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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故友交流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席间的气氛随着项显的剑舞到达最高潮后,开始渐渐回落。

    毕竟与宴者的平均年龄已经超过四十岁,过了某个槛,身体精力就开始大幅度地下滑,止都止不住。

    陈洛环顾全场。

    又一位宾客喝得东倒西歪,趴在案牍上大有不省人事的样子,不用自己吩咐,就有专门的两名侍从将其扶下去照顾。

    保持清醒的人不多,年轻一辈几乎都喝得醉醺醺的,好些人大着个舌头,围在项显边上讨教着剑法。

    至于自己同辈当中能保持清醒状态的,少之又少,

    项羽没醉,单纯因为喝得少。

    整个宴会期间仅喝了六杯,其中有一杯还是趁着虞姬没注意,偷摸着慢慢喝掉的。

    这个量放在三十年前,甚至可以说他一口就灌完了。

    因此想要现在的项羽醉倒,那没个三五坛子的量是不行的。

    韩信同样没醉,属于是喝得更少的那一类。

    除了自罚三杯外,他仅仅主动喝了一杯,按照生活习惯,每日下午需要撰写兵书,哪怕一丁点儿的酒,都有可能影响正确思路。

    因此韩信日常基本戒酒,但他来到阳夏,是打算给自己放几天家,于是才喝了一些。

    待到宴会结束,陈洛起身送走了那些尚能自行离开的宾客,而有些实在醉得叫都叫不醒的人,自己就将他们安排住进府内的客房,并叮嘱侍从在一旁照料,避免发生意外。

    做好这些,他再返回到宴会举办处附近,穿过内院的门廊,向一处凉亭行去。

    刚才那场热闹的宴会,是为了应付众人对自己回归楚地相迎的热情,以及的确想见见那些老熟人,回忆几句往昔。

    至于想和真正的挚友交谈,当然不会在那嘈杂的聚会上推杯换盏。

    陈洛隔着数十步,中间有数丛竹子遮挡,但还是能听见项羽和韩信的声音,似乎还掺着几句争辩。

    他走近一看,两人正在下棋。

    他们见陈洛过来,只是简单地招呼了一句,目光继续回到棋盘之上。

    陈洛知道两人是杀到激烈处,心思全在棋上,于是没管那些俗礼的细节,坐在边上就兴致盎然地看了起来。

    韩信执红,项羽执黑。

    此时的项羽是驾车使马,在韩信的阵营之中不断进行冲击,杀得对手节节败退,所过之处皆成一片白地。

    而韩信进行派出相和马前去进行限制,但似乎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仍在步步败退。

    在项羽鲸吞掉两枚棋子,在红方的区域内占据一块区域后,韩信守在帅帐旁的卫士开始直面兵锋。

    只是陈洛发现局势并没有那么简单。

    韩信安在河界边上的炮,与唯一攻到项羽境内的那辆车,隐隐形成一个杀阵。

    果不其然,片刻后局势便开始反转。

    韩信的炮打掉象后,马上就配合着车开始抽子,伏杀一马一炮后,还将黑方老将逼出了本位。

    这下,项羽前期领先的优势全部消失。

    不过他没有焦急,反倒改变了先前莽撞激进的打法,选择稳健起来,此后面对韩信的设伏,虽然项羽没有看出来,但怀着不占便宜的警惕,还是没掉进去。

    杀至残局,两方都无法更进一步,最终选择握手言和。

    在一旁观看完这盘棋局的陈洛,长舒一口气。

    他差点没憋死在这里。

    刚才这盘棋用高端一点的说法,便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双方战了个痛快,而换成通俗易懂的说法,那可谓是菜鸡互啄,让观赛者喉头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在陈洛觉得自己在宴席上已经吃饱,但如果配上这盘棋的话,现在干上两大碗饭,那毫无问题。

    没想到过了二十多年,羽兄棋艺居然一点进步都没有!

    要知道虞姬当年下棋的水平,能杀得自己丢盔弃甲,结果过去这么久了,还是没把她夫君教会。

    韩信棋艺寻常,属于普通水准,这倒让陈洛没感到意外。

    毕竟天天待在家里写兵书,又没有谁去找他下棋,指不定这盘棋还是他这几年来下的第一盘呢。

    “唉,可惜没能将最开始的优势一直保持下去啊。”项羽揪了揪胡须,语气带有几分懊恼。

    自己开局按照自己夫人教的定式,下出了那么大的优势,咋就没能保持住呢。

    韩信则兴致勃勃地复盘道:“现在我想想,应该早出车才行,而且中间也有几步疏漏,没能将你的马困住,还有……”

    陈洛则坐在边上,忍不住插嘴指点道:“韩兄,你这步比起这样下,换成把炮架到后面,岂不是更好,能把他的车马全部卡住,动弹不得,然后再跳马出来……”

    “妙哉,妙哉。”

    韩信思索一瞬,便是笑着大声赞叹。

    对面的项羽则冒出冷汗,只庆幸陈洛没在他们下棋的时候说出来,要不自己保平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们三人就像后世村口的老大爷,坐在棋盘前,悠然自得地享受属于他们的一方宁静,完全看不出任何属于上位者的威势。

    又一盘棋结束后,项羽岔开话题道:“江宁,这次你回来应该就不走了吧,我见上面有征辟伱的意思。”

    “不走了。”陈洛点了点头,接着笑着自嘲一句,“我都这个年纪了,脑子转得慢了,再去长安岂不是惹那些年轻人笑话。”

    韩信揉揉下巴说:“从棋盘上的表现来看,江宁你说自己老了,那我岂不是可以埋了?”

    刚才陈洛是在棋盘上双杀韩信与项羽,而且下的还是单方面快棋。

    每次韩信长考结束,选定深思熟虑的一步,结果陈洛立刻跟上,仿佛根本不用思考,于是韩信又陷入了新一轮的长考。

    很多时候他想设下陷阱,却又心怀犹豫,觉得对方动子敢那么快,断然是猜到了自己的想法,于是纠结之中,导致局面更坏。

    韩信又紧接着补充一句:“而且张大夫的年岁快比我们大上一轮,现在亦能在长安任职。”

    “我这才回来几天,咋像在催着我走一样。”陈洛笑道,接着摆了摆手,“这次我就待在阳夏不走了,老张那是特例,而且估计这两年也就会退,朝堂上的事情还是让那些小辈去处理吧,我就不去瞎操心地掺和了。”

    项羽眼睛微微发亮说:“这下不走了,好啊,我还担心你就只回来待个一年半载,然后又要往北边跑呢。既然你之后不走了,那无事的时候多来郢都转转,要知道我狩猎的时候都找不到对手。”

    韩信同样附和一句:“淮阴更近,我那兵书堆了好几箱子,之前你在代地不好全部寄过去,这下你就好方便来翻翻了。”

    “一定一定。”陈洛应答下来,自己回到楚地后,闲暇无事,不去拜访朋友,难道还有其他的事情需要忙碌吗?

    “不过要我说,待在长安的那些小辈,倒没几个比得上他们父辈。”项羽手中拿着棋子轻敲几下,忍不住地做出点评,“舞阳侯那般生猛的壮士,没想到那几个儿子都颇不成器,只怕加在一起都不是淇儿对手。”

    他上次进入长安的时候,顺道去舞阳侯府上拜会一番,打算指点指点樊哙那几个儿子的武艺。

    没想到他们从招式到脚步,全都乱得一塌糊涂,项羽觉得自己再老十岁都能胖揍他们。

    想了想,韩信再说道:“我见大汉当今军队的装备精良的不少,但真和立国之初的那一批将士打起来,恐怕会连战连败。”

    陈洛笑着接话:“当年是谁在练兵,现在又是谁在练兵,这能比吗?”

    哪怕是同样的兵源,韩信负责训练的那批士卒通常在战意和纪律性上都远超他人,何况当初和韩信进行对比的,还是周勃、曹参这样的将领,现在大汉掌军的将帅大概只有二流水准了。

    “要说这些后辈当中,我还是最看好江宁你那两个儿子。”项羽乐呵呵地说道,“直儿可惜没能早生三十年,不然在秦末建功立业,易如反掌。”

    “他早生三十年,那我都得叫他哥。”陈洛白了项羽一眼。

    不过儿子被夸,自己实际上心里美滋滋。

    韩信咳嗽一声说:“可惜阿鲁不咋愿意学习我的兵法,要不他在军略上的高度,恐怕不会低于直儿。”

    听到项羽的那些话,他同样不甘落后,开始夸赞起了自家女婿来。

    项羽撇了撇嘴,反驳道:“何以见得?直儿精通弓马,率军冲杀的能力没比当年的我弱多少,大概能有七成半,比龙且还强上一些。

    如果领兵作战,直儿率领三千精锐,至少可以击败十倍之敌。”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是相当自豪。

    要知道曾经的龙且是自己手底下冲阵能力第二的将领,比他更高的唯有黥布那个叛徒,陈直能够达到那个水准,证明他在这个将星暗淡的时代,可以称得上脱颖而出。

    韩信摇了摇头说:“击败而已。如果鲁儿按照我的路子,那十万人以下的战争,他用同等兵力歼灭敌人不是问题。”

    这就是他和项羽的差异。

    在韩信看来,相比击溃敌人,歼灭敌人有生力量的优先级更高。

    因此每一场战争的胜利,更多地采取合围的手段,一点一点地将敌人绞杀,这和项羽擅长的冲阵,属于不同的路子。

    想了想,项羽再度反问:“十万人以下?那在战场上相见,给你和阿鲁一万人,我和直儿率领一万人,你觉得结果如何?”

    韩信摸了摸鼻子。

    他刚刚之所以说的是十万人以下,那是因为自己不清楚陈鲁究竟有没有兵道天赋。

    没有天赋的人,哪怕用心去教,统率三五万士卒已经是极限了。

    因此韩信没有把话说得太满。

    没想到这反倒让项羽钻了逻辑上的空子!

    按照“十万人以下”的说法,那要是再极限一点儿,两个人也算在“十万人以下”的范围,到时候项羽带着陈直,来找自己和陈鲁对决,即便是打上一百场,韩信觉得都没有任何胜算。

    意识到这点之后,韩信的用词就谨慎了很多。

    他岔开话题道:“一味的冲阵可不适用于所有的情况,像是复杂地形,以及两军对垒,还有城池攻坚,都不是率军往前莽过去就能解决的。”

    这些的确是项羽在战场上相对弱势的地方。

    当年每每遇到攻城战,楚军士卒的伤亡和耗费的时间都成倍增长。

    面对质疑,项羽轻皱眉头道:“但按照你的讲法,我在巨鹿如何用三万人去包围三十万秦兵呢?”

    这倒是把韩信问住。

    不过他在脑中模拟出巨鹿附近的地形,开始进行模拟。

    半刻钟后,他开始和项羽进行推演,试图用另外的方式去解决巨鹿的困局。

    看着喋喋不休争论的两人,一旁的陈洛只是沉默。

    他们所讲的这些内容,虽然自己能大概听懂,但真要参与讨论,必然露怯。

    不过他心里美滋滋的,如果不是顾忌形象,恐怕早已笑得合不拢嘴。

    毕竟韩信和项羽再怎么争论他们的女婿是如何优秀,那都是自己的儿子。

    无论谁争赢了,自己都不会输,属于赢麻了。

    当然,两人说到后面,已经不再简单地在争论陈直和陈鲁谁更优秀,进一步地争起了兵形势和兵权谋的长短。

    要知道他们都属于各自领域的代表者,有着傲气。

    于是他们这一争起来,可谓是没完没了。

    坐在边上的陈洛是笑眯眯地捧着杯热茶,可谓是收获满满,成了最大的获益者。

    难道在军事领域,当下还能找到比面前二位更强的导师吗?

    至于两人争论的结果,在自己眼里却不重要。

    韩信和项羽也都没有说服对方。

    毕竟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战场千变万化,两种战术在特定的情况下,都能发挥奇效,带来胜利。

    待到二人争辩结束,夜色近暮。

    望着晚霞,陈洛揉揉下巴。

    回到阳夏的第一天,感觉到了久违的惬意。

    真不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