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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欲买桂花同载酒

    墨家商队在路上不紧不慢,花费了两天时间赶到了邯郸城。

    接下来,他们需要南下前往楚地,与缇萦东去长安的方向相差甚远,不得不分道扬镳。

    不过陈洛在暗中对此做出了安排。

    邯郸城内有墨家的分部,原本他们打算月末派出商队前去河西郡采购,在自己的示意下,出发时间提前到了三日后,目的地同样变更为关中,正好全程与缇萦顺路,可以保证她的安全。

    毕竟那些墨家弟子在听闻了她的事迹后,于公于私,都很乐意护送一程。

    按照淳于意的家世来,缇萦平日的生活不说大富大贵,至少会在水准线以上,可她为了替父申冤,代父受刑,一路上的风餐露宿,变得又黑又瘦,像是百姓家灶台边堆放的柴火。

    缇萦这样的行为,在以孝治天下的大汉绝对值得被宣传和称赞的。

    至于私人好恶,那就是淳于意并非真正犯下罪行,他受到那些豪强权贵的迫害,方才被关进牢狱。

    几乎所有墨家弟子都厌恶那些蛮不讲理的权贵,那么自然同情起缇萦的遭遇。

    而陈洛除了在车队行进过程中,隐藏着身份混在人群里与缇萦有过几次交流,以及抵达邯郸后安排这事,就没有再做更多了。

    虽说他修书一封,靠着威慑力,可以轻轻松松地让那些齐地的权贵将淳于意从牢中发出,或者说上书刘恒,状告齐地勋贵嚣张跋扈的行为,绝对会使那批人被惩戒一番,但是自己这么做的话,将会违背废除肉刑的最初愿景。

    如果选择了前一种方式,那么缇萦对自己感恩戴德的同时,必然不会再前往长安。

    这样的话,大概会让自己在某些野史杂谈中留下一个“青天大老爷”的形象,然后再无其他用处。

    肉刑废除缺少“缇萦救父”这个催化剂,那以乐观情况来计,恐怕都得再延续十年二十年,又将多出来数千受害者,造成上万户人家的悲剧。

    后面那种方式,和前者没有本质区别,甚至还会更糟。

    要知道自己拒绝了征辟,树立了无意政治,安心归乡养老的形象,如果突然又修书干预齐地之事,刘恒会给自己一次面子,但后面的征辟,自己也没有合适的理由拒绝。

    何况有了自己干预,以刘恒那深沉的心思,恐怕就会开始考虑缇萦是不是被指使的棋子,又带有什么目的,哪怕他原本支持废除肉刑,可受到影响后,估计不会非常果决地做出决定。

    这样一来,反倒又是弄巧成拙。

    因此在缇萦这件事上,陈洛暂且决定维持原状,最多再给张苍送一封信去,让缇萦进京上书的过程不要过于艰难,此外自己便不再进行干预。

    如果出现意外,比方刘恒没有像原本历史上那样选择废除肉刑,或者直接不理睬缇萦的上书,大不了自己到时候再出手将淳于意救下。

    毕竟现在的墨家内部并没有技术高超的医者,但是长期在外跋涉的墨家弟子却常常会遇到一些疑难杂症,很多时候他们的同门只能看着干着急,却做不了什么。

    恰好淳于意精通《脉经》,又擅长调制药剂,属于稀缺人才。

    陈洛帮助缇萦的另一个原因,就是想借此赢得淳于意的好感,待他免去牢狱之灾后,好将其邀至墨家。

    待到三日后,墨家商队离开邯郸,渡过大河,走过齐地,即将到达楚地境内。

    “回来得倒是晚了一些,闻不到桂花香了。”当某个傍晚,车队在郊外扎营休息时,陈洛望着道旁银杏树上悠悠飘落的一片金黄的叶子,有些感慨,“不过好歹能赶上楚地的第一场雪。”

    在他身旁是围坐着几名年轻的墨家弟子,他们朝陈洛投去的目光是崇敬中夹杂着几分好奇。

    在墨家内部,能比陈洛这两个字更重的,恐怕只有墨翟了。

    墨子开创墨家,而陈洛重新定义并且大兴墨家。

    很多老一辈的墨者都和他们提过,在战国末期和秦代的时候,“非儒即墨”的盛况不再,当时齐墨销声匿迹,楚墨艰难度日,秦墨在秦国虽有一席之地,但连中层都进不去,仅仅能充当工匠的角色。

    在这样的情况下,陈洛重新整合了墨家三派,给了他们全新的前进方向,至于物质方面的支持,更是超过了以往任何一名国君对墨家的支持。

    而且更让墨者赞叹的一点,是陈洛将墨家重新整合后,非但没有选择坐上巨子的位置,反倒是将它废除了,改为从原本的楚墨、秦墨、齐墨各选一人,与他一并担任“话事者”。

    如果墨家内需要决议大事,那至少需要三人表示同意,方可执行。

    这对于新加入的那些墨家弟子来说,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情,可这个决定在刚刚颁布出来的时候,给老一辈墨者造成的冲击乃是石破天惊的级别。

    要知道陈洛放弃巨子身份,就已经让他们足够不解了。

    按照墨家的传统,他们得死忠于巨子,甚至巨子下达自杀的命令,都必须毫不犹豫地执行。

    在任何一个时代,手底下拥有成百上千的死士,盘踞一郡之地,那完全没有问题。

    可陈洛非但拒绝成为巨子,还宣布将巨子这个身份废除,替换成了“话事者”,将原本的权柄一分为四,但不只说是削弱了七成半。

    毕竟现在的墨家,等于说有四名理论上的领导者,那么墨家弟子就不可能再像原来那样,某位领导者下达完全不合理的命令,他们都必须执行,而是有了迂回的空间。

    而陈洛感受到自己身边的这些墨家弟子的眼神汇聚在自己身上,笑着开口说:“你们喝酒吗?”

    有两人摇了摇头,而另外的三四人则出声应答说:“禀陈公,我们喝酒,不过只会喝一点点。”

    酒是用粮食酿造而成,墨家教义中又有“节用”的思想,因此他们平时很少喝酒享乐。

    唯有一名看着非常稚嫩的墨家弟子,在犹豫片刻后低声道:“禀陈公,我会喝酒。”

    对于这鹤立鸡群的存在,陈洛打量对方两眼,莫名感觉他的长相有些熟悉。

    于是他笑问道:“喜欢喝酒,这是为何?”

    “大丈夫生于天地间,见不平事,需拔剑而出,而行义举之后,自然得用美酒开怀。”那面色稚嫩的墨家弟子振振有词。

    陈洛哈哈大笑道:“年岁不大,却有如此抱负,不错,不错,你叫什么名字?”

    对于路见歹人,愤怒抽刀的勇士,自己一向赞许。在见到坏人胡作非为的时候,大部分人念及家中父母妻儿,有所顾虑,不会选择挺身而出,这属于人之常情,不必苛责。

    很多情况下,“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才是社会现实。

    但是见到替他人,替弱者出头的义士,应当大声送上赞许!

    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至于那些酸不溜秋地嫉妒之语,自以聪明的嘲讽之语,不仅仅会寒了义举者的心,更会让整个社会的整体氛围越来越差。

    那名墨家弟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没想到自己刚才那般言论会引来陈洛的夸赞。

    不过他挺直了腰,自信出声道:“陈公,吾名郭解,虚岁已经十五,年岁不算小了。”

    “咦?你姓郭,那郭黎是伱什么人?”陈洛回想起曾经那名在市集上独自持剑胁迫奸商的身影,发觉郭解的面相与他有五六成相似。

    “那是家叔,亦是我第二崇拜之人。”郭解应答,脸上充满自豪。

    郭黎在秦末便是成为了楚墨那支的首领,在后面墨家改成话事者体制后,自然被选为了首届四大话事者之一,直到七年前身体抱恙卸任。

    “原来是郭兄的侄子啊。”陈洛伸出手来,拍了拍郭解的肩膀,可他觉得对方还给了自己另外一种熟悉的感觉,却暂时摸不清原因。

    他继续感叹道:“我和你叔父生前是很好的伙伴,很敬佩他的为人,只可惜没能在他去世前见上一面。”

    郭黎是非常纯粹的那种好人,路上遇见了让他看不顺的事情,都是亲自提剑上前,老了之后,遇见类似的情况,则是一手拄拐,一手提剑上前。

    非常有楚墨的侠气!

    在他领导墨家的时期,墨家弟子个个嫉恶如仇。

    当年不少人按照自己的要求,在地方上去探查贪腐官吏。

    他们遇到十分过分的那种蛀虫,甚至等不及向陈洛汇报,就在夜里偷偷翻入人家的府邸中,用剑逼着对方交出贪腐的证据,第二天就丢到他们上司家门口。

    当然,以暴制暴的行为,是墨家不提倡的,除了对那些穷凶极恶的贼人,他们很少会用这样的手段。

    “陈公,没关系的。”郭解抿了抿嘴,原本脸上满是豪气,此刻骤然减少几分。

    “叔父病重的时候,有人询问过他,要不要给写信告诉您,叔父当时是拒绝道……”他按照回忆,低声复述郭黎的答案,“陈公是干大事的人,我能追随在其身后见到天下太平已是幸事,不然早该籍籍无名地死在濮阳市集上,何必再因为我的事情再去叨扰他呢?”

    “然后等你叔父去世,我才收到消息。”陈洛似有些无奈地昂起头来,想起那好像是某个寻常无比的下午,自己略带疑惑的翻开一封从楚地送来的信件,看到那则遗憾的消息。

    就像矫健的骏马追不上离去的人,再快的箭矢也无法射到时光长河的彼岸。

    不过自己曾经听过一个颇为有趣的理论,叫做宇宙大坍缩,所有的一切都将反向重新上演,离开的列车倒退进站,倾盆大雨流向天空,松开的手缓缓握紧,逝去的人再度相拥……

    只是它仅仅是一个浪漫而无法被证实的猜想,没有谁知道宇宙的尽头会是怎样。

    一场重归黑暗的热寂,或者说将被撕裂成虚无。

    陈洛想挤出个笑容,不过最后还是淡淡道:“你叔父啊,这辈子就是这么执拗,认定的事情转不过弯来。

    当初他说我是什么值得墨家追随之人,我那时才过弱冠之年,哪担得起这样的称呼啊,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你叔父。

    没想到他就一直坚信他是对的,默默跟在我身边,帮了我很多事情。

    你叔父说非常感谢我,其实我同样很感谢有你叔父在啊。”

    如果没有郭黎,没有墨家弟子的相助,我有太多事情无法办成了啊。

    这是陈洛的心声。

    那场震惊大汉的“刺陈案”,若没有他们煞费苦心地调查,那荆王刘交怎么可能那么轻易的暴露呢?

    而在担任御史大夫期间,若没有他们寻访九州,那自己的工作量和工作难度直线上升不说,也无法做得那样尽善尽美。

    何况墨家工匠和墨家商队的存在,更是自己无法复刻的存在,要知道有信念的工匠好找,有信念的商贾可打着灯笼都难觅。

    陈洛不知不觉地絮絮叨叨说了挺久,没管周围这一圈墨家年轻弟子听不听得懂。

    讲得有些口干后,他环顾一圈,看着他们脸上略带茫然的神色,不由得轻笑一声。

    这和二十多年前的自己何其相似,脑子思考地全部都是如何更快地前进,去击败面前那一个又一个的对手,不似现在,只想走得更慢一些。

    望着路边落下的那些银杏叶,陈洛在内心仔细数着那些已经离开的故人。

    “大汉十七年,钟离将军去世;大汉十九年,项声去世,大汉二十一年,司马欣去世,同年……”

    那一副副熟悉的面孔留存在自己的记忆当中,永远不会随着时间再改变了。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留在楚地等着自己回去,然后击缶相迎的朋友不多了啊。

    陈洛看着身边这些充满活力的面孔,神色又释然许多。

    没有人能够永远年轻,但是永远有人正在年轻。

    但还有不少老家伙喝得动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