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的心事
他笃定她会回来，我闲来无事，便也整日整夜地坐在岸边陪他等。只不过他在水下，我在岸上，这个陪字便要打些折扣，名不副实。
九幽无日月，潮涨潮落为信，与人间光阴长短极似。
他也不是总待在河底。
因为自从河水被魔息污染过，深渊下的鬼怪就日渐暴躁，力量强横，时不时就有几个冒头，试图上岸捕杀魂灵。
我牢牢记得照夜说过的话，魂灵死去后消散而成的阴灵对鬼怪来说是大补之物，于是只要发现冒头鬼，我便要催促两岸所有魂灵齐声尖啸，七万多只魂灵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哪怕冥河水再深，也足够穿透了。
他便浮上水面，掌灯杀鬼。
我也是在这时候弄明白那灯的用处：一则除邪净秽，二则护佑其主。照夜是掌灯人，杀鬼时若有偷袭者，那灯必定会自发护主，应激杀敌。
真是个好东西！
我不知道深渊里还有多少苟延残喘的鬼怪，一开始并没放在心上，毕竟每日才几个而已，后来多了些，一日有十来个，再后来数十上百，竟无法一次杀完。好在鬼怪虽然能挣脱河水的压制浮上水面，却始终逃不开禁锢，上不了岸，只能藏身浅滩伏击。
从那以后，我便再没有靠近过冥河。
岸上这七万九千五百一十二位魂灵中，没有洗过魂的极少，只区区十五位，都是异变突生时刚刚从神树枝丫上滑下来，还没触碰到河水便被强行召回的。
正巧那时照夜刚带着我赶到神树边，他们就都认识我了。
长久相处下来，他们未曾洗去的凡尘记忆和习惯便开始作怪，总寻着机会逗我。我被洗过太多次魂，早已不记得生前事，连名字都忘了，一开始也是对人间好奇，才强忍害羞混在他们中间听故事，后来他们促狭得过了头，我实在招架不住，便渐渐离群索居，时常一个……魂待着。
我眼里心里只有照夜，并不怕孤独，即便孤独，也不想和另外那些没了记忆只会整日瞎想或自我恐惧的魂灵待在一起，有那个工夫，还不如多盯着河面。近日冒头的鬼怪越发多了，力量未必都强，却狡诈无比，总有不谙世事的天真魂灵中招。
我一门心思盯着，忽觉身后有风，九幽是死地，有风必然是有东西靠近，我回头看去，顿时头疼：“许老爹，您怎么来了。”
许老爹就是那十五位魂灵之一，年纪最大，是最能做主的一位，似乎也是最爱做媒的一位，从前也是他起头，总旁敲侧击试探我的心思。说来好笑，我们都是死了的魂，难道还能成亲生子不成？不过他老人家没有坏心眼儿，我也就当玩笑罢了。
没想到这回他很认真：“女娃，老爹年纪大了，老糊涂，说话不中听，你要是不爱听，就当老爹没说过。”
这样的开场白，我顿感头大，我也笑：“老爹，我年纪也大了。”我伸出一根手指头晃了晃，“一百多岁了，人瑞了都。就这脸还看得，不至于老成枯树皮去吓人。”
许老爹噎了一下，咳道：“女娃娃年纪不大，口气不小，净瞎说，这九幽众多魂灵哪个不是一出来就往生去的？就算洗魂费些功夫，前后一年也就差不多了。你最多二十出头。”
许老爹不信我，我不怪他，毕竟认识我的魂灵都往生了，对我好奇的碍于照夜也不好凑过来跟我套近乎，是以纵观整个九幽，只怕再找不出一个能了解我过往的伴儿了。
我深深叹了一口气：“许老爹，这回您又想说什么？”
许老爹见我不反驳，以为说中了，嘴一咧吧，笑得又奸又憨：“你看啊，这九幽上无路下无门，谁也不知道神女大人啥时候回来，也不晓得往生的事儿要等到啥时候去，左右闲着，许老爹看你老大一姑娘了，天天独来独往，孤苦伶仃，实在不是个事儿，不如……许老爹帮你去说说？”
我瞪圆了眼珠子，噌一下跳开两步：“许老爹，您老怎么还没消停，都说了没那回事！”
“诶～许老爹明白，大姑娘家家的，提到这事儿都会害羞。不过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自古如此嘛！女娃娃可不用别担心，许老爹看人看得准哩，那鬼差大人也未必没那心思……”
您看人看得准，看魂可未必啊！
“许老爹，”我打断他，“我说了很多遍了，鬼差大人他是的的确确没那心思，他……”他喜欢的不是我呀！我又不是傻子！您别去掺和不行吗？我总不能跟您说他喜欢九幽共主？！我还要不要命了？他还要不要命了？？你们还要不要命了？？？我一脸艰难撇开头去，“我心里有人，不是鬼差大人呀！”
许老爹又噎住了，末了老脸一红，终于相信了似的：“唉呀！唉呀你看，老爹果然是老糊涂了！”他走近两步直打自己嘴巴子，歉意连连道，“女娃你别气，别气别气，这拆人姻缘如同杀人父母，老爹我再不说这事儿了，你过来些，快快快，千万别跌河里去了。”
我心里一凉，也吓到了，还好此刻附近没有埋伏的鬼怪！转念又一想，早知道这理由有用，我又何必大半个月来天天躲着他们走，真是笨。
唉……
目送许老爹离开，我继续盯着冥河，不曾想竟跟他撞了视线。
哦豁～
怪不得许老爹撤退那么利索，原来是被当场抓包了啊！
“今日，今日没有异样，挺安静的。”我不知道该怎么看他，余光瞥见他整个身子完全浮出水面，才发现他衣摆破了好几个洞，“怎么回事？”这可是神女以本体丝绦制作的差服，怎么可能轻易损毁？
他淡定上岸，掐诀除尘，看着破损之处皱眉道：“这衣裳只是寻常织造之法做成，并未用术法炼化，一应变化都与主子息息相关，主子可能出了事。”
虽是可能，说得却很笃定。
我便看他怀里，果然灯焰比上次看到时要暗了许多，像要灭了似的。明知道九幽无风，那灯再怎么护，灯焰该弱还是弱，还颤还是颤，他仍下意识用袖子围得死紧，深怕被吹了。我瞧着心酸：“那怎么办？我们也出不去。”
“快了。”他抬头看着天上，天上漆黑一片，我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什么快了？”
“灯焰如此虚弱，她一定会尽快回来。”
我听不明白，但他说这话时很高兴，眼里有光。我便也替他高兴，许老爹他们更高兴，一连好多天都不住问我，真的吗？是真的吗？鬼差大人真这么说吗？
我便连着好多天都点头如啄米：“是啊是啊，对啊对啊。”就差没把脖子点断了，好把他们吓闭嘴，让我清静清静。
没过几天，九幽上空忽然好一阵狂风大作，神女大人竟然当真回来了。
只不过……
九幽无日月，潮涨潮落为信，与人间光阴长短极似。
他也不是总待在河底。
因为自从河水被魔息污染过，深渊下的鬼怪就日渐暴躁，力量强横，时不时就有几个冒头，试图上岸捕杀魂灵。
我牢牢记得照夜说过的话，魂灵死去后消散而成的阴灵对鬼怪来说是大补之物，于是只要发现冒头鬼，我便要催促两岸所有魂灵齐声尖啸，七万多只魂灵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哪怕冥河水再深，也足够穿透了。
他便浮上水面，掌灯杀鬼。
我也是在这时候弄明白那灯的用处：一则除邪净秽，二则护佑其主。照夜是掌灯人，杀鬼时若有偷袭者，那灯必定会自发护主，应激杀敌。
真是个好东西！
我不知道深渊里还有多少苟延残喘的鬼怪，一开始并没放在心上，毕竟每日才几个而已，后来多了些，一日有十来个，再后来数十上百，竟无法一次杀完。好在鬼怪虽然能挣脱河水的压制浮上水面，却始终逃不开禁锢，上不了岸，只能藏身浅滩伏击。
从那以后，我便再没有靠近过冥河。
岸上这七万九千五百一十二位魂灵中，没有洗过魂的极少，只区区十五位，都是异变突生时刚刚从神树枝丫上滑下来，还没触碰到河水便被强行召回的。
正巧那时照夜刚带着我赶到神树边，他们就都认识我了。
长久相处下来，他们未曾洗去的凡尘记忆和习惯便开始作怪，总寻着机会逗我。我被洗过太多次魂，早已不记得生前事，连名字都忘了，一开始也是对人间好奇，才强忍害羞混在他们中间听故事，后来他们促狭得过了头，我实在招架不住，便渐渐离群索居，时常一个……魂待着。
我眼里心里只有照夜，并不怕孤独，即便孤独，也不想和另外那些没了记忆只会整日瞎想或自我恐惧的魂灵待在一起，有那个工夫，还不如多盯着河面。近日冒头的鬼怪越发多了，力量未必都强，却狡诈无比，总有不谙世事的天真魂灵中招。
我一门心思盯着，忽觉身后有风，九幽是死地，有风必然是有东西靠近，我回头看去，顿时头疼：“许老爹，您怎么来了。”
许老爹就是那十五位魂灵之一，年纪最大，是最能做主的一位，似乎也是最爱做媒的一位，从前也是他起头，总旁敲侧击试探我的心思。说来好笑，我们都是死了的魂，难道还能成亲生子不成？不过他老人家没有坏心眼儿，我也就当玩笑罢了。
没想到这回他很认真：“女娃，老爹年纪大了，老糊涂，说话不中听，你要是不爱听，就当老爹没说过。”
这样的开场白，我顿感头大，我也笑：“老爹，我年纪也大了。”我伸出一根手指头晃了晃，“一百多岁了，人瑞了都。就这脸还看得，不至于老成枯树皮去吓人。”
许老爹噎了一下，咳道：“女娃娃年纪不大，口气不小，净瞎说，这九幽众多魂灵哪个不是一出来就往生去的？就算洗魂费些功夫，前后一年也就差不多了。你最多二十出头。”
许老爹不信我，我不怪他，毕竟认识我的魂灵都往生了，对我好奇的碍于照夜也不好凑过来跟我套近乎，是以纵观整个九幽，只怕再找不出一个能了解我过往的伴儿了。
我深深叹了一口气：“许老爹，这回您又想说什么？”
许老爹见我不反驳，以为说中了，嘴一咧吧，笑得又奸又憨：“你看啊，这九幽上无路下无门，谁也不知道神女大人啥时候回来，也不晓得往生的事儿要等到啥时候去，左右闲着，许老爹看你老大一姑娘了，天天独来独往，孤苦伶仃，实在不是个事儿，不如……许老爹帮你去说说？”
我瞪圆了眼珠子，噌一下跳开两步：“许老爹，您老怎么还没消停，都说了没那回事！”
“诶～许老爹明白，大姑娘家家的，提到这事儿都会害羞。不过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自古如此嘛！女娃娃可不用别担心，许老爹看人看得准哩，那鬼差大人也未必没那心思……”
您看人看得准，看魂可未必啊！
“许老爹，”我打断他，“我说了很多遍了，鬼差大人他是的的确确没那心思，他……”他喜欢的不是我呀！我又不是傻子！您别去掺和不行吗？我总不能跟您说他喜欢九幽共主？！我还要不要命了？他还要不要命了？？你们还要不要命了？？？我一脸艰难撇开头去，“我心里有人，不是鬼差大人呀！”
许老爹又噎住了，末了老脸一红，终于相信了似的：“唉呀！唉呀你看，老爹果然是老糊涂了！”他走近两步直打自己嘴巴子，歉意连连道，“女娃你别气，别气别气，这拆人姻缘如同杀人父母，老爹我再不说这事儿了，你过来些，快快快，千万别跌河里去了。”
我心里一凉，也吓到了，还好此刻附近没有埋伏的鬼怪！转念又一想，早知道这理由有用，我又何必大半个月来天天躲着他们走，真是笨。
唉……
目送许老爹离开，我继续盯着冥河，不曾想竟跟他撞了视线。
哦豁～
怪不得许老爹撤退那么利索，原来是被当场抓包了啊！
“今日，今日没有异样，挺安静的。”我不知道该怎么看他，余光瞥见他整个身子完全浮出水面，才发现他衣摆破了好几个洞，“怎么回事？”这可是神女以本体丝绦制作的差服，怎么可能轻易损毁？
他淡定上岸，掐诀除尘，看着破损之处皱眉道：“这衣裳只是寻常织造之法做成，并未用术法炼化，一应变化都与主子息息相关，主子可能出了事。”
虽是可能，说得却很笃定。
我便看他怀里，果然灯焰比上次看到时要暗了许多，像要灭了似的。明知道九幽无风，那灯再怎么护，灯焰该弱还是弱，还颤还是颤，他仍下意识用袖子围得死紧，深怕被吹了。我瞧着心酸：“那怎么办？我们也出不去。”
“快了。”他抬头看着天上，天上漆黑一片，我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什么快了？”
“灯焰如此虚弱，她一定会尽快回来。”
我听不明白，但他说这话时很高兴，眼里有光。我便也替他高兴，许老爹他们更高兴，一连好多天都不住问我，真的吗？是真的吗？鬼差大人真这么说吗？
我便连着好多天都点头如啄米：“是啊是啊，对啊对啊。”就差没把脖子点断了，好把他们吓闭嘴，让我清静清静。
没过几天，九幽上空忽然好一阵狂风大作，神女大人竟然当真回来了。
只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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