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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何家有贵女

    刘乐好像就等着陈洛这么问,她迅捷地转过身去,从侧房内轻车熟路地摸出来了一个楠木盒子,从中掏出本小册子。

    “这是?”陈洛有了猜测,但脸上依旧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出言问询。

    她不自觉地面色一红说:“近些日子出游,妾身与那些夫人闲聊,打听出来长安城内诸位侯府内,哪些嫡女处于适龄且未有婚约,便回来记录在册。”

    望着那本不薄的书册,陈洛有些沉默。

    接过那堪比卷宗的记录表,他快速翻阅一遍,都花费了半刻钟的时间,可以想到,刘乐要用多少时间进行资料收集、整理,最后完成统计。

    因此它上面的记录非常详尽。

    不光有诸家贵女的生辰,还有大致的样貌与性格。

    至于她们的出身,最低都是三千户的彻侯嫡女,或是千户侯的嫡长女。

    在刘乐看来,即使不去讲究完全的门当户对,那想要嫁入他们家里,身份太低,难免处处存在理念差异,亦会造成生活上的不便。

    对于这点,陈洛深以为然,夫妻之间的理念绝对不能有太大差异。

    就像后世,明明可以用洗衣机、洗碗机和烘干机,这些都是方便生活,降低时间成本的科技产物,部分老一辈人却觉得费电,以及坚持手洗,觉得那样才更加干净。

    这无疑就是生活理念上的差异。

    在古代,同样存在这样的情况,《世说新语》中就记载王敦食用如厕的塞鼻枣,饮用净手的豆粉,被妻子舞阳公主的婢女们嘲笑。

    阳夏侯府上虽然没有那般奢侈,拿食物来塞鼻,可厕所里亦是不再用厕筹,改用墨家弟子们研发出来的某版柔软的纸张,充当卫生纸。

    用那市集上一卷可能需要十来个铜板的纸卷擦拭,出身于普通百姓家的女子,定然是难以接受的,她们会觉得实在太过浪费,一月下来,就得用去两贯铜钱。

    可陈洛觉得这并不算奢靡的行为,之所以使用纸张,仅仅是为了让自己的生活过得舒服一些。

    这看似是一处小细节上的例子,可婚后生活不就是由衣食住行中的诸多细节构成吗?

    一件小事上的细节出现分歧,两人吵上半天,即使这次和好,又有新的分歧在未来等着,日积月累后,矛盾将堆积得越来越多,成为无法缝合的裂痕。

    因此陈洛见过一种说法,深以为然。

    那就是情侣在结婚前需要共同去商场内买一台冰箱,看看互相的选择,选择豪华的四开门大冰箱,或是觉得普通冰箱就凑合。

    冰箱的选择证明双方对未来的生活品质要求不同,若是差异过大,那未来在生活上的消费观一定会出现矛盾。

    陈洛揉了揉下巴说:“这段时间你的确是为直儿费心了啊,我看这册子差不多有五六十页了。”

    “共有六十二页,一百零三人。前面二十三页里记载的那些贵女,都是和直儿有过接触,不是那么陌生的。”刘乐在一旁补充。

    “这么多。”陈洛稍稍有些惊讶,除去就国的彻侯,剩下大汉彻侯家里的适龄女子,怕是被刘乐一网打尽,全部给登记在册了。

    知道的明白是刘乐在为儿子未来操心,不知道的恐怕以为刘乐在为弟弟挑选未来的皇后呢。

    沉吟片刻,陈洛将书册合上说:“这么直接安排,倒不知道直儿他自己有什么想法,毕竟人生大事,不能将他完全排除在外。”

    直接安排孩子未来的妻子,实在太过独断专行,自己曾经在书中常常看到这种离谱的情节,简直想要穿书进去把那些老一辈狠狠揍一顿。

    现在他成了长辈,难道要变成自己曾经最讨厌的人?

    只是在汉代,自由恋爱基本上不可能存在,至少不会被绝大多数世人理解。

    想了想,陈洛将手中的册子递还给妻子说:“这个事情倒也不急,人生大事就这么几样,总不能全让我们给安排了。

    他未来的路很长,难免遇到岔路口,我们只是父母,不是神明,算不到所有的情况。

    只有他自己选的路,哪怕后悔,亦会不断坚持下去。

    就像你阿父……”

    看着刘乐瞪了自己一眼,陈洛转口说道:“就像我,曾经在阳夏县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农夫,抵达大泽乡前亦仅为队伍内的普通戍卒。

    难道我会有一跃成为三公,加封侯爵,咳,迎娶公主的计划吗?

    路是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阿直未来肯定难以达到我的高度,可我希望他做自己就好,没有必要成为一具提线木偶,任由我们俩摆弄。”

    自己曾经是见过那种活得如同木偶一样的人。

    小学报专门的课外班,去学奥数、大提琴和舞蹈;高中该选择什么样的课程学习,有利未来就业;大学更是被要求寒暑假去实习、支教,提升简历……可以想到未来的结婚对象,大概同样是父母安排的陌生人,相亲见过几面,就匆匆结婚。

    活在这样高压的人生里,未来的道路一眼望得到尽头,光是想想就觉得可怕。

    陈洛不想自己成为这样的人,亦不想自己的孩子变成这样。

    刘乐默默点了点头,又有些犹豫。

    她抿嘴轻声道:“良人,妾身并非是想安排直儿未来的路。可要知道娶妻不贤,那我们留给他的基业再大,都会败光的。

    何况让阿直自己挑,以他的眼光,未必能选到适合的。”

    刘乐的语气里,是充满了对傻儿子的不信任。

    “只要不犯谋逆那种大罪,我们攒下的基业够他们三代富贵了。”陈洛笑了笑,他还是有这点自信的,“娶得贤妻,若直儿自己不喜欢,那未来他们两人的生活少不了摩擦,不如让他选个自己喜欢,只要我们把把关,对方品行不差即可。”

    陈洛觉得刘乐是把自己的情况太过代入到直儿以后的生活中去,现实中哪有多少他们俩这样相亲相爱,好得如同一个人的夫妻呢。

    “这事以后再议吧。”刘乐摆了摆手,将册子收入盒中,“早给你备好了饭菜,再不去吃,等下就凉了。”

    陈洛摸了摸肚子,应声道:“确实饿了。”

    自己根据记忆,是教了刘乐几样粤菜,不需要添进去太多调料,靠着食材和文火烹煮就足够鲜美。

    刘乐学会后,教给了家里的庖厨,于是每次回家,陈洛都能尝到远超这个时代平均水准的食物。

    “下次知道饿了就早点回,莫在路上耽搁太久。”刘乐嗔怪一句,“我去书房看看,直儿和鲁儿他俩在夫子那学完了的话,我就喊他们过来吃饭。”

    “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好了。”陈洛止住离开的脚步,转过头道。

    没有家长不关心自家孩子学习的,哪怕他对自己这两个兔崽子的学习不抱有什么希望,但过去看看总归是好的。两人刚走到后院,就听到了夫子的呵斥声。

    “先贤之语,岂可这般曲解!你们真是,真是气煞我也!”

    与刘乐对视一眼,陈洛还是选择走在前面,敲响了书房的门。

    “谁人?”那夫子的怒火显然尚未平息,声调较高。

    陈洛答道:“夫子,我乃陈洛,过来看看犬子。”

    “原来是阳夏侯。”书房的门被夫子打开,只是他脸上余怒未消,“陈公,您是博学之士,我十分敬重,可您的这两位孩子……有时候真是让人气恼啊。”

    “夫子勿恼。”陈洛好声安慰,在自家孩子的老师面前,自己倒摆不出朝堂上训斥贪官污吏的威势。

    接着他转过头去,语气平淡说:“阿直,你们说了什么,让夫子气恼?”

    听到父亲的话,陈直顿时打了个哆嗦。

    平日里阿父都叫自己“直儿”,比较生气,才会叫他“阿直”,如果暴怒,那就是直接唤他名字。

    还有一点,就是阿父语气平淡的时候,往往都不平静,反倒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他老老实实地低下头说:“孟夫子今日教我们《论语》,其中孔子说‘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可前几天里,我们又学了‘父母在,不远游’。

    这两点岂不是相反的吗?

    如果看中高尚品德的君子,不心怀故土,想要远游,那他的父母尚在怎么办。

    结果夫子就生气了。”

    陈洛没有说话,目光移到一旁的陈鲁身上。

    “大哥说的没错,就是这样。”陈鲁话语简短,表达倒清晰。

    陈洛点了点头,将那老师请出房内,行礼道:“洛在这里替两个孩子道歉了,他们确实年岁尚小,读不懂圣人典籍,让您今日费心了。

    到时候我会换另外的夫子来为他俩开蒙。

    真是抱歉啊。”

    这夫子是冷静下来,让过陈洛的行礼,连称无妨。

    接着,陈洛唤来侍从,吩咐说:“带这位孟夫子出去,顺便将这几日的铜钱结了。”

    见自家夫君送走了这位孟夫子,刘乐仍旧一脸懵懂。

    “乐儿,这孟夫子是从哪找过来的?”陈洛回头问道。

    她这才反应过来说:“夫君,这孟夫子是有什么问题吗?

    这孟夫子听说是孟子曾孙,有些才学,故而我托人请来教导直儿和鲁儿。”

    “看来大概是个借祖上名号招摇撞骗之辈。”陈洛摇了摇头,“下次我去找叔孙通问问,他门下有没有合适的弟子,能来给他们俩开蒙。我先进屋给直儿他们俩解释去了,你一起过来听听,就知道为什么我会说那夫子不行。”

    陈洛走进屋内,招了招手说:“直儿,鲁儿,你俩过来。”

    他们俩机敏地察觉陈洛脸上的神色缓和,松了口气,屁颠屁颠地就凑上前来。

    陈直先行开口说:“阿父,我这次知道错了,下次再不会和夫子犟嘴。”

    “我也是。”跟在他身后的陈鲁依旧言简意赅。

    陈洛笑了笑,出声说道:“我不是来责怪你们的,毕竟这次的错误并不在你俩,何况向那孟夫子提出问题,很有质疑精神。

    ‘君子怀德,小人怀土’与‘父母在,不远游’之间,并没有冲突,‘父母在,不远游’这话后,还有一句‘游必有方’。

    这‘游必有方’告诉我们不是不能出门,而是出门一定要有确定的地点,便不会让家中父母为担心。

    那孟夫子没有提及后面这句话,反倒是一直指责你们,是他的问题。

    我就不责备你们了。”

    “尊嘟假嘟?”言语不多的陈鲁,此时瞪大眼睛,居然震惊地爆出可爱的奶音。

    陈洛伸出手去,捏了捏他的脸说:“阿父何时骗过你。”

    “我就说我没有错吧。”陈直是在边上叉腰,一副理直气壮地模样,“那孟老……夫子还一直骂我,若使我长枪在手,早就……哎呦阿父,我错了。”

    “原来他居然肚子里没有什么才学,都是我不好,没有发现找来的夫子居然……”刘乐一脸自责,望着陈直和陈鲁两人,心里很过意不去。

    作为父母,陈洛和刘乐他们并不会忽视自己的问题,在教育过程中犯错之后,正视问题产生的原因,先从自己身上寻找,甩锅到孩子身上的情况,在他们家从未发生过。

    当然,像陈直之前半夜潜入淮阴侯府的类似情况再发生,回来是会遭一餐饱打,夫妻齐齐上阵。

    拍了拍妻子的肩膀,陈洛柔声说:“发生这种事情难道要怪你嘛?你是在为直儿和鲁儿考虑,他也没来几天,尚未造成什么严重后果,别太往心里去。”

    “嗯嘛。”刘乐轻轻点了点头,依旧带有几分懊恼。

    “走了,不是说饭菜都要凉了吗?再不快些去吃,真就只能回锅热热再吃了。”陈洛转移话题,并冲着身后挥了挥手。

    看着蹦蹦跳跳走在前面的两个孩子,陈洛又侧头宽慰道:“放心吧,我之所以没有当面揭穿那孟夫子,为的是不让我们家落个不尊师重道的名声。

    他若再在外面招摇撞骗,叔孙通门下有人治公羊的,到时候会教他做人。”

    “好吧,倒是夫君你有办法。”终于,刘乐脸上愁色散去,开开心心地前去用餐。

    关于两个儿子的名字修改了一下,现在长子叫阿直,次子叫阿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