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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像北辰星一样

    “今天就到这吧,小均。”徐庶用剑柄按下了诸葛均不停练习刺击的木棍,“你二姐给你们带干粮来了。”

    均回过头,只见不远处二哥依旧大咧咧地坐在一块凸起的圆石上,膝上摆着那张泛旧的古琴,朝递来干粮的二姐摆了摆手,示意不饿,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二姐诸葛铃将干粮一把塞进自己二弟怀里,“想什么呢?跟叔父一样,每次一想事就不记得吃饭。先垫垫肚子。”

    “大哥来信了,问二哥取字的事,二哥都坐这想一天了。”均拉着徐庶在一旁坐下,顺手从二姐手上接过干粮和水就往嘴里送。

    “你二哥何止只想了一天,”徐庶虽是插话,眼睛却是一直盯着诸葛铃。似是发觉如此盯着女孩子不太合适,又转头对着诸葛亮说:“几日都不曾听你抚琴,突然想听《粱甫吟》。”

    诸葛铃早就感受到徐庶的目光,等他不再盯着自己,抬起头微红着脸,傲娇地嘟嚷道:“听什么不好,偏又想听那晦气曲子。”

    诸葛亮倒是不恼,一如既往的温和:“元直果真要听?那可是丧曲。”

    徐庶笑道:“正要听这丧曲。”

    诸葛亮点点头,双手轻轻地放在弦上,似乎想到了什么,就那么定住了,低着眉眼,渐暗的天色下,一时间看不清他的表情。均有些不确定,他彷佛看到二哥的手指隐约有些颤抖,尚未看清,悠扬的琴声伴随着手指拨动琴弦洋洋洒开:

    “步出齐东门,遥望荡阴里。里中有三坟,累累正相似。问是谁家墓,田强古冶子……”

    十指代心声,琴音婉转如清泉涌水,弥散在天地之间,时而高昂,时而低回。少年本因练了一下午剑术而燥热的血气也慢慢平静,二姐铃缓缓挪动着身子,靠在了他的身边。

    《粱甫吟》是齐鲁之地的民歌,诸葛姐弟离乡多年,这首送葬亡者的歌谣却一直盘旋在诸葛亮的指间,跟着他们四处流离,彷佛承载着整个儿时的家乡。

    “……一朝被谗言,二桃杀三士。谁能为此谋?国相齐晏子!……国相…齐晏子…”

    前几句诸葛亮唱得很慢,依旧低着头让人看不请表情,彷佛凝望着那早已回不去的故乡,那阳都山下那累累的坟冢。越到后面越发高亢嘹亮,急促之间似乎在质问着什么,而最后的调子又归于缓慢平静,彷佛在自问,又在自答。

    徐庶怔怔地看着眼前有些哀伤的男子,静静的等琴声渐息,才问道:“粱甫吟……在哪?”

    “那是泰山边的一座小山丘,传说是亡魂居住的地方。”

    “真有三勇士的坟冢吗?”

    “都是过去的事了,就算真有,连年的兵荒,怕是早已成了平地。”诸葛亮笑了笑,从怀着抽出张丝帕,擦拭着琴弦,“至少《粱甫吟》流传了下来,在这样的乱世,怕是我们也逃不过,连坟冢都找不到的命运。”

    “管仲乐毅可不会说这样的丧气话。”徐庶笑着调侃。诸葛亮常以管仲乐毅自比,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只不过除了徐庶孟建石韬等至交,没人相信他有这等才华。

    诸葛亮笑了笑,收起手帕,抬起头看着徐庶;“歌里的古冶子、田开疆、公孙接三人都是齐景公的功臣,宰相晏子却说越是功劳大的人,性情倨傲者对国家和君王的危害也就越大,于是在他们尚未造成危害时设计杀害,元直以为,是对,是错?”

    徐庶沉默少许,吐出四个字:“仁者爱人。”

    “二姐以为如何?”诸葛亮又问。

    诸葛铃一愣,她只是个女子,虽然因出身也读过不少书,但却从未深究过,此时被自己二弟一问,有些反应不过来。铃想了想,摸着均的头笑道:“只希望家里别有如三勇士般恃勇桀骜的弟弟,”又看了眼诸葛亮,“也别有晏子般狠心的哥哥。大国如小家,平平安安才好。”

    “家国天下之太平,怕不是二姐想想就能有的。”诸葛亮叹了口气,“假如我是晏子,恐怕也会那样做……虽然亏欠、负疚,但……还是会如此。”

    铃隐晦地努了努嘴:“除了取字,大哥信里还说什么了?”

    “噢,小霸王孙策死了。”

    “那江东岂不要乱?大哥要回荆州吗?”

    “不,甚至会比孙策在时更好。”

    “何以见得?”这次是徐庶发问了。

    “大哥近日出仕了孙权。”诸葛均啃着干粮,冷不防地插一句话,“大哥不是个冒失的人,既然他会选择出仕,但必然是觉得在孙权手下更能做出一番成就。”

    铃赞许地又伸出手,均挣扎地晃了晃脑袋,“妇道人家不要老摸我头,影响我日后的八尺英姿!”

    诸葛均一直不喜欢被摸头,二世为人,他总觉得自己比哥哥姐姐们大上一些,但……他们又是一千多年前的古人……这让他对于日常亲昵的举动多少觉得有些怪异。只是上辈子独生家庭,这辈子从小被二哥二姐拉扯着长大,让他又生不出太多抵触,以至于平日里常和二姐打闹。

    “臭小子,欠收拾了!叫谁妇道人家呢!信不信老娘揪死你!”

    徐庶乐呵呵地看着姐弟胡闹,又看着同样乐呵的诸葛亮:“那……你会去江东吗?既然兄长和母亲都在那里。”

    徐庶本以为诸葛亮会思索片刻,却不料他摆了摆手:“不了,兄长会照顾好母亲的。至于亮……”他环顾了一圈更深的天色,“亮喜欢隆中,近来更喜欢上了耕种,亮一时半会儿不会离开这里,除非……”

    “除非什么?”徐庶有些迫切的好奇。

    “除非二姐早点嫁人!”打闹着的姐弟跑过二人身边,均适时地打断道。

    除非什么?二哥能怎么说?除非有人三番五次上门来请自己?二哥的傲娇可说不出这话。插科打诨的事就交给我这个两肋插刀的弟弟吧,诸葛均骄傲的想着,随即感受到耳朵传来剧烈的疼痛。

    “哎哟哟哟哟哟!二姐!啊不大姐!大姐我错了!弟弟错了!大姐!啊你还揪,你再揪我就喊二哥做主把你嫁出去!嫁给谁呢~~~二姐喜欢的是……啊!”

    伴随着一声杀猪般的惨叫,诸葛均左手揉着耳,右手捂着腰间的软肉直撕凉气。

    “叫你胡说八道!”诸葛铃薄怒道,原本白皙的脸上,又泛上了绯色,嘴唇嘴唇抿得紧紧的,掠了徐庶一眼。

    只一眼,便叫徐庶痴痴呆住了。

    “有了,有了!”诸葛亮突然清朗的声音传来,吸引了三人朝他看去。

    “看!”诸葛亮走到山崖边,三人循着他手指的方向,黑漆漆的天幕上,月牙微黄,只有一颗星辰,正好悬在诸葛亮的头顶,闪闪发光。

    “北辰居于中,而众星拱之!二姐、元直、三弟,我有了!”

    “你有什么了!?!?”徐庶看着天空的北辰星,一脸的问号。

    “为什么先喊了二姐和徐大哥,最后才是我啊!?哎哟!”诸葛均吐槽着,又挨了二姐铃的一揪肾上腺素。

    铃刮了均一眼,她一直不理解从小也算书堆里泡大的弟弟,关注点和脑回路为何总是如此清奇。

    “你有什么了?”她跟着徐庶的话一起问道。

    “我有我的‘字’了,二姐。父亲为我起名为亮,也许是预料到之后的天下,会像这夜空一般漆黑,他盼望着他日蚀之时出生的儿子,能像这北辰星般,多少照亮一些地方,哪怕是一个县也好,一座城也罢,至于一州、一国……想必是父亲从未敢想的。”

    “父亲从未想过的,我倒是可以想一想。就叫……孔明。”诸葛亮伸出手,指尖虚点在身前,一笔一画写下了“孔明”二字。

    “‘孔’者,极也,‘明’者,亮也!孔明、孔明,正好与我的‘亮’字相合!”诸葛亮面向徐庶,踌躇满志地说道:“元直!你来做个见证。若诸葛亮日后真能照亮隆中,照亮这荆楚,甚至天下之时,你就……你就……”

    “我就输你两坛十年陈的女儿红!”徐庶大笑道。

    “好!”诸葛亮一把抓住徐庶的手,击掌笑道:“就这么说定了!你我共一醉,十年陈的女儿红!”

    两人爽朗的笑声,随着夜风、伴着星辉,一直传到山下,传入那溪水旁的小草庐中。诸葛均看着这一幕,忽然心潮一片涌动,有些快活,有些激昂,又有些怅然若失,玲似乎感受到了弟弟的情绪,一把牵过均,一面看着亮。

    眼前的二弟,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懵懂的孩子了,再也不会像小时候一样,拿着一把牛角梳,缠着要给自己梳头,一边夸赞自己的头发比那丝绸更顺滑。他的眼光,将会投入到更神广、更开阔的天地中去,投入到比草庐、比荆襄更远的地方,只有那里,才能让他真正展开羽翼,成为他想成为的管仲乐毅!

    而我,诸葛铃轻叹一声,也许只能守着这片隆中,远远地被他甩在身后,甩在平凡的尘土之间,或许日后,只能从别人口中听到有关于他的传奇,兴许连“诸葛孔明”的影子,也都望不见了。

    诸葛均听到了姐姐的叹息,他能感同身受自己的二姐在想些什么,他看着眼前击掌大笑的二人,忽然一阵迷茫,“孔明”出世了,“卧龙”的名号还会远吗……接下来就是……三顾、赤壁、西川、汉中…三国……那么我……又该何去何从?

    上一世的自己也算读过些许书,了解不少史,也曾自以为穿越到古代就能如何大杀四方。可当真正来到这个时代,才能切身体会到这个时代之下,乱世之中的无力。

    上一世的自己连百人不到的公司都管不好,又哪来的自信在这个时代驾驭动辄数万的军队和这些青史上赫赫有名的杀才智士。

    我在这个时代,就如同一滴水滴在江海之中。均突然想起上一世一句矫情的话:

    “像水消失在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