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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惟愿孩儿愚且鲁

    宫城外,散朝的臣子们分别登上了自家的马车,只有少数人选择步行。

    汉代虽然没有品阶,但有资格早朝进殿的官员,至少得是尚书仆射这个等阶,或者京兆尹这样的重要京官。

    等到了这个位置,他们家里养匹驽马,雇个驭者,根本不成问题。

    甚至说如果家中没有专门的出行工具,那是会被嘲笑的。

    少数步行的,大概是站在殿前台阶上的那些臣子。

    不过边走边聊的陈洛等三人,属于例外,他们纯粹是谈兴上来了,分别吩咐车夫在后面远远跟着就行,自己在前面畅快地闲聊。

    “且说那新来长安的赵常史,看着人高马大的,结果不仅惧内,听说喝酒两杯直接倒,谁听说这事,都忍不住大笑几声啊。”陈洛提及近日听到的一则八卦消息,嘴角微微上扬。

    韩信摇了摇头:“江宁你这只是其一,不知其二啊。”

    “莫非另有隐情?”陈洛侧过头来,莫非这则长安城中众所周知的传闻,背后暗藏玄机不成。

    “江宁说的这事,我亦略有耳闻。”张苍的目光同样向韩信投去,眼神带着几分疑惑,显然他所得知的内容与陈洛相符,“不过赵常史乃韩将军的部下,您知道什么我们不了解的,实属正常。”

    揉了揉下巴,韩信朝四周扫视一圈,接着轻声道:“老赵他惧内是真,酒量可不差,前些日子他单单自己一人,就喝趴了五六名千夫长。”

    “竟有此事?”张苍眼睛瞪大,一脸难以置信。

    自从上了年纪之后,他就选择戒酒,会宴的时候除了刘邦外,没人能劝他的酒,就连陈洛都不一定行,主要陈洛也不干这种劝酒的事。

    “有点意思。”陈洛眯了眯眼,右手大拇指在中指和食指间来回摩挲,并出声道,“你先别告诉我答案,让我来猜猜原因。”

    “行,倒要看看你能不能真做到神机妙算。”韩信笑了笑。

    想了想,陈洛扭过头道:“若是猜中了,那给我个彩头,答应不答应?”

    感觉到一丝不怀好意,韩信谨慎发问:“那伱得先说要啥。”

    陈洛挠了挠头:“你看你家那瓶女儿红……”

    “滚蛋。”

    “哦,小气鬼,我家的女儿红就随便你喝。”陈洛撇了撇嘴。

    张苍震惊地望向陈洛,想着丞相你这么大方?

    瞥见张苍脸上流露的震撼神色,韩信忍不住出声提醒说:“别忘了,他这家伙根本就没女儿。”

    “噢噢。”张苍顿时恍然,发现自己一时间居然忘了这茬。

    陈洛咳嗽一声,不忘提醒说:“现在没有,以后指不定会生呢。”

    “那等你生了再说,就别惦记着我家那几坛了。”韩信无奈地将头扭转回去,“何况你猜都没猜出来,就想着先提这么多条件,我看……”

    “那赵常史酒量时好时坏,是因为惧内的缘故吧。想必他夫人不准他饮酒。在军中不用回家,故而他随意饮酒,那些应酬宴席,散了后就得回府。”陈洛微微一笑,说出了自己的推断。

    这种薛定谔的酒量虽然离谱,可并非无迹可寻。

    自己做出这个推断的根本原因,就是韩信有说那赵常史惧内是真,再又补充喝酒喝趴的那五六个人,乃是千夫长,大概是在军中设宴的时候。

    这样一来,陈洛就简简单单地做出了以上的推断。

    “有道理啊。”张苍猛地拍手,听到韩信的说法与他的认知相悖时,内心尚在疑惑,等到陈洛说出自己的推断后,觉得这完美地合乎逻辑。

    下一瞬,他便侧过头去,观察韩信的反应。

    此时此刻,韩信嘴巴微微张开,想要说出的话卡在了嗓子眼里,短时间内,他呼吸停滞数秒,即使没有憋得面色涨红,脑袋也多出了轻微的眩晕感。

    “这是怎么猜到的。”老半天后,韩信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算你厉害,不过女儿红你就别想了,要是萱儿出嫁那天启封,我勉勉强强邀你过来喝一杯倒也成。”

    “算你有心,到时候我肯定给大侄女备几件大礼。”陈洛乐呵呵地应下。

    “我也别忘了。”旁边的张苍笑眯眯地提醒,“酒我戒了不喝,但这礼我肯定要送的,只要我能活到那一天就行。”

    陈洛接话道:“放心吧老张,我们这里三个人,你肯定活得第二长。”

    “借江宁吉言了。”张苍摸了摸鬓角的白发,“那丞相觉得谁能活得最长。”

    “不可言,不可言。”陈洛摆了摆手。

    “这有什么不可言的。”韩信白了一眼,“祸害遗千年。”

    陈洛:“……”

    张苍差点噗嗤笑出声来,只是想着这哥俩打趣,自己若是笑出声来,那属于“祸水东引”。

    于是他抬头望天道:“诶,怎么都走到这里来了,这都四五里地了吧。我等下还得去殿中处理事务,就只送你们到这了啊。”

    “无妨,公事要紧。”

    “张大夫去吧,下次再来闲谈。”

    与张苍拱手作别后,陈洛和韩信继续步行瞎扯,甚至因为边上没有了第三人,聊到愉悦处,时不时发出阵阵大笑,完全看不出他们居然是丞相与大将军。

    随着年岁和地位增长,陈洛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在行伍中与普通士卒都能肆意打诨插科,倒不是他端着了,而是对方一旦知道自己的身份,瞬间就会变得诚惶诚恐,表现和之前完全不一样,让人感觉挺无趣的。

    在曾经那些老熟人面前,自己不用拘谨,亦不用担心对方接不上自己的话头。

    只是随着萧何离世,陈洛恍然发现这十年间,自己的熟人正渐渐减少。

    “到岔路口了,我就走这边先回去了。”韩信指了指他的左手边,向陈洛示意。

    “好。”轻轻颔首,陈洛俯首揉了揉小腿,“这走了只怕有小半个时辰,我是该坐到马车上歇歇了。”

    “老张,我打算上车了。”陈洛朝着身后喊道,并挥了挥手。

    下一瞬,驭者扬鞭,马车瞬间启动赶来。

    “主君,俺是阿张,阿父他半年前身体不适就回乡了。”那驭者长着和之前车夫八成相似的面孔,脸上挂着的笑容同样憨厚,只是嘴角周围没有皱纹。“我这喊顺口了。”陈洛恍然拍了拍手,“那阿张,你父亲近些天可过得还好?我看你这御车工夫,得有你父亲九成了,再练几年,指不定就会超过他。”

    “谢您夸奖。我阿父他托您的福,回乡修养后,身子骨硬朗了不少。”阿张脸上露出憨憨的笑容。

    “那就好。”

    马蹄踏在石板路上的声音中,偶尔夹杂两三几句低语。

    没过一会儿,它正正停在了侯府门口,马车便变得安静下来。

    陈洛走下车去,缓步迈入府邸。

    下班回家的感觉真棒。

    如果他愿意,这里完全可以修筑除王宫外,长安城内最为豪华的府邸。

    毕竟经过层层加封,陈洛的封地已经接近两万户了,每年他在阳夏收缴上的赋税,可以累积到相当惊人的数额。

    没有墨家弟子们的开销,那他估计连怎么花销这笔巨款,都没有头绪。

    只是这座府邸占地尚且算大,但内部装饰并不走奢华路线,处处布置属于刘乐精心打理,物件摆放主要根据舒适和贴心而来,走的温馨风格。

    这样更像一个家,而非豪华版本的客栈。

    “今日早朝怎么回得晚了一些。”刚过前门,走到中堂处,刘乐笑着迎了上来,没有使唤侍从,是亲自从陈洛手中接过外衣。

    她这语气带有几分关切,倒不是在质问或怀疑。

    将外衣交到她手中,陈洛伸了个懒腰后,目光温柔道:“路上和韩信、张苍他们两个散步闲聊,没坐马车,就回来得晚了一些。

    对了,上次我和你说的那赵常史,倒真是个妙人,在宴席上是在装醉,原因怕回去给他夫人闻见酒味,在军中他倒是肆意得很,连续喝倒八九个人。”

    十年过去,刘乐平日未有什么需要烦忧的事情,外貌并未出现过多改变,甚至长期稳定的生活,让她曾经畏人胆怯的模样不再,转而多了几分温婉恬静的气质,眉眼因此更加舒展。

    听着自家夫君分享的趣事,刘乐捂嘴轻笑两声,接着接话说:“下次你若是想和韩将军他们聊天,不如叫到家中来,我带人给你们备酒备菜,坐着聊不更惬意。”

    “今日这不是一时来了谈兴,倒没想那么多。”陈洛摆手道,接着话锋一转,扫视周围后问询,“阿直、阿鲁那两小家伙呢。今日不见他们,莫非又上哪里野去了?”

    “哪有一天天都去野的啊,现在是夫子为他们授课的时间,两人正在后面的书房里。”刘乐抿了抿嘴,无奈说道。

    “难得啊。”陈洛摸了摸下巴,有些感慨。

    自己长子是大汉七年出生,已经九岁,次子则在大汉九年出生,现在方才六岁。

    长子原本打算取名陈愚,被刘乐嫌不好听后,改叫陈直,次子则取名陈鲁。

    这包含着他对这两个孩子的期许。

    只是让陈洛颇为头痛的一点,是自己这两个孩子都不太爱读书,家中书房里典籍收藏不亚于宫内,但这两个小家伙对它们提不起丝毫兴趣。

    陈直更喜欢舞枪弄棒,得知韩信是大将军后,经常偷跑过去,想要他教自己一套剑法,可韩信哪会这些啊,他以前的佩剑装饰作用是大于实际作用的。

    有次陈洛给自己这两个儿子讲西游记当睡前故事时,陈直别的没记住,就记得那菩提祖师点拨孙悟空,要他半夜三更去拜访。

    没过几日,韩信在刚结束宵禁的五更天时,就亲自带着小陈直登门了。

    直到现在,陈洛都没想明白他是怎么躲过路上巡逻的官差和淮阴侯府里的侍卫,一路潜行进韩信卧房的。

    陈洛倒没有抱着大号练废才开小号的心思。

    哪怕陈鲁出生,他对这两个儿子完全一视同仁,没有对谁更加偏心。

    只是陈鲁让刘乐极度头疼。

    他的爱好倒不是舞枪弄棒,也不会半夜偷偷跑出去。

    自己这个次子的兴趣全部是点在手工创造上面,拆家速度堪比哈士奇。

    从他四岁将卧房的铜镜拆解开始,整个府邸内走庭院到堂屋,几乎每一处地方都有物件遭受他的“毒手”。

    陈洛有考虑过找几名秦墨来专门教导陈鲁,不过这个提议因刘乐反对,被压了下来。

    经学大家和手工艺人,这两个词单纯一听,就能听出其中的差距。

    刘乐还是希望自家这两个孩子多读读书的。

    陈洛倒觉得这两个小家伙没有天赋和兴趣的话,倒不如因材施教,没必要强迫他们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他甚至举了刘邦和刘喜的例子,要是强迫刘邦去学习种田,那既不能如刘喜种得那么好,也不可能今天成为皇帝。

    不过听到自家老爹的名字,刘乐默默转身离开,第二天就多找来了两名夫子试课。

    见状,陈洛颇为无奈,只能选择暂且顺着她的意思,等到两个孩子稍大两岁,再去正式劝说一次,让他们去走自己喜欢的道路。

    毕竟哪怕舞枪弄棒以及成为能工巧匠,多读些书,多认知几个字,总没错的,到时候他们好歹可以自称为“儒将”,或者开宗立派,号称“公输班第二”。

    “对了。”刘乐侧过头来,“阿直快要到定亲的年纪了,这事你可得上点心。”

    陈洛一怔,方才想起这个时代十三四岁成亲的都不少,定亲的时间还会更早几年,因此说阿直需要定亲,那确实没有什么问题。

    “你这让我想想,谁家有贵女尚未定下婚约,又在合适的年纪。”他揉了揉下巴,这种事情需要慎重,只是他又没有经历过,一时间居然拿不定主意。

    片刻后,他苦恼地扯扯胡须:“乐儿,你一起帮我参谋参谋。”

    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病无灾到公卿。——《洗儿》苏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