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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凯旋归来

    高大的城墙遮挡住了外界的一切。正值春天,城墙内除了灰黑色的石墙,便是灰蒙蒙的天空,生活给予良禁的色彩,是下人们形状各异的脸庞。他习惯于他们对他卑躬屈膝,因为他是国王的儿子,宫墙内的王子,生来如此。天阳国的天空和土地他并不了解,但是天阳国的都城,他比谁都清楚,那是极其单调乏味的存在,这个被一万个奴隶塞满的都城,臃肿到让人窒息。他在城楼上对着比武台高呼,“杀了他。快杀了他。谁把对方杀了,就赏他一个宫女。”

    台下两个太监身高相近,一胖一瘦。高的那个从武器架上拿起一根长戟,大喝一声,朝身材瘦弱的那个直刺过去。他身体虚弱,稍一活动,便气喘吁吁,汗水如海绵里挤出来一样,浸湿了他用金线绣成的蟒袍。他经不起长时间在擂台上抛洒汗水,一盏茶的功夫,已气喘吁吁,面色通红。这一刺软绵绵的,像风一样从瘦太监的胸前拂过,重重的砸在千年松木做成的比舞台上,扎进木板之间的缝隙,他使出浑身力气,再也不能拔动分毫。

    瘦太监双手持剑,猛吸一口气,朝胖太监的喉咙上割去。虽然动作缓慢,迟钝的胖太监依旧没有发觉,当白色的剑刃被鲜血染红,从脖子上拿开之后,胖太监如同一麻袋面粉,直直的躺在地上,之后殷红的鲜血顺着他的喉管流出,整个身子随之躺在血泊当中。

    “好。精彩。”良禁拍手称快,随手把身旁撑伞遮阳的侍女从十米高台上推下去,顿时殒命,“这个赏给你了。”饭菜的香味从他身后的大厅内传来,他在座椅上站起身子,身前躬身等候多时的下人,背对他弯下腰去。良禁随即跨上此人后背,搂紧他的脖颈,被他背入富丽堂皇的大厅。

    波斯羊绒的地毯宣软异常,如同一张散发香味的象牙床,把人温柔的托举在上面,走起路来没有一点声音。大厅内,装扮艳丽的侍女,正跳着婀娜多姿的舞蹈。身着铠甲的武士,在一根根千年石木做的柱子旁站定。大厅中央,是一张放满珍馐佳肴的长桌。

    良禁在姐姐萤珊身旁坐下,她的身旁空着的是他们哥哥茅伦的座位——他两个月前,领兵平定南云谷的叛乱,至今未归。对于茅伦的缺席,所有人习以为常,他是国王的长子,应当多寻找机会出去历练,不然将来坐在国王的位置上不能服众。探子飞鸽传书回来,说他今晚会到。这场晚宴,正是为了迎接他凯旋归来准备的。

    “我饿了。”良禁揉着圆滚滚的肚子闹道。再过两个月,他就年满十三岁。

    “等你哥哥回来。”长桌最末端,坐着国王固政,他锐利的眼神仿佛能穿透城墙,鹰眼一般掌控大厅里的一切。只是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痕迹,风霜如刀一般,把他的脸刻画的严峻瘦削,象征苍老的胡子也如野草,枯黄杂乱的蔓延在他整张脸上。他看着良禁手里拿着的蟹钳,耷脸说道,“放下。刚才是不是又看太监们打架了?”

    被训斥的孩子低头不语。他并不惧怕国王,依旧掰开手里的蟹钳,掏出里面雪白的蟹肉塞进嘴里。这是早晨从兴松海送来的,一打捞上来,便直接放入冰窖冷冻,派千里马一刻不停的送往王宫。肥美鲜嫩的蟹肉,让孩子不住地摇晃着肩膀。

    萤珊看着发怒的父亲一言不发。她知道他拿这个孩子没办法。因为母后灵妍对这个弟弟视若珍宝。据说在产下良禁那晚,她在梦里见到一位须发尽白,手持火杖的仙人,送给她一枚剧烈燃烧的火珠,并告诉他,只要保证这颗火珠一直燃烧下去,天阳国便能千秋万代的存在下去。

    她觉得那位仙人是火神,对于信奉新神的天阳国,这无疑是最明显的神示。他们怕亵渎神明,更怕伤了国运,过于小心翼翼,以至于对良禁成了溺爱,使他整天胡作非为。

    萤珊想起来自己养的猴子。她叫它多灵。一次她在王宫花园里小憩,墙外传来一阵猴子恼人的吵叫,他们准是为了争夺猴王的位置打起来了。于是她叫人拿来梯子,想爬上宫墙,站在高处一探究竟。

    不过还没等下人把梯子抬来,一只浑身伤痕的猴子,怀里抱着熟睡的,紧搂它腰的小猴子爬到了靠近宫墙的长衫树上。身后其他猴子对其紧追不舍,慌乱中,母猴纵身一跃,想要跳进墙内的紫枫林中。距离太远,她粗糙的趾头只抓到了斜跨在屋顶上的小树枝,急促的响声传来,母猴摔死在石板路上。只留从熟睡中惊醒的小猴。

    萤珊抱起猴子,独自养了起来。她喂它牛奶,给它穿各式各样的衣服。藏在闺房不让其他人发现——要是被父王或者母后知道,肯定要招来一顿责骂。这不是淑女该做的事情。

    “这是什么?”萤珊在花园里拿桃子逗弄多灵,良禁凑上前说道。

    “不关你的事。”姐姐清楚地知道这个被父母溺爱出来的弟弟的秉性,用据人于千里之外回应后,便想抱着多灵离开。

    “翘尾,把它递过来给我瞧瞧。”他对贴身侍卫下达命令。

    萤珊虽然贵为公主,但依照良禁飞扬跋扈的性格,不能按照他的想法,无论如何她都不能离开。所以她只能把多灵交给他的宠物——翘尾——以狗的名字命名的太监,让他粗鲁的抱去。

    “好玩,这畜生。”良禁拿剑挑逗着翘尾怀中的多灵。多灵的眼神如同三岁的孩子,并且身形也与之相仿。不过良禁并不喜欢孩子,在他眼中,那是极其恶心的存在,倘若有人问他孩子的作用,他会毫不迟疑的回答,用来祭祀新神。他只是对人形的猴子产生兴趣。“来尝尝这个。”他把那柄薄如韭叶的剑放进多灵嘴里,剑尖抵在猴子的舌头上,瞬间鲜血滴落下来。良禁的兽性被激起,他收回长剑,一把掐住多灵的脖子。

    萤珊慌张的要从翘尾怀中夺过多灵。还是晚了一步,被刺伤的猴子,生存本能使他把前肢挠向了良禁。指甲所过之处,一道道鲜红的血印出现。在良禁的恼怒之下,他一剑刺死了刚三个月大的多灵。

    “怎么了?姐姐。”良禁看着发呆的萤珊,故作轻佻的说道,“不会是还在对我杀了那畜生对我记恨吧。”

    “没有。它伤着你了。”萤珊话里满是讥讽,“要是你不把它杀了,说不明白哪天被挠伤的就得是我。”多灵无辜的眼神浮现在她面前,引起她的一阵心痛。

    愚笨的良禁听不出姐姐话里的怪味,兴奋道,“哈,你这么认为是最好。我听温太医说,这些没脑子的畜生,身上最容易藏污纳垢,经常跟他们在一起,不知不觉间你就引得一身病。”他又拿起一根蟹钳掰开,用力吮着里面紧实的白肉。

    “不许这么放肆。”固政透过长长的木桌,对大快朵颐的良禁怒道。

    “为什么不许吃。”一阵清脆,锐利的声音,裹挟着玫瑰花香从大厅外袭来。在侍女的簇拥下,灵妍拖着长长的裙摆,坐在固政身边。原本燃烧的炉火,在各种香味的助燃下,火势更猛,伸展着火舌,似乎要舐尽目所能及的黑暗。待侍女把她的裙摆整理好,良禁已经把手里的蟹钳吃干净了。

    灵妍瞥了一眼固政,“说是今天带着三军回城,探子至今还没发现人影。恐怕是谎报军情,全军覆没,畏罪潜逃了吧。”她不是萤珊和茅伦的亲生母亲,每次见到他们,总像是口痰卡在嗓子眼,“要不然,就是大胜以后,想在外面拥军自立。”一股杀意从她眼神中划过,犹如一把锋利的匕首,直刺固政的面庞。

    “我的天下就是他的天下,他何必要这么做。要是他真有自立为王的想法,愿意出去夺得属于自己的领土,那是再好不过。”浓密胡子下的嘴唇动了动,依旧面无表情。

    尴尬的笑容在灵妍脸上浮现,随即一闪而逝,“谁都知道茅伦不会背了你的意思,我随口说说而已。所有人等他这么久,还真是有些新王的样子。”

    不等侍卫通报,大王子茅伦疾步走进大厅。他一身铠甲,左手紧握腰间剑柄,那把剑是他十五岁,在比武大会上力挫巨人力克其,夺得冠军拿到的奖品。剑身轻盈,如同一道寒光,剑柄镶着红宝石,雕刻着新神图腾,整体古朴而典雅。他走起路来脚下发出剧烈的响声,然而丝毫不影响他轻盈的步伐,他的脚下有用不完的力气一般。

    “怎么了,母后。”他朝父王固政行了礼,又朝灵妍行礼,在萤珊身旁坐下。“路上遇到些状况,让你们久等了。”他拿下头盔,不等递给侍卫,随手放在脚下,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葡萄酒,大快朵颐面前的鹿肉,“还是在宫里的生活快活。”

    “南云谷的叛乱平定了?”灵妍着急道。

    茅伦端起酒杯,咕咚咕咚的喝着。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怎么样了。”固政看向他,举杯对他示意。

    身穿铠甲的人站起身回敬一杯,坐定后三击手掌。门外走来同样身穿铠甲的武士,他把怀中抱着的红漆木盒交给茅伦后,迈着铿锵的步伐转身走出大厅。

    良禁面生厌恶,捂紧鼻子,大喝着赶紧把不知装了什么东西的盒子扔掉。灵妍也拿手帕放在鼻下,试图用手帕上的香水味,掩盖住盒子内散发出的恶臭。

    “这是什么?”萤珊对哥哥问道。

    “哈!弟弟。”他学良禁说话,“哈!我忘了你只喜欢闻太监们身上的玫瑰香水,看他们脱光衣服在比武台上搂抱。现在对你来说,肯定是难熬的时刻。”漆木盒子被打开,他推开面前摆放错落有致的餐盘,倒出一个血淋淋,散发恶臭的脑袋。“我忘了,南云谷的天气太暖,这些东西放不了多久。不像奉神城,八月份才是夏天,现在还得烧火炉,才不至于让一群锦衣玉食的人冻僵。你们真应该去看看,看看那里的娘们——真正的娘们,不是喷香水姿态扭捏的太监。”

    萤珊跟众人一样吓了一跳,固政点点头,举杯对茅伦说道,“司政荣的人头和平定战乱的荣耀,都属于你。”话毕一饮而尽,又命侍从把酒斟满。

    “宴会厅不是处决犯人的刑场。”灵妍心生不快,对茅伦怒目而视,话说的露骨而恶毒,“你身佩长剑,一身戎装的对我威吓,用意何在。”

    “哈!”他看向良禁身后的两人——太监翘尾,和从父王亲卫队里要来的护卫队长炎启——“他们在这做什么,弟弟。你是要人帮你嚼碎食物,还是怕黏土烧制的餐具,会一不小心划开你比鸡蛋还滑嫩的喉咙。”说完,他起身要走。

    “不准走。”良禁示意身后的炎启拦住茅伦,他极度愤怒,涨红了脸,像一只肚子肿胀的青蛙,“向我道歉。”

    炎启一只手拦住茅伦的去路,一只手伸向腰间,随时准备拔剑,“王子殿下,为了我曾经守卫小王子殿下的誓言,我想,您必须得为您刚才说过的话,向小王子道歉。”

    一双愤怒的眼睛看向他,“誓言?”又看向生起气来,如同雏鸟的良禁,因为羽翼尚未丰满,血管能够清晰可见,“我四处奔波,可不是为了帮你们守卫那一文不值的诺言。”他回身行礼,“祝你们在宴会上吃饱喝足,我要去清洗掉路上的风霜。”

    炎启依旧挡住他的去路,他比茅伦高出一头,强壮的臂膀,使他看起来如同用晒干的树桩雕成的神像,许下誓言的人,只为守卫曾经的誓言尽忠。

    “王子殿下。您失态了。”固政站起身来,他并没点名是谁,朝炎启走去,故作轻松,“我命令你,不允许在我的大厅捣乱。”良禁摆手,让炎启退出大厅。他用手拨开茅伦遮盖在额头上的一绺长发,看到上面尚未愈合,留存血迹的伤痕,缓慢吐出,“看来这一路上,你确实饱经风霜。”

    萤珊呡了一口酒,这让她稍微放松一些。终于有一丝温暖把茅伦包裹起来,他突然觉得身上的铠甲无比沉重,似乎要把他压垮,不过他还是挺着身子,昂首说道,“有那么多再也不能回家的战士,仅仅是因为你的愚蠢。”

    那双粗糙的手在他脸上拂过,随即收回,略带疲倦的声音问道,“我的儿子,快说说怎么回事。”

    “只有我一个人回来了。”他仍心有余悸的说道,“在回来的路上,我们碰到了御马城求救的信使。他说他在城内待了整整一个月,没人愿意见他,没人愿意看看这好不容易从御马城发来的求救信。”

    “他在说谎。”灵妍用满含香水味的语气抢道,“现在怎么可能有血狼。没必要理一个骗子。”她看向固政,左手搭在右手上,“更没必要因为谎言去劳烦国王大人。他已经忙到不可开交了。”

    “忙着和你还是和其他宫女在御花园里嬉戏?”他额头上的伤痕,让他做不出太多表情,咄咄逼人的声音寸步不让,“要是没有血狼,我身上的伤痕哪来的。”他脱掉上身铠甲,露出胸膛,拇指宽的伤痕鲜血未干,这是不同于剑刃,只有猛兽的利爪才能造成的深浅不一,又格外整齐的沟壑。“要是你想看,还有更多给你看。”不过他依旧停住了脱衣服的动作。

    固政一言不发,看向灵妍。他仿佛看到奉神城上空有一朵散不开的乌云。

    “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美艳的王后争辩道,她因为害怕语气在颤抖,一如她因慌乱,仪态不稳,从凤冠上飘散下来的长发,“这不过是神话里的无稽之谈,每天不知道要应对多少这样的事情。我不想让你太过劳累。谁又能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在撒谎。”

    他又命人抬进一个血淋淋的包裹,点点血迹,透过麻布,在大厅里连成一道长线。打开里面是放着一个狼头。不同于司政荣的人头腐烂发臭,眼前的狼头,距离从脖子上砍下来,应该不超过半个月。

    “这么大的畜生。”良禁放下手中的蟠桃,用手比划着狼头尺寸,又用脚朝狼头脸上踹去,他脚下一滑,正好把腿卡在了那充满两排利刃的嘴里,进退两难。他大叫着让翘尾滚过来帮他。

    “要是真有血狼现身。”固政若有所思,“为什么女娲精魄没有任何指示呢。”

    “你宁愿相信那块破石头,也不肯信我?”他转身走出门外,进入无边月色。大厅内,发出声音的,只有用力掰开狼嘴的翘尾,和吃疼骂着翘尾的良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