短棍敲击，所有陌生人，都用破禁法印试探周身，如果不对就立刻警报，千万别自己先动手。再者，实在打了起来，打不赢就跑，硬抗不是办法。”
两位组长领命，分头忙去了。李小白给自己安排的位置在中院的房顶。摘星楼前楼后院，百十丈宽阔是有的，他在中间坐镇，方便支援。
安排好了任务，李小白领着弱弱，到了镇守的位置。这时刚到午时，盛夏阳光强烈刺眼，按道理，血妖是不会选在这个时候来的。
李小白让弱弱躲到屋檐下去，自己盘坐于烈日之下，闭目养神。
无上城往日热热闹闹的街上，一个人影也没有。各阶高手各忙其事，普通人等门都不敢出门。除了这只黑影。
它在高楼深檐的阴影下已经趴了一个时辰。每当阳光偏移，照得屋檐的影子变化时，它才跟着影子移动一点。这样一点一点，它终于快要完全进入屋内阴影了。
我耐心好得很，好得很。它心想。
再走三步，就到这个柱子脚下了，有条裂缝，我就从裂缝进到柱子里，然后就可以进屋里了。
屋子里没有法阵，我可以随便走。我知道，除了阳光照着的地方不能走，地下也不能走，那里有法阵之力，一碰就要坏事。
我知道躲开，我聪明得很。我不像那几个我，就会坏事。
昨晚，我让那几个我不着急，不要把肉吃完了，魂魄也要留几分，就好像他自己坏了自己，不是我们啃的一样。那几个我不听我的，非要吃得干干净净，现在被修士杀了吧，没了吧。
还得是我，我是最好的我，最强壮，最能干，最会躲。
它一面想着，一面走完最后三步，溜进了裂缝。
还有好多个我，也在城里，还活着呢。那几个我被杀了，其他的我都害怕了，不敢乱动了，但是，怎么能躲在地下面呢，那里有法阵，躲不住，迟早被修士发现。
也不能躲昨晚吃肉那里啊，那里来了好多修士，正在翻箱倒柜找我们。
就像那个叫牡丹亭的地方，昨晚被吃了一个，今天就拿了几个护法金刚出来，几丈高一个，浑身挂满法宝，谁靠近就杀谁，多吓我，多吓我，我才不去那里。
它极慢极慢，顺着柱子进了一间屋子。这是一间宽敞的大屋子，屋子里气机纵横，但都没有杀气。
它天赋所在，看得清楚气机，气机来了它就利用柱子闪避，一步一步，它来到屋子正中的房梁上，趴在背面，只借着一点点房梁翘起的阴影，小心翼翼打量下面。
我就在这里。这里是他们人最多的地方，人来人往的。他们以为我们不敢来这里。
我就是敢来，我就在这里趴两天，动也不动，他们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我有点累了，昨夜把那个结丹的意海啃了几口，好甜，好有滋味，我要睡一会儿，安安静静睡一会儿。
房梁下，议事厅，张若山正与各家主事，等着各路队伍来报。
目前，各家合计总共九位元婴高手，都在坐镇防御法阵，任何敢于触碰法阵的妖物，一概击杀。其余各家高手，一个结丹，五个筑基，组成若干小队，在城里一步一步清理。
方才城南有报，击杀中阶血妖两只，目前已把南街十三家店铺院落清理完。
城北有报，北街牡丹亭内再搜出血妖三只，中阶两只，低阶一只，已全数击杀，牡丹亭祭出混元金刚，可保周围五十丈再无血妖。
少倾，城西城东，都有捷报，共在五个污秽排污处，搜出十三只血妖，击杀。
张若山与各家对照无上城地图，每清理一处就划上一圈，现在密密麻麻的战报放上去，全城余下的空白处不多了。
张若山眉头稍展，叹气道：“昨夜妖患起，我们各家当机立断，决意以雷霆之势清除血妖，目前看，已有小成。”
周围几家主事的纷纷点头，道：“正是。”
有人道：“看来黄昏前，城中局势可以控制，摘星楼上下两岸也一一清理，摘星夜又是我各家选拔后备力量的盛会，今晚最后一夜，看来还是可以如期举行。”
张若山道：“问题不大。我们已经劝退河边聚集的其他人等，只有筑基参加摘星，加上我等坐守中央，谅那血妖也无法做妖。”
如是，各路捉妖小队又抓了十来只血妖，夜色降临。
此时两岸清净，张若男一人独坐在自家观景台上。
宝轮缶已被老大收了回去，镇守家里。河风吹拂，张若男看见河水翻涌，今夜第一批星星出水了。
虽然没有昨晚那般热闹，星星出水时，依然是美丽动人。岸边筑基们纷纷到场，有些还是刚从捉妖小队里过来。这次是赤红星星为主，各筑基少年各有所指，依着规矩摘取星星。
蹬蹬蹬，有人上楼来，张若男一看，果然是风青衣。
“张姑娘，今晚就你一个人了，漂亮房子也收了么，听说血妖跑来了，哪里来的，这么多。”
原来他从昨晚散场后就没了踪影，整个白天也不在。等他去了摘星楼，今晚不开门，说是捉血妖，跑过来一看，幸好张若男还在。
“风兄，我正等你呢。”张若男道：”我还在想，你不会不辞而别了吧，亏得我还帮你找了个好朋友，想帮你解解酒。”
“哦？今晚又有酒喝？什么好酒，来来来。”
张若男笑道：“是帮你解酒，不是喝酒，风兄，你这就醉了么？”
风青衣恍然道：“是真帮我解酒啊，误会误会，我从来都是以酒解酒，其他法子从没试过。”
“哪能这么解酒的。”张若男嗔道：
“你酒劲未消，昨晚又和我大哥斗酒打架，恰恰夜里出了血妖，害得我赶紧找你，找你了一天，还在担心呢，你倒自己来了。长老们说了，可能会有高阶血妖出没，你一个筑基，又喝醉了，那怎么行。现在别动别动，我这就请人过来。”
风青衣心下感动，他自己不觉得危险，倒是有人在担心他。
“对了，你白天去哪儿了，到处找不到你。”张若男问道。风青衣不好意思地笑笑，道
“没钱喝酒了，跑了一趟平原深处，想去找点宝物什么的，结果遇见一群贼鸟，碰一鼻子灰。”
“你可真可以，没钱了我这里有，去寻宝哪里来的及，两岸藏宝再怎么多，也要慢慢寻才可以。”
“我明明看见那里有宝气啊，结果跑去一看是假的，一群贼鸟，炮制宝气在那里骗人吃呢，气得我把它们鸟巢全烧了，结果被千里追杀，绕了好几个弯才跑掉。”
“这位是风青衣风兄么。”这时有人从楼下上来，人未到，声先到了。
“能够造出宝气的鸟，应该是食尸鬼鹏，它们聚居如果达到千只以上，那巢穴的最低点，会有泥潭一处，里面长的腐虫，是至宝啊，风兄可曾看见？”
说话的人这时走上观景台，是位黑衣黑冠的青年。他眉目上挑，薄唇挺鼻，长得极为俊秀。
“看是看见了啊，我看那虫也有宝相，但实在太臭了，被我一起烧了个干净。”
听风青衣这么说，黑衣青年跌足叹道：“太可惜了，一根虫十个仙玉呢，是做不腐丹的主材。要是全拿给我，我愿出二十仙玉一根。”
张若男走过去，拉着黑衣青年坐下，埋怨道：“两个都是痴人，一个痴酒，一个痴丹，来来来，你们互相认识一下。”
当下风青衣与黑衣青年互报姓名，原来黑衣青年姓夏，名一平，是城中最大的丹商，夏家的独子，素来痴迷自家主业，专爱做上古失传的绝丹。
只见夏一平闷闷不语，好一会儿才想起什么，拍手道：“风兄，我愿先付你五百仙玉的货款，你以后发现什么奇怪物事，不管臭不臭，都给我，如何？”
风青衣失笑道：“如此甚好，妥。”张若男道：“那你要先给他解解酒，免得这个酒鬼提前被血妖啃了，你的五百仙玉也泡汤了。”
夏一平连连点头，一把就抓起风青衣右手手腕，握在脉搏处，审了起来。
风青衣暗暗吃惊。自己以速度见长，虽说不防备，也从来没人能说抓他就抓他，看来这夏一平的修为，起码高出他好几级，可能无限接近元婴了。
“嗯，不对，这里不对。”审了好一会儿，夏一平放开风青衣手腕，站起身凑在风青衣面前，仔细看着他的气色。
过了又有半盏茶功夫，方才落回座，摇摇头：“解不了，也不用解，他就是用喝酒在修炼呢，现在正在结丹，三天以后就功成。”
夏一平说出此话，真让风青衣佩服了，这是他家传秘法，引外力入体，激发自身潜能提升修为。
这次他借的是逍遥醉和金乌炽焰这天下难得的好酒，又刚好性子相冲，激起滔天酒劲被他引在意海，反复冲刷粹化，再两三日，金丹自成。
没想到，这么私密的境况都能被这位痴迷丹道的人摸了摸脉，再观了观气就看出来，看来天下豪杰，实在是不容小觑。
见风青衣没有否认，张若男也有点意外。她知道夏一平丹道造诣极深，没想到深到这个地步，把别人功法秘密都看出来了，让她这个牵线的人实在尴尬不已。
算了算了，赶紧上酒，还有几坛青红在侧，正好用来缓解气氛。
通天河上，摘星仍在继续。
这才第二夜，正是喷涌星星的高潮时间，各位筑基白天参与捉妖，晚上仍然身手矫健，各出妙招摘得收获，且气息悠长不见疲倦。
看得观景的各家主事连连点头，看来今年又可招收一批好手。
摘星楼前院，今夜丰收的还有李小白。
捉妖队初战告捷，他们的巡逻队也不用过于紧张了。现在是铁组值守，他估计没什么大事，还是跑过来捞捞鱼。
捞鱼也是为了提升实力，长远看也不算擅离职守。弱弱就在不远处，帮他听着铁组的动静。
昨夜锤炼了心性，今晚捞鱼，他放放心心入了神。刚好今晚鱼获之丰盛，也让人满意。头一个时辰，他跑了十几趟地窖，两千尾居然捞够了。
剩下的，可都是自己的了。他压住兴奋，略略加快少许，这刚刚半个时辰，又跑了十趟地窖，一千尾入手。
要不歇歇吧，昨天楼主说，别把鱼池塞太满了，她还有用。何况今晚说不清还有没有血妖，需得节约些气力才行。
念及这些，李小白摘了破禁手套，就地休息休息。
弱弱就在他十来丈以外的屋顶，正左看右看，看有没有铁组的警报。自己这边的井台拱了两天，已经和弱弱的房顶一样高了，观看河边筑基们摘星更方便了。
李小白看过去，觉得自己和筑基，除了修为差了一大截，其余的并不差什么。
比如这颗橙色的圆星，其实藏了风火两道禁制在外面，出手需以厚土为外锋，金水为内刃，先慢而后快，必然顺利破开双重禁制，再以封印之法取得本体。至于去往路上的那几道拦路河风，无需闪躲，一声灭雷吼，震散了了事。
而取了橙星后，也不必回落地面，趁着风火残劲，可以凌霄一步，取西北，那颗刚刚出水的白色星星。
那颗星星禁制已经残缺，我食指中指探入缝中，起风离诀，同时尾指拇指捏冰封印，必然完完整整取到内核。
这多畅快，多过瘾，我若已是筑基，这河面上繁星点点，全都跑不出我掌心，全给摘了！
李小白胸中豪气大盛，免不得挺身而立，目光扫过场中千颗星星，每颗他都给出破禁封印的办法，并实际演练出来。
他指尖破禁封印法诀频频闪现，阵阵玄光透指而出，原来千星过处，这两个法诀已经大成。
忽然，他全身劲气爆发，左手五指下探如深渊擒龙，右掌虚推如一力憾山。
这是一颗新出水的星星，体型极大，需得用尽全力，同时运使五种法诀才能掌控。
起！对方纹丝不动。再起！竟然还是不动。
李小白一声大笑，左右手急速互换，破禁封印法诀倒行逆施，裂！开！远方，那颗新出水的星星，好像真的有所裂动。
而近处，李小白不知何时已紧靠井边，左手下探时，手已经没入井水里，当他左右互换，逆施法诀，右手又探入了井水中。
气机如此紧密交缠，那通天河中一直深藏的隐秘之物再也不堪召唤，一道白光应声而起，倏地冲出井中，呼应着李小白的破禁之力，落在他右手掌握中。
但其势不停，竟继续急速向天空中冲去。李小白想也未想，左手封印之力，变化十种法诀，依着那急速变化的气机，一一拍在上面。
那白光上冲之力仍然不停，带得他一起腾空，一直冲了百十来丈，那白光才勘堪停住，向下看，那白光尾部仍在井中，而其尖端锋芒，正挂着不明所以的李小白。
他左手封印，右手破禁，死死握着不松，心中却一片茫然：
我怎么了，在那里，是入梦了么？因为他已看清，自己手中紧紧握着的，正是近几日梦里那不停坠落深海的长枪。
是这枪走出了梦境，还是我掉进深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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