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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临江阁(三)

    太阳渐高,蹲在路边的赵醉鱼,额头上渗出了几丝细汗。

    临近中午,陈兰秋终于走了下来。她的大腿前是两只巨大的编织袋,走起路来一顶一跳,看起来颇为困难且滑稽。

    见此情状,赵醉鱼连忙到门口,接过陈手中的袋子。陈兰秋大口大口缓了三口粗气,只交给赵醉鱼了前面的那一大袋,把另一只搁在路边,歇息。

    “葱莲的所有东西都在里面,拿给她去。”

    “那这是?”赵醉鱼瞅了一眼陈兰秋身边比自己这个还要大上一圈的粗布袋子,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这是我的。”

    “你这是要做什么?”

    “呼——”陈兰秋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小赵,我也要走了。”

    “为啥?就算是她李葱莲被赶出去也牵连不到你吧?”

    “你还记得那天你陪我喝酒么?”

    提起这茬,赵醉鱼如梦初醒般地点了点头。

    那天,不会喝酒的女人把自己灌得迷迷糊糊。赵醉鱼不了解其中的内情,但,喝闷酒的人,在她身上所发生的,又能是什么普天同庆的大喜事呢?

    出于礼貌,赵醉鱼并没有再深追下去,他冲陈兰秋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哎……这钱啊,总觉得赚个不够,赚个没完……”陈兰秋坐在路边的石阶上,一点儿不讲究地用袖子抹刚刚从额头上冒出来的汗。

    中午的阳光明媚,却带着几分预兆般的毒辣。这还没步入最为炎热的天气,在太阳底下呆的久了,也让人受不了。

    赵醉鱼看着精神不振的陈兰秋,自己像是陷进去了一样,两位相隔十几岁的男女坐在一起。前言不接后语地随意聊天。

    久晒会令人感受到燥热的太阳,丝毫没撼动两个人的对话。

    “小赵,我看你一表人才,怎么就到这儿当了个保安?这工作,让门房那老头子一个人干,挺好的。”

    “陈姨,你看我这样,能做什么?”

    “嘿——那选择可多了去了。去当体育老师,去当兵当个公务员,甚至去当个炙手可热的大明星,在我这看来都不是问题,总比现在,留在这里看大门强!

    “我懂得门道不多,可我知道,你和葱莲一样不能浪费在这!好苗子,多去外头见识见识,多走走逛逛——”

    说起这些,陈兰秋笑容满面的,一点儿也不显老。即使,她口中突突突说出的都是些老掉牙话。她是个乐观的女人。

    赵醉鱼听陈兰秋念念叨叨,像教育小儿子一样跟自己叭叭了三四分钟,却没有听自己妈妈说话时候的那种烦躁。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些相同的话语换了个人来讲。

    “陈姨,吃中午饭么?”

    闻言,陈兰秋迅速地瞧了一眼手机,11点49分,也到该吃饭的时候呢,陈兰秋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一眼地上等待处理的两大袋行李。

    “放我那儿吧,等吃完饭,再回去拿。”

    二人把东西搁在一百米多远的保安亭里面。之后,陈兰秋带着赵醉鱼去青白蓝的食堂里头吃了最后一顿饭。

    吃饭时,陈兰秋笑着说自己还真是依依不舍。赵醉鱼默然地盯住那张憔悴却又会在某一时刻突然容光焕发的脸,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来。

    和眼前这女人强大的内心相比,他那点微不足道的关心,无法填补,岁月留给她的沟壑。

    吃着饭,赵醉鱼不敢多瞅陈兰秋,他不知道怎么面对这样卑微且乐观的人。尤其是,在对方冲自己笑的时候。

    他们都是讲笑话的高手,把自身悲剧的碎片在嘴巴里揉成一朵馥郁的玫瑰花,摆在人们面前。

    间隙中,赵醉鱼随手摆弄两下自己的手机。他在等候李葱莲的消息,他在想,如何和自己那惹人讨厌的母亲说说话。总是不知道说些什么……

    “你和赵醉鱼那小子怎么认识的?”

    餐桌上,钱玉柔轻快地使用着刀叉,吃服务生刚端上来的大虾。

    临江阁这儿的广式早茶可以从早喝到晚,钱玉柔就在这窗边的一桌享受着。如若不是待会儿,下午,她要带李葱莲去看房子,她真的会等到夜幕降临时分才离开。

    “挺有意思的,他算是我来新都认识的第一个人。”

    “只因在人海之中多看了他一眼啊?”

    和钱玉柔渐渐熟了三两分,李葱莲觉得眼前的妇人还颇具风情,说起话来也俏皮,像极她心目中大城市里的人。

    听到这话,李葱莲被钱玉柔逗得脸颊微红,揶揄,令她的薄脸皮经受不住。

    “没有……只是我那时候行李袋上面的提手被拉断了,是他帮了我。”

    “你从外地来的?”

    “沙河。”

    “倒也不远——你那时是在火车站?”

    “嗯。”

    “那小子在火车站做些什么?鬼混啊?”

    “不不不,他当时在那当搬运工,好像是负责行李托运之类的……”李葱莲有些不太自信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替赵醉鱼圆了场。

    询问到此,钱玉柔也没再在这一点上多说,她把每个菜都吃上一小口,便缓慢地放下筷子,喝起茶水,一边打量李葱莲吃饭的模样,一边思索着下一个话题。

    被眼前的女人款待,李葱莲心里是忐忑加感激。

    一方面,是桌子上的菜品精致小巧,吃到嘴里,不仅有油盐酱醋,还有一股子金钱的味道。

    另一方面是,女人的亲和大度,她请自己的这顿午饭,真令人食指大动。

    当一盅佛跳墙像果冻般滑进自己的口腔当中,当一块鱼腹在舌下抿碎时散发出江水的香气与鲜甜,李葱莲的眉头禁不住就要去蹦跳,李葱莲的脚趾在底下默默地牵扯,把这极为舒适的体验遮掩。

    小心翼翼地处理着浑身上下每一个愉悦的细胞,李葱莲才没让自己露怯。

    观察了一分多钟,钱玉柔也没看出眼前的女孩,身上所藏有的那些不安分的因子。

    手指手腕上干干净净,耳朵上没有耳洞,头发丝上未染颜色,一身服装,牛仔裤配纯白棉的T恤,干干净净,是个很清纯的女孩子。

    钱玉柔安下了七分的心。

    “赵醉鱼那小子叫你来的时候还跟你说了些什么?”

    听了两遭,李葱莲终于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眼前的女人一直在叫赵醉鱼“小子”,一幅出言不逊的模样。

    看起来的确是长辈的模样,却又太过于轻率。李葱莲回答钱玉柔的问题前,没忍住先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姐姐,赵醉鱼是您的什么人啊?”

    “我是她姑奶奶!”

    李葱莲:꒰⑅°͈꒳°͈꒱?

    她实在搞不清楚这究竟是个什么辈分,这叫法她只在一些古装剧里听到过。又不敢多问,李葱莲便把这个问题留存在心。

    “找时间,再问问赵醉鱼吧,正好让他到时候帮我感谢感谢钱姐。”

    不为别的,单为眼下这一顿好饭好菜,也是值得的。

    “诶,小李,他到底有没有多说些什么?”

    “嗯……应该没有吧。

    “当时,我急匆匆地跑出厂,到门口,赵醉鱼他正在那值班,我叫他给我开门,他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便把自己被开除的事跟他讲了。”

    这时,钱玉柔注意到女孩的眼睛周围的的确确有一圈几不可查的红丝,想来,那时她是哭了的。

    “事后,他见我两手空空,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撞,便问我是不是没有收拾东西。我说是,他便要我先出来在外面等着。

    “还说要我来找您。一开始,我是拒绝的。可他说这也算帮了他的忙。”

    “这小子……”

    “我不明白……但还是被他劝说着来了。离开前,我给同寝室的秋姐发了消息,让她帮忙收拾行李;赵醉鱼给我写了您看过的那张纸条,于是,我便来了。”

    一切,李葱莲都原原本本地给钱玉柔讲了。

    中途,后者虽然被赵醉鱼的态度给激了一下,但当她听完全过程以后,冷静下来,用手背托着下巴,一副文静沉吟的姿态。

    妇女沉吟,李葱莲在这期间自顾自地吃着食物。她早饭没吃,此时此刻,尽管还没到十二点整,肚子仍旧感觉饿急。

    鲜美的菜肴被一筷子一筷子地往李葱莲的小嘴里送。她万事不想,顾自享用,两个腮帮子上下蠕动,圆圆的脸蛋,活像一只森林当中的松鼠。

    “所以……”

    “额?!”

    “你现在准备怎么办?没有工作的情况下,还要租我的屋子?”

    口中原本美味的佳肴瞬间变得食之无味,李葱莲慢慢地放下碗筷,抽出纸巾,擦干净自己的嘴巴,又抽出一张纸,用力捏了捏自己的鼻翼,把擦过秽物的纸片揉作一团,轻轻地搁在桌面。

    随后,李葱莲把一双手放在膝盖上,在髌骨上反复揉搓了三周,点了点头。并带着一声弱不可察的“嗯”。

    “呵!沙河那小地方不错!话说回来,你还算是我半个老乡,我老公沙河的。”

    见一说到这,女孩原本舒缓的脸色立即倒向了不自然,钱玉柔连忙把话题引开,牵扯向一个较为轻松的方向。

    接下来的用餐时间里,钱玉柔和李葱莲扯了点老家人文,直到,见女孩原本称得上糟糕的脸色不再僵硬泛白,妇人让服务员为她们上了午后甜点和水果。

    “看你这样,还挺爱吃的。不像我家那娃,小时候,我还要追着他喂饭,那可是怎么撵都撵不上!”

    “太好吃了!以前,我要是能吃到这么好吃的蛋糕,我要比现在重二十斤。”

    看着李葱莲满足且无邪的笑容,一时之间,钱玉柔有些拿不准主意了。

    “毕竟是醉鱼介绍来的人呢……要是这么直白地拒绝了她……醉鱼……”

    挂念起儿子,钱玉柔始终觉着自己没有为他多做些什么。和眼前这名叫“李葱莲”的女孩待在一块儿,平日里那颗在社会当中叱咤风云的心,不由地软了那么一丝丝。

    “再看看吧……”钱玉柔起身,叹息声,和她走在地毯上的高跟鞋一样,静悄悄。

    来到前台,结过账单,钱玉柔回到桌前,冲着李葱莲一摆手。

    “走吧。”

    “整装待发”的女孩兴冲冲地跟在了钱玉柔身后,二人一道离开了临江阁。

    用完了中饭,赵醉鱼陪着陈兰秋去办理了离职。结账,走人,魏元征机械地做完了这一切。在他那副金丝框的眼镜片下,是一双精于算计,缺少情感的眼睛。

    没和陈兰秋多道几句寒暄,魏元征轻轻一摆手,送出二人。

    待两人走后,郑红花进了魏元征的办公室,二人简单聊了几句。

    “赵醉鱼来干什么的?”

    “他啊?陪着小陈的咯。”

    “哦——开了多少。”

    “五千。”

    “会不会太少?”

    “我是按厂里章程办事。”

    郑红花深深地看了魏元征一眼,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送走“客人”,魏元征轻缓地摘下金丝眼镜,揉了揉自己快要眯成两条细缝的小眼睛。他累了,闭上眼,青发当中,又悄无声息生出了几道白。

    青白蓝电子厂的门口,赵醉鱼目送陈兰秋拖着她那只大布袋离开,怔怔地看了许久。

    见她艰难地走到玉樱路的尽头,爬上早已在那等待五菱宏光面包车,消失的无影无踪。

    五月,山樱花纷纷落下,洁白地铺就一条长长地毯,被往来的车辆碾成黑泥,再掉落上去一层,循环往复,直到这个属于它的花季尽头——赵醉鱼再没见过陈兰秋——李葱莲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