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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夜来风雨急 [2]

    见曹监察消失在门外街角,老赵立马关上了铺门,转身直奔东厨。

    等他打开房门,就见婆娘正瘫坐在地,目光呆滞,一手按着脖颈上的伤口,一手捏着那粒蜡衣包裹的褐色药丸。

    厨房后门依旧敞开着,丝丝风雨卷了进来,老赵环顾打量一番,却没有了那蒙面黑衣人的身影,这才扶着惊吓过度不能言语的婆娘,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再说那蒙面黑衣人闪身出了门,在墙角下细长的巷道冒雨奔走,默念着“临江仙”这个字号,心中便有了计较,知道今晚之行已经有了结果,脚下不禁又加快了步伐。

    又奔走了几步,脚下的小巷便汇入了正街,蒙面黑衣人却陡然止住了脚步。

    前方正街中央,一位身披蓑衣的大汉双手环抱一把横刀静静立在雨中,一具出奇宽大的斗笠遮住了双眼,看不清模样。

    蒙面黑衣人呼吸一凝,虽然未曾见过此人的模样,但心中已经有了八九分揣测。

    “曹监察?”黑衣人握紧手中匕首,声音清冷。

    “知道本监察是如何发现你的吗?”

    曹监察依旧双手抱刀,口称“本监察”,算是回答了蒙面黑衣人的问题。

    他朝着雨中的蒙面黑衣人微微抬头,露出半张脸来,也不等对方答话,径直自答起来:“这老赵若是在卧房中和他婆娘办事,怎么会在厨房门口留下新染的水迹呢?”

    曹监察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推断,嘴角微微上扬,迈步向蒙面黑衣人走来,手中的横刀缓缓出了鞘,雨水打在刀刃上很快便汇成了一道水线。他的嘴角继续上扬,只至露出满口黄牙:“现在,你可以瞑目了。”

    蒙面黑衣人在曹监察张嘴的刹那就已拔腿狂奔,他选择了沿正街与斗笠大汉相反的方向奔逃,比起返回小巷道,宽阔的正街更适合躲避。

    “如果就这点手段,今夜你躲不过三息。”

    曹监察右脚一踏,溅起一蓬水花,身形鹏跃而起,手中长刀伴随话音划破雨帘,勾起一道水刃直直斩向蒙面黑衣人后背。

    就在曹监察挥刀的瞬间,前方正在趟着雨水狂奔的黑衣人好似料到了身后情形,略显单薄的身体突然向左侧急走,擦着屋檐下的木柱踉跄而去。那木柱应声而断,替黑衣人挡下了身后的致命一刀。

    曹监察身在空中却能诡异地两个纵身,左脚在断开的房柱上一踩,身体凌空旋转,刀随身转,在空中划出一道半弧形刀气向着黑衣人的颈脖斩落。

    此时黑衣人已经来到一处交叉路口,身后的刀锋夹杂着风雨呼啸而来,似乎已经触及到自己的毛肤,他身形一矮,抱头贴着街面的青石板向前一滚,刚好落到路口一侧的墙角。

    也就在此瞬间,黑衣人双脚在墙角用力蹬踏,整个身体顺势借力朝着右手方向的街巷窜了过去,转身的刹那右手微抬,向着斗笠大汉一挥,似是掷出了一物。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那刀气裹着白练劈在了青石板上,青石碎裂,一缕发丝随着几点血珠飘落,很快便消失在风雨之中。

    曹监察此时已然断定这黑衣人竟然毫无修为,但即使如此却依然生生躲过了两刀,而此时又何止过了三息?

    他心中一阵恼怒,又见那黑衣人挥手一掷,隔着滂沱大雨也没看太清,心中疑虑,身形便是一顿。这一顿的瞬息,斗笠大汉便发现这黑衣人只是虚张声势,那有什么暗器,自己竟然被一个毫无修为之人给耍了,他发出一声爆喝,似要发泄心中羞辱,双足一点,再次挥刀全力追去。

    后颈传来的疼痛让已经竭尽全力的黑衣人又激发出了一丝潜力,趁着斗笠大汉身形微顿的片刻,黑衣人已经沿着街巷奔出去五六丈。这条街巷的前方就是温陵的城隍庙,城隍庙中有执事看守值夜,或可寻得一线生机。

    眼见城隍庙就在不远处,身后一声爆喝滚滚传来,旋即又有两股刀气斩透雨帘紧随而至,黑衣人顿时背脊生寒,未有半分犹豫便学着此前的动作,抱头向前扑倒翻滚。可堪堪躲过一刀,另一道刀气的余锋却正中后肩,带出一串血水。

    黑衣人后背吃痛,还是咬牙贴着地面完成了翻滚,他坐在地上抬头直面腾空跃来的斗笠大汉,右手再次抬起对准了前方。

    曹监察见瘫坐在地的黑衣人又朝自己举起了右手,心中冷哼“同样的招数连用两遍,是嫌我蠢吗?”,身形便不做任何停留,眨眼便又近了两丈。

    此时,就听一声脆响,从黑衣人右手衣袖中掠出一道弩箭,刺破雨帘直射半空中的斗笠大汉。

    细微的机括声响起,曹监察已然暗呼要糟,两丈的距离避无可避,自身凌空又无处借力,一口内息也恰好处于转换之际,当下只能眼睁睁见那弩箭应声而至,射入左肩,离心口只差两寸有余。

    曹监察闷哼一声跌落在地,又退了一步,暗道一声侥幸。却不知对面的黑衣人也是心中暗叹一声可惜,自己盘算的搏命一击还是差了准头。

    两人的目光在风雨中打了个照面,曹监察低头看了眼伤口,便待挥刀上前结束了此人。

    此时那黑衣人也是缓缓站起了身,把已然没有机会再用的手弩随意一丢,抬手就扯下了蒙面黑巾。

    曹监察没想到黑衣人竟然主动扯下了面纱,脚步顿时一滞,又待借着远处雷鸣泛起的天光看清了面容,不禁心神一晃,脱口而出:“是你?”

    远处天边一阵电闪雷鸣,天光显化了风雨,也照亮了一张少年人的脸颊,清秀苍白,正是许意平。

    就在斗笠大汉两次恍神的间隙,许意平缓缓后退两步,转身便奔向十丈外的城隍庙。

    曹监察看着许意平的背影犹豫片刻,眯眼看了看城隍庙,像是下定了决心,手提横刀疾步追了上去。

    待他追上前去,许意平已经推开了城隍庙的大门,屋内城隍神像的案几前还燃着松油灯,灯焰幽香了了,却是空无一人。

    许意平轻嗅一口案前幽香,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干脆倚着茶几转身坐了下去,看着已经跨过门槛的斗笠大汉,神色一松,并无山穷水尽的绝望,倒有些如释重负的轻快,他轻笑着看向半张脸隐没在斗笠之下的曹监察:“要不要谈一谈?”

    “不敢与许东主谈,我怕自己会改变主意。”曹监察缓缓举起横刀,刀上的雨珠随之滴落。

    “到此为止”,斗笠大汉沙哑的声音随着向下闪过的刀光一同响起。

    便在此时,一道光影划过,铿锵一声挡住了已经落到许意平头顶的横刀,那是一把样式古朴的黑色剑鞘,剑未出鞘,有些奇长的剑柄握在一只白洁如玉的手中。

    许意平和斗笠大汉各自惊诧,两人顺着这只握着剑柄的玉手双双抬眼望去,却见神像前竟然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位年轻女子。

    这女子内着红色对襟长裙、外披白色纱衣,约莫双十芳华,面如白玉,颜若朝华,一截红巾挽住如瀑青丝,秀美中又透着一股英气,此时亭亭立在油灯昏黄的城隍庙内,却是光彩照人,丽若春梅绽放,神如秋蕙披霜,生得极美。

    美貌女子此时正用一双内蕴星月光华流动又似清灵透彻冰雪的眸子瞟了一眼许意平,旋即又冷冷盯着斗笠大汉。

    曹监察手臂一阵发麻,感受着从刀身传回来的浩瀚内息,心中翻起浓浓的惊叹,既是惊艳于这年轻女子绝美的容颜,更是惊叹这女子一身蓬勃如潮的内息。

    他双眼凝重,缓缓收回长刀,又后退了一步,才发出更为沙哑的声音:“这位小娘子,好俊的身手。”

    美貌的持剑女子却未搭理斗笠大汉的话,微微低头看着还背坐在案几前的许意平,秀口轻吐,声音出奇的冰寒:“你就是温陵人人相传的那位酷爱梅花的许东主?”

    许意平听这声音冰寒,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沮丧,难不成今日运气这般差,好不容易碰见一位高手,还貌若仙子,只是听这冰寒无情的声音,难不成竟是四海商行的仇家?他心绪起落,口中却不怠慢:“正是许意平。”

    美貌的持剑女子闻言,却是抬起头来,对着斗笠大汉冷冷道:“你可以走了。”

    说此话时,女子神色如常,声音依旧冰寒,言语中有理应如此的自然与霸道。

    曹监察闻言却是眉头一皱,顿觉今日已被人轮番羞辱了多次,他把横刀往胸前一横,言语冷峻:“夜龙台办事,小娘子即使修为再高,恐怕也要思虑一二再说话。”

    这话听着似乎在示弱,但其中真意却是霸道无比,想要用夜龙台的名头震慑这修为极高的美貌女子,此女修为虽不可测,但终究如此年轻,岂敢轻拂夜龙台的赫赫威名。

    “你是夜龙台的人?”

    美貌的持剑女子闻言,果然秀美一蹙。

    曹监察以为这美貌女子顾忌夜龙台的声威,微微颔首:“正是,今日……”

    他刚吐露“正是”二字,一只白洁如玉的手掌轻轻抚过了剑柄,恍惚间便见一道凌厉的白练淡如青霜、快似闪电,在昏黄的庙宇中优昙一现。

    斗笠大汉连手中的刀都没来得及挥出去,便已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头上那具出奇宽大的斗笠磕在庙门的石槛上,滚落在屋檐外的泥泞里。

    而此时,“今日”两字才仓促落地。

    这一剑宛若惊鸿,又似羚羊挂角。

    等许意平看明白了那已然滚落在外的宽大斗笠,噌地便扶着案几窜了起来,下意识就去看那一口杀人的长剑,却什么也没见到,那长剑已经回到了美貌女子的手中剑鞘,似是不曾出匣饮血一般。

    许意平看着眼前拔剑杀人却依旧古波不惊的持剑佳人,扶着案几又往后悄悄退了两步。

    这女子是他生平见过的最好看之人,这女子的剑亦是他生平见过的最快之剑。

    那持剑佳人似乎看明白了许意平的小心思,嘴角微不可查地动了动,竟也往前逼近了两步,朱唇轻启:“夜龙台的人都该死,因此被夜龙台追杀的人自然就可以活。”

    美貌女子都快踏进许意平身前一尺了,她用剑柄轻轻点了点许意平的胸口,吐气如兰:“许东主,你还不走吗?”

    许意平盯着那清灵宛若冰雪的双眸看了看,见对方随即也毫不示弱的盯着自己,苍白的脸上轻轻一笑:“既如此,待我处理了此人便告辞。”

    说完躬身一礼,转身走至早已倒地气绝的曹监察身旁,本想俯身去抱尸体,却触动了后肩的刀伤,不禁痛的龇牙咧嘴。

    许意平朝着持剑佳人微微一笑,掩饰了内心尴尬,这便又拽着曹监察的双臂,缓缓往庙外拖行。他身体本就孱弱,这又受了刀伤,拖着一个大汉的尸首慢慢挪动,不免又是一番踉踉跄跄、龇牙咧嘴。

    美貌女子把长剑往怀中抱了抱,卓然立在庙中神像前,就这般饶有兴趣地看着艰难搬动尸首的许东主,并未有上前帮忙的意思。

    过了片刻光景,许意平终于把曹监察的尸首拖到了城隍庙外的风雨之中,他先是扯开大汉左肩上的衣襟看了一眼那朵血红色的彼岸花,便也不顾庙中神像前迎着灯火摇曳的人影,从怀中窸窸窣窣地掏出一个布袋,又从布袋中掏出一瓶用波斯水晶瓶封装的黑色液体。

    只见他拔开瓶盖,径直把一瓶黑色液体全部洒在了尸首之上,一阵强烈的酸腐之味伴着丝丝缕缕的白色雾气在风雨中乱窜,先前还在拔刀夺命的曹监察便如此肉眼可见地化成了一滩水渍,旋即在磅礴大雨中冲刷得一干二净。

    庙中的持剑佳人和身后的神像一道,透过风雨把眼前的一幕看得真切。

    城隍神像作何感想自是难以洞察,持剑佳人此时心中倒是一阵狐疑,这毫无修为的文弱书生是如何在一名观潮境武夫的追杀下一路奔逃至此的,更没料到这位据说酷爱梅花的许东主似乎常干这种毁尸灭迹之事。

    正暗自猜想,此时又见那许东主拾起了雨水中的斗笠,毫不嫌弃地戴在了自己头上,随后迈步走回城隍庙。

    许意平捡起掉落在庙内的横刀,收刀回鞘,拎在了手里,这才抬起头来,对神像前的持剑佳人咧嘴一笑:“多谢女侠出手相救,不知女侠名讳?”

    持剑女子背靠着神像前的案几,双手抱剑在怀,裙角飞扬,也不接话,只是有些玩味地盯着许意平一阵打量。

    许意平见持剑佳人一副高人风范,似乎并没有答话的意思,也不觉得尴尬,又是微微一笑,向着神像前的女子躬身行了一礼,便自转身走向屋外。

    刚行至庙檐,便听身后传来一道冰寒的声音:“这是上好金疮药,抹在伤口上,三日可愈。”

    许意平听闻身后话语,正揣摩这声音中的冰寒是否减弱了少许,转身便见一团事物飞落而至。他伸手接过,入眼的是一个青色荷包,绢面绣着朵朵金丝梅,里头隐约装着两个小瓷瓶。

    许意平打量了一眼荷包上的金丝梅,心中一动,前几日见到了银缕梅,今日又得见同样世间罕有的金丝梅,虽只是绣花,也算眼缘不浅。

    他握着荷包,也不说话,只是朝着持剑佳人挥了挥手,转身融入了漫天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