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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憔悴的刘盈

    刘盈巡狩,至代国。

    在先秦乃至两汉,一国之君的活动范围并非局限于京畿之地,不耽误政事的情况下,出巡并不会像后世那般被臣子齐声劝阻。

    《列子》里就有“周穆王西巡狩,越昆仑,不至弇山,反还”的记载。

    春秋战国时那些在外狩猎遭遇刺杀的君主,可谓数不胜数,如果他们一天到晚都待在王宫内,显然不会遇到这类祸事。

    而始皇帝一统天下后,祭祀名山大川,又在泰山封禅,南达潇湘,北至长城,共计六次巡游。

    至于刘盈的老爹,大汉太祖高皇帝刘邦在收服南越国后,亦是改道去沛地待了近一个月。

    无论是史书记载,亦或是民间百姓,并不会觉得国君出游是什么稀奇事情。

    八月进入尾声。

    大汉天子即将抵达代城。

    官吏们在城门外按照规定的区域站好,夹道欢迎,不过早早出门的那批人,抢到了前排的好位置,有一睹圣颜的机会。

    虽说他们直接上级是代王刘如意,可不代表刘盈没有可能提拔他们。

    万一自己卓尔不凡的气质在人群中脱颖而出,让陛下一眼就关注到了呢?

    当天子车架正式出现在众人视野里时,他们吃了一惊。

    这未免太过简陋了些。

    高大的马车上没有雕花与装饰,除了总体的框架扩大,看上去普普通通,与寻常见到的那些马车没有什么区别。

    唯一能彰显天子气派的,还是那拉车的那六匹纯色白马。

    在行为与身份不相匹配的时候,往往“身份”才是关键。

    若是乞丐装腔拿势,在吃饭时细嚼慢咽,睡觉时要求盖鹅绒棉被,那会被人无情讥讽。

    可刘盈乘坐着略显简陋的马车前来,没有人出言嘲笑。

    他们站在道旁,纷纷出言恭维。

    有的说这是天子体恤百姓,不愿意劳民伤财。

    有的说天子不必以外物而贵,本身就是天下至尊。

    有的说天子简朴行事,下官亦当效仿,自己这就回家把装饰用的珍宝全部丢了。

    这话倒是引起边上不少人的注意,他们纷纷侧目而视。

    大伙都是同僚,你的府邸在哪,我们都门儿清。

    今晚这就去你家后门捡垃……珍宝去!

    不过车驾上的刘盈半眯着眼,感受着马车摇摇晃晃与轻风钻入衣袍。

    作为大汉的皇帝,各式各样的奉承话他在长安听,在沛县听,在中原听,已经听得够多了。

    甚至那些人献媚时的眼神相差无几,刘盈觉得自己连他们接下来的举动都可以完全预判到。

    如果说自己今日是步行前来代城,道旁那些人同样能找到角度吹捧。

    虽然汉代尚未有低碳环保的概念,但是他们可以说刘盈背负天下气运,用脚步丈量大汉的土地。

    不过瞧见城门口处的陈洛和刘如意,刘盈微微下撇的嘴角终于有了向上的弧度,刚刚无精打采的眼睛完全睁开,有了期待。

    按照惯例行礼之后,陈洛问询道:“陛下从长安一路舟车劳顿,不知接下来是先去王宫会宴,还是先去休憩。”

    从长安到代城,这条路陈洛在四年前走过一遍,知道路上的艰辛与不易,哪怕坚持下来,精神和肉体都会感到颇为疲倦。

    “姐夫,我只想好好休息,宴会人多,太累了。”刘盈垂眸,语气里是化不开的疲惫。

    听到刘盈并未自称为朕,再加上喊他姐夫,这是让陈洛一愣,紧接着意识到对方这次前来,大概率和公事扯不上关系。

    得知了大概要求,那么接下来就好安排。

    陈洛压低声音问道:“那陛下先移驾行宫,大型的迎接会宴就不举办了,等您来离开时再弄个送别宴亦可。

    不过代王可能会在私下邀请,那陛下是否答应?”

    看了不远处的刘如意一眼,刘盈微微颔首说:“如意邀请,那朕还是会去的。”

    这几个弟弟里面,刘如意与他的关系算得上比较好的,在对方闯下祸事时,自己会出面向阿父求情。

    “好,那我先送陛下前去行宫。”陈洛看出刘盈在这热闹的环境中,似乎兴致缺缺,并不想说话。

    若是换成刘邦在这,高低得整两句才行。

    将刘盈送入行宫安顿后,陈洛没有什么休息的时间。

    哪怕刘盈真就是来代地狩猎,那在出行时的方方面面,都需要考虑周全。

    后世有员工潜水往领导钩子上挂鱼的黑色幽默,但在这个时代,将猎物往狩猎的国君箭矢下面赶,属于真实存在的事情。

    毕竟像项羽那样单靠自己,就能一场狩猎捕获无数猎物的主君少之又少。

    更多的情况是没有“特殊帮助”,国君极易空手而归。

    若是空手而归,那国君的心情怎么会好,到时候遭殃的还不是手底下的那些人。

    相比事后挨骂,提前做好准备工作的重要性瞬间就能体现出来。

    不过陈洛觉得把兔子往箭矢下面赶,这不是把人家当傻子吗?

    哪怕刘盈收获颇丰,心情估计好不到哪里去。

    因此他安排手下去几个合适的狩猎区域周边扫荡一番,将附近的野兽全部赶到地势较为平坦的区域。

    降低狩猎难度和直接开挂间,存在着不小的差异。

    等自己忙完这些,王宫内送来请柬,邀自己前去参加会宴。

    这场小型会宴是由刘如意特意安排的,主要的成员其实就只有五六人,相当于家宴,没有外人参与。

    陈洛洗沐过后,匆匆赶往代王宫,没想到正好是在宫门处与刘盈碰上。

    两人简单行礼,打了个招呼。

    经过短暂的休息,刘盈整个人的精气神好了不少,只不过脸上的疲惫是长期压力导致,并未缓解太多。

    他们在侍从的引导下走进宫门,接着是由陈刘盈先打破沉默:“这代国的王宫修得不错啊,给我一种沛宫的感觉,但是似乎更加巧妙。”不得不说,他这眼力很尖。

    之前的代王刘喜来到代国后,并未把太多心思放在修筑王宫之上。

    一来,当时代国的国力支撑不起大兴土木,各个地方都是流民乱窜,前日你说要征召民夫,指不定后日那座县城就搬口三成。

    二来,刘喜对于居住环境要求不高,毕竟在他看来代国的寝宫和沛县的卧房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是个睡觉的地方,他在城外田地里待的时间比在王宫内待的时间要长得多。

    后来代地设郡,原本的宫城外墙都被拆了个七七八八,里面的空地甚至建起了民居。

    等刘如意就国,比起修缮原本的王宫,另起炉灶更加省钱。

    于是陈洛找墨家工匠要来了图纸,在这几年里慢慢将代王宫修成了眼下的模样,而刘盈之所以感到熟悉,有沛宫的既视感,那是再正常不过了,毕竟两者同源而出。

    陈洛应答说:“沛宫乃是天子行宫,这儿能学得九分形似,但学不来一分神似。”

    如果自己现在只有刘盈姐夫这一重身份,那么完全可以往“沛宫与代王宫结构异同”方面去进行讨论,发表一番自己的看法。

    但他当下还是代国国相。

    皇帝提及代王宫让他感到莫名熟悉,要是自己直接承认,而且还说这属于精修版本,无异于把刘如意直接埋在坑里。

    得到这样标准化的回答,刘盈没再继续纠结下去。

    他环顾四周,微微叹了口气,不明所以地说了一句:“这儿挺好的啊。”

    长安的宫城远远要比这座代王宫要大,却让他感到无比压抑。

    此地没有热闹繁华,但是自己内心的宁静是之前的十倍不止。

    “姐夫。”在路程过半时,刘盈扭过头来,犹豫地陈洛道,“我与阿父相比,是不是显得太无能了?”

    换作其他人听到这个问题,十个里面有十个会选择和稀泥,比方说“先帝开创大汉,圣明无比,但陛下亦非同寻常,将天下治理得井井有条”。

    这样的回答没有任何漏洞,但无法安慰到面前的刘盈。

    而陈洛并未立刻回答。

    如果刘盈站在皇帝的角度,说出刚才那段话的意思,那么自己会选择敷衍,但他叫的是姐夫,说明是真心发问,感到了迷惘。

    这种来自父辈的压力十分真实,尤其是在刘盈二十来岁的这个阶段,想要努力和奋斗,结果发现怎么做,别人都觉得他不如父亲,甚至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

    想了想,陈洛放缓语速,轻声道:“先帝从一介布衣到坐拥天下,仅仅用了六年时间,在位时北拒匈奴,南征南越,使外族皆不敢轻视大汉。

    陛下作为继承者,承受先帝那耀眼光芒带来的压力,是必然的事情。”

    “这些道理我也明白。”听着开导,刘盈浮现出苦涩的笑容,“可是我明白又有什么用呢?我也时常会想,自己像阿父那般厉害就好了。”

    阿母在宫中处理政事时,让自己在一旁观看,若是答不上来那些根据文书提出的问题,就是劈头盖脸一顿责骂。

    每每如此,刘盈对处理政事甚至产生了畏惧的情绪,索性全盘交给阿母负责,反正做得会比自己更好。

    朝中的那些大臣,在曾经的自己眼里,都是和蔼可亲的叔叔伯伯,但在早朝时,他们却像换了一个人,互相吵吵嚷嚷,就差没有直接打起来。

    至于那些人针对同样的事情,却提出数种不同的看法,更是让刘盈感觉头大。

    所有人都希望他成为下一个刘邦,带着大汉走向新的辉煌。

    但他知道自己做不到。

    见到刘盈眼中的纠结,陈洛接话道:“陛下,您纵然比不上先帝,但先帝的成就与威名,从上古到如今,又有几人能比得上呢?

    哪怕齐桓、晋文,亦有不如。

    恐怕唯有尧舜禹汤,方可相提并论。

    何况您这些年已经做得够好了,田地里的作物欣欣向荣,曾经因为战争流离失所的百姓安居乐业。

    您做出的,乃是周成王的功绩啊。”

    在安慰他人上,自己是有一套很管用的专门话术。

    首先通过对比,将刘盈和齐桓公、晋文公等大佬摆在一条线上。

    伱看他们都比不上刘邦,那你何必因为不如阿父而自卑呢?

    接下来则是夸赞刘盈的优点。

    陈洛也没有尬吹,这几年里大汉恢复得越来越好,保持了稳定的局面,的确属于事实。

    那么这便是起到了更进一步的效果。

    最后回到了他熟悉的“引经据典”环节。

    自己将刘盈比作周成王,这是安慰,亦是一种激励。

    刘盈侧过身来,郑重地行了一礼说:“感谢姐夫宽慰。”

    听完这番话,他顿时感觉心情轻松不少,感觉之前压在身上的那些担子,不再那般沉重。

    随着这一路交谈,他们不知不觉已经走近宴会所在的宫殿。

    侍从恭敬地将大门推开,两人走入殿内。

    虽说刘盈是客,但因为他特殊的身份地位,没有“客随主便”的要求,而且只有等他到来,宴会方才算是正式开始。

    按照惯例,刘盈坐到了上首位置,刘如意在他的左手边落座,陈洛则坐在与刘如意对面的位置上,而刘如意的身边跟着刘茹。

    除此之外,边上还有三三两两的刘氏宗亲,用于作陪,不过谈论正事的话,这些人肯定插不上话。

    在饭菜端上来的等待时间里,刘如意时不时朝刘盈瞥上一眼,眼神里充满好奇。

    他的神态和动作都没有经过遮掩,何况吸引到了刘盈注意。

    转头望着自己的这个弟弟,刘盈笑着问道:“如意何事?欲要阿兄为你解惑否?”

    他们现在属于家宴,没有那么多古板严苛的规矩,就算有规矩,那也大不过上首位置坐着的刘盈。

    外加刘如意现在不过十三四岁,尚且是一副懵懂无知的少年郎模样。

    那么作为兄长,刘盈觉得自己弟弟需要帮助,怎么能视而不见呢?

    顿时,刘如意眼睛一亮。

    他抿了抿嘴,接着问道:“敢问阿兄,当年你和项王在万军丛中厮杀,是什么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