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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愿常伴您身侧

    江灼雪修魔大成是在一个黄昏。

    暗黑色的死气从他的手中涌出,起先只是一小束,而后就像开了闸的洪水,他踩着狂风扶摇直上,一剑破开了流月渊的天。

    残阳如血。

    成千上万的魔修望着这片落日,各式各样的旌旗在狂风中烈烈飞舞,远远望过去黑压压一片,看不到边际。

    众人依次跪下如海潮,而他望着他们,脑海中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他走进流月渊时也是这样一个黄昏。那时他不知路要往何处走,如今仍旧不知要往何处走,而此刻他被人潮裹挟,只能注定向前。

    ……

    魔尊江灼雪成了流月渊里的天。

    他是人身,故而魔物们都换上了人的皮囊,模仿着人的举措,连原本的洞穴草屋都变成了恢弘的金宫。若非他们还习惯同类相食,倒真像个更奢靡的人间。

    流月渊里的力量与江灼雪融为一体,他能看得见这深渊中的任何一处地方,但他看不见他想要的。

    力量所能给他的视野里没有她,于是他离开金宫,穿上那身在十数年间洗的发皱的白衣,再一次去了人间。

    他走的仍然是当年的旧路,那曾经落脚的酒家老板已然垂老,边陲小城倒是繁盛了起来,街头的小贩们摩肩接踵,有买了糖葫芦的娃娃奔跑着撞上他,入了夜,家家都亮起明灭的灯。

    凡尘很好,俗世很好,他见到了那么多的人,可那些人却同他没有关联,与他有关联的那个,他看不见,于是“很好”便成了“也没什么好”。

    他继续向前,见过了都城的森严,水乡的清雅,他本想再去看一眼自己还是蜉蝣时所居的那条江,可惜旁人告诉他,前些年大旱,那条江已经没有了。

    他走过的路已经很长,问过的人也很多,可没有人见过她,或者他们甚至不知自己是否见过她

    ——神女的身形怎么会落在凡人眼中呢。

    ……

    于是他去了青州。

    青州是座道城,修仙者多得像草野上的牛羊,他并未刻意收敛身上的魔息,甫一入城,便被无数修士拔剑相向。

    “我不是来打架的。”他说,“我只想找个人。”

    没有人信他的话,妖魔擅使诡计,谁知他说的到底是真是假。无数长剑抵着他的喉,江灼雪不想死,所以他还了手。

    流月渊下,拔剑便是要定生死,他从未与修仙者交过手,不知何谓“点到为止”。最先冲上来的修士们稻子一样倒下了,可后续冲上来的却愈来愈多,无数尸体倒在他的脚下,甚至连一滴血都没有流。

    结束这场闹剧的是一个长明山的弟子,江灼雪记得他身上的道袍与多年前的那老道一样,于是他停了手。

    那弟子漠然地对他行了一礼,“魔尊所求之事,老祖已然预见,魔尊所寻之人,从不曾踏足青州,她在这三千世界中的那一方只有她自己才知。不过日后若是长明发现了她的踪迹,自会知会魔尊。”

    江灼雪也客气地回了一礼,“多谢,我同你们老祖多年前曾有一面之缘,不知可否登门拜谒。”

    那弟子摇了摇头,“不必。您与那人的前路过往皆与天道相连,老祖窥得天道,已然坐化了,魔尊还请回吧。”

    江灼雪抬头,望向高远而没有边际的天,哪怕他已经成了流月渊的主人,在这穹天之下仍旧如此渺小,天若是想藏住一个人,他到底要如何去找?

    ……

    江灼雪去人间的这一趟,打破了人与魔之间旷日持久的平静。自他回去后,五十万妖魔涌出流月渊,妖魔与人间全面开战,烽火难平。

    那是一个混乱的时代,不断有人加入这场战局,也不断有人死去。自雪山奔涌而下的江水也被染成红浆,连土地都被渗成黑红,数年寸草不生。

    史书在这数年间出现了断代,那些记得江灼雪去人间目的的人都死了,活着的人说,他天生就是尸山血海里的魔。

    按理说离流月渊最近的是中州,可最先燃起战火的确是遥远的南陆,而后是端州,临州……修仙者们前赴后继地南渡,祭出宗门内流传至今的法宝,每一战都是风云变色,沧海横流。

    开始有人族向他俯首称臣,他们和无数妖魔一起,在南陆皇帝的殿宇里向他跪拜,而后诧异地发现,在传言中生得四头六臂的魔尊原来长了一副人的样貌,他面容冷峻,比那些修士还要道骨仙风,只是看上去没有什么王霸之气,也不太快活。

    哪怕大半天下都已经归他所有,可江灼雪诚然不怎么快活。他不喜欢杀戮,可他有一个人要找,那人不在意他,自然也不会来找他,可他不信那人不在乎这天下。

    ……

    那女人出现在一个雨天。

    南陆的雨天向来风浪很大,那天也不例外。女人从海上来,带草笠,穿白衣,身形若蒲草,撑着一叶轻舟。海上怒涛滚滚,雷霆万钧,狂风卷着白色的海浪近乎要吞噬岸边的大军,可在她的舟下却平静了下来。

    她的舟靠近了岸边,无数妖魔才看清了她的脸,那是令人屏息的美貌——无论是按照人类的标准还是妖魔的标准。

    女人望向岸边的妖魔,长叹了一口气,她说,“我要见江灼雪。”

    领头的大魔回过神来,见她只是个凡人,不禁嗤笑了一声,“魔尊殿下也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女人又平静地重复了一遍,“我要见江灼雪。”

    那大魔恼怒地挥着长刀砍了上去,不料他长刀将一出鞘,人便向着身后的大军飞了出去。

    “这回,我能见他了吗。”

    大魔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哆嗦着将这一消息传回金宫。金宫与南陆间隔万万里,可江灼雪从得到消息到出现在海边,只用了一瞬息。

    海风呜咽,骇浪浮天,这便是他们的再见。

    ……

    时间不会更改仙者与妖魔的容貌,初见时他跟在她身后,可如今他们二人一着白,一着黑,泾渭分明。

    暴雨不能近身分毫,只有狂风吹得他们袖袍飞扬,仿佛即刻便要乘风而去了一样。

    “江灼雪。”

    神女叹了一口气。

    “我赠你人身,却未教你如何为人。我本想种下善因,却未料到结出今日的恶果,今日生灵涂炭,是我之错。”

    “你是我唯一的造物,与我同承天下机运,我杀不得你,故而前来相问,你的执念到底是什么?杀了我?”

    她眉目倦怠,扬手抛出一把短剑,“若是杀了我你便能得解脱,那便杀吧。”

    万万人看见了这古怪的一幕,魔尊跪倒在这女人身前,泪流满面,他是流月渊的主人,又坐拥大半天下,可他在这女人身前哭得像个孩童。

    “我只愿长伴您身侧。”他说。

    ……

    这场声势浩大的人魔大战结束的像个笑话。

    魔尊失踪了。

    万万魔军脑海中有关神女的记忆全都被抹去,没人知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妖魔们分外茫然,对面的人类也分外茫然,仿佛横在面前数载春秋的高山顷刻间消散一样。

    魔尊一失踪,连带着每个妖魔能感应的流月渊的力量也不断衰微。

    零星的战争也打了几场,但都不成什么气候,人族修士反攻十三州,妖魔们又退回了流月渊。

    一切都回到了起点,就好像魔尊从未来过一样。

    南柯一梦。

    ……

    消失的魔尊此刻正在一片荒野上行走,他又换上了很多年前的一身白衣,跟在一个女人身后。

    女人对着一片望不见边际的草野吹着笛,笛声像是水一样从每一个竹孔中溢了出去,静悄悄地溢满了天地。

    午后的阳光照在女人与江灼雪背后,云雀轻盈地掠过天空,划出云层的曲线,而后落在了他肩头。

    他看痴了,半天才想起自己究竟想说什么。他微微低下头,敛住自己的目光,“很多年前您告诉我,若要做人,就该有个名字。那白玉京上的仙人也有名字吗?”

    她的笛音停滞,云雀振翅飞向遥远的天空,她也看向那片天,许久才开口,“自然有。仙人也是人,名字是一个人生活在族群中的映证,有了名字便有了个体,有了名字,便能做个人了。”

    他急切地开口,“那您的名字是什么,可否告诉我?”

    女人转过头,静静地看着他。

    那种沉默令他难堪,难堪到忘记自己曾经拥有过和仍旧拥有的一切,于是他红了脸,“如果您不愿说也无妨。”

    女人笑了。

    单看着她的脸,你并不会相信笑容会出现在这样一张脸上,可她一笑,就仿若横踞山头万载的冰雪消融,冻土迎来了暖春一样。

    她说,“太久没人叫过,我险些想不起来。”

    她说,“我叫阮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