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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孤坟

    这天李竹隐又醒的很早,昨天的事,让她感触颇多,而那种危机四伏的战斗,也让她体会良多。

    李竹隐想起黄秀莲死前除了“我想回家”外,还说了一句更微弱的话“看来我是回不去了……求你……替我回家看看我爹娘”。

    李竹隐在想,是否要把这个事告诉她爹娘,又或者,她爹娘是否已经不在了。最终,李竹隐心中有个声音告诉她,还是要去黄秀莲的家乡看看,毕竟这个女子是因自己而死,李竹隐想替她实现她的遗愿。

    “师傅,我出门踏青逛逛。”李竹隐对郭子仪说道。

    “哦,晚上记得回来吃饭。”郭子仪提醒道。

    “嗯。”

    李竹隐找了匹快马,戴上李白送的黑色头罩,朝黄花村策马而去。

    李竹隐没注意到,身后有一人一直步行跟着她,此人便是郭子仪。

    郭子仪心道:丫头啊丫头,你可别又给我去惹什么麻烦,为师得好好盯着你。你可别跑太远,不然为师的脚力跟不上你的马力。

    不到半个时辰,李竹隐便到了黄花村,不知为何,村里极为荒凉,田野与菜地都没什么人,房子有二十余栋,但似乎都关了门。

    黄秀莲走得太快,李竹隐也没具体得到很多信息,不过这里人不多,如果找个人问,或许很快就能得到答案。

    一个须发全白、面容愁苦、双眼灰白的老人坐在自己破旧的房门前做着草鞋,他脸上的皱纹如同沟壑般深深堑在脸上。门口摆放着一些不知道是什么食物的干粮晒着。

    李竹隐走了过去,蹲下打招呼道:“老人家,您好,我向您打听些事。”

    老人缓缓抬头看她,颤颤巍巍地说道:“啊…你…你说啥?”

    李竹隐大声道:“老人家!我向您打听些事!”

    “哦…你…你说。”老人放下手中没编完的草鞋,面容愁苦,但却又认真地看着她说道。

    “您村里有个叫黄秀莲的姑娘吗?您认识她吗?”李竹隐大声道。

    “你说…秀莲?”老人先是一愣,然后花白的瞳孔紧缩,颤抖得十分厉害,仿佛想起什么可怕的事,“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别,别打我。”老人随即抱头痛哭,老泪纵横又神色恐惧。

    李竹隐隐隐猜到什么,大声温和道:“老人家,我是张九龄张丞相派来查案的,她家发生什么事,您遇到什么事,不妨都和我说,我们张丞相会替您主持公道的。”

    老人仿佛看到救星一般看着李竹隐,噗的一声下跪。李竹隐忙扶他起来。老人抹着泪说道:“青天大老爷,您可要替我们黄花村做主啊。”

    李竹隐安抚道:“会的,您慢慢说。”

    老人慢慢止住哭泣道:“黄秀莲那丫头从小就很善良,老汉我虽无儿无女,却也能养活自己,黄秀莲经常帮我做一些农活,送我一些吃的用的。我们村里本还是一片祥和,百姓安居乐业。两年前,那天村子来了一批人,说是长安来的戏班子,要来招收一批年轻女子去做什么才女,学歌舞戏曲一类,说是能让她们过上好日子,村里有几户人家便想着把自己家女儿送到戏班子。但黄秀莲的父亲黄旭见多识广,便要求那伙人唱一出戏,那伙人唱不出来,黄旭便揭发他们,肯定不是戏班子,而且很可能是某个青楼楚馆的人贩子,网罗民女去卖身。村里人听了,哪里还敢把自家女儿送去蹚浑水,纷纷不愿意。那戏班子四个打手大怒,不由分说便直接威胁我们,光天化日下,要强掳人,黄旭他怎能看着自己女儿被人掳走,便上去与打手打了起来,却远不如打手的对手,村里其他男人也上去帮忙,都被打伤打倒。村里其他人见了都害怕得很,再没人敢上前去帮忙。有人喊‘你们这样强抢民女,我们会报官的!’但那打手却笑话我们,说有胆就去报官。那帮人把我们村里的年轻女子绑走后,我们马上团结了几个人去附近县里衙门报案,县太爷说会处理,让我们回去等候。可是,我们等了半天,等来的却不是县太爷的帮助,而是不知道是谁来村里抓人。当天夜里,我老汉去田里上厕所,回家看到一帮人马将村里人尽数抓走,那天夜里太黑,我一个人躲在草地里,才幸免于难。过了几天,那些人有的回来了,有的没回来,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找他们问话,他们什么都不说,只是让我以后不要再提此事。原本我以为此事就一了百了了,没想到过了几天,有一个人来我家,说上次夜里抓人,为何不见我,我一开始不知道那人是谁,我就说不知道他的话什么意思。却只见那人拿着刀架我脖子上,狠狠说道,是关于村里姑娘的事,不要管,管了小心人头落地!他这样说,我便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便好言说道,我会听我一定听。那人才放过我。自那次后,村里有几户人家不但闺女被掳走,他们一家人也不见踪影,我心中猜到可能发生了什么,但我不敢和其他人提起此事,后来,很多人又离开了黄花村,黄花村最后就只剩几户人家,我们也还整天活在担惊受怕里,互相之间不敢来往。这两年,我终于醒悟过来,我这把年纪活着也是受罪,不如最后再帮村子做点事,于是我到处打听,才打听长安张九龄张丞相他是为数不多的清官,可我却见不到他,如今,我终于见到张大人的人了。草民,求你转告张大人,让他替我们黄花村做主啊!”

    李竹隐原以为自己已经见过不少欺压百姓的劣绅土豪,这会才更加明白,什么叫权利越大,若是不好好使用,给百姓的痛苦也就越大。

    她有一点不明白的是,那天夜里来村里抓人的是县衙官府的人,还是天香楼的人。可以确定的是,那什么县太爷,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皇帝都是这幅德行,下面官员有能有几个好的。

    李竹隐在长安生活多年,时常听到老百姓呼喊张九龄的名字,此人是这个时候的丞相,威望名声极高,或许有人不知道皇帝叫什么,但似乎没几个人不知道张丞相叫什么。

    只是,人真的能出淤泥而不染吗?李竹隐隐隐感觉道,张丞相恐怕会慢慢被排挤出来,随着腐败的加深,个别青天大老爷可拯救不了一个腐败的朝廷,等到最后那些清官被排挤出来,那便是一个王朝的灭亡。

    李竹隐获取情报的任务已然结束,那死去的黄秀莲,恐怕生前也并不知道,自己父母已经不在村子,下落不明。看样子,很可能已经死在某处。自己昨日才在天香楼闹事,估计天香楼很可能会很快派人来斩草除根,防止张九龄的人去查案。

    想到这,李竹隐掏出一些碎银子给老人,说道:“老伯,这是我们张丞相给你的安置费,您且收下,我马上给您备好马车,你们剩下的人赶紧离开此处,越远越好,在他们找不到的地方生活,就不用担惊受怕了。”

    那老人见了银子,却没欣喜的表情,摆手道:“姑娘,我不要银子,你留着买点好吃的穿的。我年纪大了,只想与村子公存亡,村子里除了我,也就只剩两户人家,你可以去劝劝他们。”

    “我前几日,在长安的天香楼见到黄秀莲,她已经被张丞相的侍卫长救了出来,她希望村子里的人都能好好活下去。”李竹隐撒了个谎。

    老人听到这,终于露出难得的笑,忍不住又跪地叩谢道:“张大人!青天大老爷啊!谢天谢地,秀莲她被救出来了,太好了!”

    李竹隐又扶他起来,心里却说不出的难受。黄秀莲死前说的那些句话:我想回家,看来我是回不去了,求你,替我回家看看我爹娘。她临终前,想的是她爹娘,她爹娘恐怕也经历了和她类似的事。她们不过是想平安度过一生,她们都是善良的劳苦大众,他们有什么错!

    李竹隐突然想起自己前世看到的几张丑恶脸孔,他们人面兽心地说:“还不是你们穷人不够努力!”“不要怪别人,问题都要从自己身上找!”“难道我们希望的是,房价很低?工作到处找……”

    “姑娘,能不能,让我去看看秀莲一眼?”老人的声音将李竹隐的思绪拉回现实。

    李竹隐想了想,说道:“抱歉,老人家,黄秀莲现在是证人,全程被保护着,暂时不能和其他人见面。”

    “被保护着,那就好。”老人自言自语道。

    “老人家,你且在此地等候,我去备马车,你去劝另外两户人家早些走吧。”李竹隐说道。

    那老人也没再多说什么,只应了一声“好”。

    李竹隐快马赶到附近的驿站,直接买下三匹辆马车,三户人家,三匹马车。

    李竹隐回来,见老人和剩下的两户人家都还在大包小包地收着东西,甚至连凳子都要收,李竹隐忙说道:“不是很重要的东西就别收了,张丞相为你们准备的救济金已然足够你们安度余生。如果不快点走,一旦那些坏人来了,我不一定能护你们周全。”

    “啊…好!”一个大汉忙带着自己妻子和两个老人上了马车,

    另一家人也忙收拾好东西,把很多杂物直接扔地上。

    李竹隐按照他们的人数和年龄,分发了银子。

    另外两户人家从老人口中得知她是张丞相的人,忙赞美道:“张大人真是青天大老爷啊!不但护送我们周全,还给我们发钱!”

    李竹隐充耳不闻,只说“走好”。

    那老人临走前对李竹隐说,人要入土为安,要落叶归根,黄秀莲的父母多半已经离开了人世,希望李竹隐简单为他们造个碑在山上的一个隐藏角落,不要让黄秀莲知道,等时机成熟,再告诉她。

    李竹隐点头道自己会做的,让老人放心。

    黄花村最后三户人家也走了,李竹隐走到山上,山上歪歪斜斜地立着几个木头做的墓碑,看起来十分凄凉,想来是两年前那场人祸下,幸存者做的吧,只是那些人落叶都无法归根,按古人的想法,叫做死都不得安宁,这是多么痛苦。

    李竹隐从村里一个木匠家找到三块干净的大木板,每个上面分别刻下一行字:

    刚毅慈父黄旭之墓

    忠贞慈母黄氏之墓

    红色少女黄秀莲之墓

    木质墓碑立在荒山上,这三个墓碑与其他杂乱的墓碑放在一起,有明显差别,仿佛被孤立一般。不同的人,很容易被孤立。对比,李竹隐想起一句诗: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这个时代,嫁了人的女子地位十分低,甚至连自己的本名都慢慢被人遗忘,但这些女子中有不少伟大的母亲、温柔的妻子,还有极少数内心有她们自己存在的意义想法的人。

    实际上,人类在社会关系中,必然会与其他人有些各种关系,但每个人同时又具有相对独立性。要处理好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又让人拥有相对的自由和权利,这是一种对立统一的关系。

    人本不该有高低贵贱之分,那些女子本不该像商品一样被人掳走被人买卖。这个时代下的她们与那些买卖消费她们美色的人,构成了笼中鸟和鸟笼,但往往,只有少数鸟一直想出去,大多鸟,会慢慢习惯于环境,成为圈养的宠物,宠物鸟在某些人看来,可能比自由鸟幸运。但,被长期圈养的可不只是鸟,还有猪狗牛马。猪大多要被放血吃肉,狗习惯于忠诚护主,牛是苦力工,马看似潇洒,却也要受胯下之辱。

    当动物都不行,得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人,而那些吃人的人,看似高高在上,无论穿着多华丽,外表多美貌俊秀,本质上,都还是吃人的动物,最终都会被真正的人消灭,成为笑柄,或成为垃圾,被历史的风吹走。

    李竹隐的一举一动都被郭子仪看在眼里,他不由赞叹:此女不同凡响!举手投足间都考虑得很周全,可以称得上是天才了!不愧是老白看上的人。

    李竹隐戴上头罩,她觉得似乎有人在暗中观察她,但四处张望,又见无人,最终还是直接策马回去。郭子仪还是跟着她身后。

    李竹隐不知道,她离开第二天,就有两队人马分不同时间来。

    第一队人正是张九龄手下的侍卫长徐海滨,他见门口来不及收拾走的一些杂物,便猜想出,村里的幸存者怕不是被上次郭氏镖局的那个少女安排走了。他心道那少女虽年龄小,却武艺不凡,更有侠肝义胆和过人才智,以后有机会,要结交一番。

    徐海滨走后,第二队人也来了,是天香楼掌柜赵浩手下的一个一流高手,此人见门口的杂物,也猜到怎么回事,叫道:“该死!人被带走了!”

    “怎么办?追吗?”一个二流高手问道。

    “追什么!徐海滨将人带走,我们若是与他交手,你打得过他吗!”一流高手一巴掌扇过去说道。

    那二流高手挨了一巴掌,不敢再说话,心中暗道:以后我还是少说闲话,少管闲事。

    李竹隐回到郭氏镖局,只见郭子仪坐在屋内喝着酒。

    郭子仪笑道:“丫头,今天玩的开心吗?”

    李竹隐心道,自己惹了这么大麻烦,郭子仪师傅对自己还这么客气,便也笑道:“师傅,我很开心。”

    郭子仪便没再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喝酒。

    李竹隐感觉他似乎有什么心事,却也没多问,只是提醒道:“师傅酒量虽好,但也要注意身体,适量饮酒助兴,过量饮酒伤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