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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尔(三)

    漆黑不见五指的夜晚已经告别白日的喧嚣。巴尔在黑暗中摸索着,他可以听得到周围士兵们急促的呼吸声。即便黑矛在手,巴尔也感觉这片丛林总是有某种不可名状之物死死地盯着他,令他深感不安。

    这个地方不欢迎我们,丛林王国所信仰的神乃是所记载的众神中最为凶狠的一位,夏怋。

    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听过大人们为了吓唬他所编织的故事。他的叔叔,赫立安·泰耐斯提总能编出许许多多奇幻而神秘的故事,来吓唬年幼的他。即便他知道是假的,仍可以被叔叔形象的动作和夸张的表情渲染的气氛而吓一大跳。

    他听过无数故事,关于这位残酷的神明,巴尔唯一记住的就是,夏怋掌管着巫术与生死、医术与疾病。

    以及他处决犯人的方式。

    这部分细节在叔叔的口中以一种格外瘆人的语调传输给他。烈酒中混入大量的断舌草,再将其送入病人的口中,此时的犯人对自己的身体几乎没有任何知觉。随后,行刑人再用利斧砍去犯人的四肢,再将其包扎好,等待犯人的意识恢复。

    光是听到这里,已经不由得令他毛骨悚然。

    没有四肢的犯人剩下来的就只有痛苦地叫骂和哀嚎。行刑人将烈酒与油倒在犯人的身体上,随后用火……

    “妈的,”随后盔甲咔咔的声音响彻四周。他停下脚步。

    “大人,该死的树干,”一名骑士抱怨着,“这他妈比我干过最老的妓女的褶皱还要多。”

    “得了,”奎因伯爵骂回去,“再出问题我就把你的老二切了,再把你送去当营妓。”

    巴尔的双眼稍稍适应了黑暗的环境,他小心翼翼地扶着树干向前摸索。即便戴着钢制护手,他都能感受到树干上总是冒出黏糊的汁液。

    就像血一样,这个念头一出现在他的脑袋中,他瞬间感到毛骨悚然。

    巴尔想打破这种不安氛围,“跟我说说你的侦查情况。”他跨过地上一块凸起的巨型树根,板甲踏在厚实的腐殖质上。

    布拉克斯家族的军队大部分都是骑兵,由于马匹的缺失,他们已经失去了最大的优势。

    奎因伯爵小心翼翼地扶着树干,“我们曾经到达过瑞恩堡附近。那是一座立于巨大丘陵上的城堡,爬满鬼藤与矮脚藤。那儿的城墙比我想象的还要高,”他沉默了一会,“我没看到城堡大门,可能在城堡的另一边?”

    “不,”巴尔摇头,“瑞恩堡建于战争纪元。最初的用途,是用来关押被丛林王国俘虏的领主与骑士。后来巴利一世派遣他的亲卫队,由十二人组成......”

    “我知道,”侍从的声音颤抖着,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激动,“‘传奇的’马尔基尼兄弟,和…”

    “他们都死了,死于荣誉,死于最不该为之而死的东西,”巴尔有些不乐意,“小子,作为一名侍从,首先要学的就是管住自己的嘴巴。”

    他不再理会男孩,“十二人去,五人回来,队长奥诺·蓬佩爵士和戈洛瑞家的人缠斗了很久,直到其他人打开了戈洛瑞堡的大门。”巴尔的双眼投入前方死寂而阴冷的黑暗中,“当年这座地狱的大门在地下。”

    此话一出,周围霎时间又安静了不少,巴尔不知道他们是因为震惊还是胆怯,他不愿去猜测,大概是因为黑暗吧,“他们拆除了北边的要塞,建起了一座修道院,用来救赎当年在断头林中流浪迷失的怨魂。戈洛瑞家族全族上下被巴利一世尽数砍头,瑞恩家族接管了那块充满仇恨与悔恨的土地。”

    “瓦兰纳斯公爵见到瑞恩堡陷落,霎时慌了神,他听信了当时艾利·巴克利侯爵的话,直接将俘虏的凯恩斯伯爵,以丛林最原始处刑方式,将其肢解再焚烧。”

    巴尔还想说些什么,但是他察觉到了氛围的不对劲,“无论瑞恩家族是否在驻守这座该死的城堡,”他对身旁一众骑士说道,“一定会被我们的突袭打得措手不及。”

    他转向奎因伯爵,“带领你信任的手下,”巴尔话锋一转,“你侦查过瑞恩堡的地形吗?”

    “有一条小路在西侧的林子中,通达南北,还能隐蔽我军动向。可以绕着这条环绕小路,对其发动任何方向的进攻。”

    巴尔满意地点头,“我需要你从北部的修道院发动进攻,那里城墙最矮,城门形同虚设,但是从北部进攻之后,离主城堡仍有一段护城河距离。内城的城墙比修道院的城墙高了不少,这时候我要你做的事情是吸引敌人的注意力,全力攻击内城墙,打起泰耐斯提的染血长矛旗,动静越大越好。”要是乔治在就好了,“内城墙是几乎牢不可破的,高耸的城墙足以令任何军队望而却步。”

    奎因伯爵瞪大了眼睛,巴尔挠了挠下巴,“最坚固的城堡向来是从内部被攻破的,就像当年的白城。”

    他目送奎因伯爵的军队消失在黑暗的森林之中。在他的脑海中却浮现梦境中曾出现过的场景:满是由血肉堆积而成的,不可名状的怪物,张开了他的黑暗巨口,吞掉了一整支军队。

    他摇了摇头,也许是我太累了,他静静地注视着这座建在高地上的城堡。黑夜将它的外形勾勒得如同盘踞于高山之上的巨型怪物,仿佛故事中遥远的东方巨龙。两座由石头堆砌而成的巨型塔楼,高高燃起的篝火,如同巨龙的血红之眼。

    “我不是你们的领主,”巴尔回头对军士发话,“但你们都是士兵,士兵生来服从命令,”他的侍从蹲在一众身穿锁甲的士兵之中,已与他们无异。

    “今晚我们做的事情是百年来不曾发生过的最危险的事情,”他拔出黑矛,剑身映射着不远处瑞恩堡城墙上的火光,“既然你们的领主选择了你们,今晚,我不希望你们像个娘们儿一样,在城墙下面扭扭捏捏,如果这样,你们不如去自家城里最大的窑子当个要饭的吟游诗人。在场的各位都是骑士,勇气铸造你们的盔甲,忠诚化为你们的长剑。瑞恩堡就在那儿,”他顿了顿,“那帮该死的野蛮人就在那里,要么他们去深渊吃屎,要么我们去深渊吃屎,抢光他们,杀光他们,听明白了吗?”

    蹲伏在树丛中的布拉克斯骑士们低吼回应。他半蹲下来,锐利的双眼如高空的雄鹰般盯着不远处的瑞恩堡,几名骑士架着两架木梯从树丛的一边爬上高地。

    原本能听见的微弱呼吸声也消失了,四周只剩下了蟋蟀的鸣叫,他握紧了手中的黑矛。每次的决策都有缺点,巴尔清楚,这是酒馆里的骰子游戏,成败取决于天父的意愿。

    如果我们失败了......

    心脏不安的跳动声于他们厚实的板甲内传出来。

    火光的背景中映衬着两根长长的黑色影子,慢而轻地搭在瑞恩堡的城墙上。黑点缓缓地沿着黑色影子向上移动,巴尔眯起双眼,渴望能看得更加清楚。

    “烂尾巷的老鼠”罗恩爵士,没有人比他更在行潜行暗杀。即使巴尔对对方的出身有所在意,但奎因伯爵向巴尔不断举荐此人。

    希望你的选择是正确的,老友。

    良久的瑞恩堡,响起的钟声短促而紧张。巴尔缓缓地向前方摸过去。侍从想要跟过来,巴尔瞪了他一眼,“呆在这里。”

    他不希望这个男孩成为第二个铁手。那天黄金港的房间中,成为了巴尔一生的阴影。学士将烈酒倒在铁手的断肢上,那断肢露出了半截骨头暴露在空气当中,血肉仍然还连接在的手臂上。鲜血染红了葛兰家族的白底黄色船只纹章。

    “左手保不住了,”随军学士说,他取出一把锋利的小刀,放在火上烧炙着,巴尔的眼睛自始至终盯着血床上的铁手,爱德华的眼睛血红,睁大得如同水下宫殿中装饰的红色夜明珠。痛苦的嚎叫至今仍回荡在巴尔的脑海,爱德华的眼睛中充满了一种诡异的神情,他能从中看出不甘、恐惧、愤怒。

    以及疯狂。

    他带着众人向一边的树丛中摸索过去,身上的板甲与锁甲碰撞的叮当声,令他很不愉快。思索再三,“亚力?帮我把这该死的板甲脱掉。”

    “大人?我觉得您不该脱掉,毕竟......”他身边的一名骑士朝他低语,但是被巴尔打断了,“如果因为我的板甲发出这该死的叮当声扰乱了计划,我宁愿吊死在白色广场的绞架上,”他开始动手解掉胸口的绳子。

    黑点爬上了瑞恩堡的城墙,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在这死寂当中显得格外刺耳。

    黑点在城墙上消失,他握紧了手中的黑矛,即便夜晚寒冷,前额的汗水顺着脸庞流下,弄得他双颊刺痒。

    夏怋不会在夜晚出席,巴尔安慰自己,他向天父祈求,也许天父不会回应,巴尔很早就知道这个道理,在父亲因战争而患胃疾过世之时。

    “疼......啊......孩子,就像......螃蟹在......肚子里......”这是父亲过世前最后一句话,年幼时的巴尔就已经不再流泪,那次却流出了泪水,因为他在心头疯狂地祈求天父诸神。在这之前,每当父亲病情好转之时,巴尔都以为是自己的祈求有了回应,于是不断地将力量托付于祈求。

    直到父亲流干了最后一滴眼泪,嗓子不再发声,脑袋无力地向一边外去。床头摆放着家族古老而锋利的族剑“黑矛”,似乎在给予这位暮年老人最后的慰藉。

    “大人,”一名骑士低声轻语,打断了巴尔的思绪。

    回忆是暮年将死之人最后的顾虑,巴尔攥紧黑矛,指甲几乎抠进了肉中。

    “是时候了。”

    紧张而刺耳的钟声回荡在整个瑞恩堡之中,如深谷中猎鹰发现猎物时胜利的鸣叫。城墙上开始喧闹,巴尔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时间仿佛流动地极慢,众人缓缓地移动到城墙下端附近的灌木丛中。他抬头看向城墙上端,他不知道上去的几名骑士遇到了什么,但令他庆幸的是,两座攻城梯并未被掀倒。

    终于,泰耐斯提家族的染血长矛旗给了他最终的答案。

    隔着羊毛外衣,他能感受到古老而粗糙的石壁给他传来奇异的暖流。他摸着石墙,攀上了长而陡的攻城梯。

    迎接他的是罗恩爵士,长脸圆顶,稀疏的短头发随意地搭在脸上,小小的眼睛不怀好意地偷瞄周围的一切,加上对方那微微上咧嘴角,让巴尔不知道他是面无表情的严肃还是玩世不恭的嘲讽。

    “大人,”罗恩爵士向四周张望了一圈,“塔楼和这一段的城墙过道里已经没有敌军了。我的领主大人现在正在攻击北部的修道院大门,剩下来在塔楼里的狒狒已经被我们解决了。”

    巴尔点头,他抬头望去,塔楼顶端的篝火已经熄灭。巨龙的眼睛已了无生机,塔楼顶端的狒狒旗无力地垂倒在杆子上。

    你个傻瓜,巴尔咬牙,“你为什么要熄灭塔楼的篝火?要是对方看到塔楼的篝火熄灭,绝对会认为这边的塔楼出事了。”他果然还是太年轻了。

    罗恩爵士站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巴尔长叹一口气,如果那该死的塔拉特伯爵没有带着他的军队进入断头林埋伏,我们的人数就算翻了十倍也拿这座城堡没有一丝办法。

    巴尔整理了一下衣领,“现在立刻带着他们,”他数了数,爬上来的人不足三十人。但他们都是骑士,巴尔安慰自己,“去内城的北边大门,给你的领主大人开门。”

    巴尔靠在城垛上,双手撑在插在木制地板中的黑矛。攻城梯处不断地有骑士爬下来,他双手置于胸前,开始向天父祈祷。塔拉特·瑞恩伯爵的军队应该在断头林中,他必须在断头林之中,他不可能死守自己的瑞恩堡。被夹在在巴克利家族军队与科达家族军队之间的敌人,任谁都愿意去捡这个便宜的。

    男孩从城垛外露出脑袋,喘着粗气,“大人,我不能在下面,”他利落地爬进过道,“您是我的主人,”他从背在背上的麻袋将巴尔的板甲取出,“您在哪我就在哪。”

    巴尔挑眉,“帮我穿好,做好硬碰硬的准备吧。”

    守在过道拐角的骑士比了个手势,巴尔停下脚步,避免让自己的板甲发出声音。霎时,四周只剩下了越来越近的锁甲咔咔声。

    那名骑士暴起,长剑刺入了对方没有面甲保护的脸庞。

    巴尔跟在他们后方,穿过塔楼下方的蜿蜒楼梯。一路上,他们没有再遇见过敌人。

    北部城门处的吵闹声越来越大,时而夹杂着刀剑钢铁碰撞的声音,以及痛苦的嚎叫与求饶。城外的河谷军队正在使用攻城锤撞击着大门,一声又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回荡再塔楼狭小的走廊上。

    校场早已遍地尸体,远处的几名骑士在大门处仍在抵抗众多敌军的包围。

    他放下面甲,“进攻!”听见怒吼的敌军连忙回头,用手中的长戟向他们比划。

    对方的人数明显多于巴尔带来的骑士,但巴尔没有犹豫,手中的黑矛顶住几杆长戟的挥砍,身旁的骑士从他身边冲出去,手中的长剑刺入了对方的胸口。

    “投降吧,把城门打开,”巴尔朝着对方大吼,“你们的军队已经终结于断头林中,你们的领主已经被我军俘虏,立刻停止抵抗。”

    只要有一个人开始丢下武器,就会有第二个。“我们投降,”一个胸口印着黑色城堡纹章的士兵丢下了手中的盾牌和短柄杖,蹲下身来,双手高举过头顶。

    我赢了,巴尔手持黑矛,劈向缠绕在城门的巨大黑色铁链。

    刺耳尖锐的声音瞬间充满了他的大脑,铁链无力地掉落在地上,大门缓缓被打开,奎因伯爵看到巴尔,开始大笑,“河谷公爵万岁!河谷公爵万岁!河谷公爵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