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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夜来风雨急 [1]

    直到天色暗沉、华灯初上,林涧的消息才传回云林秘阁。

    想必是为了方便隐匿踪迹,那白脸和尚和瘦和尚二人趁着夜色双双现身城东的江湖夜雨楼。

    两人换了身寻常衣衫,又用竹笠遮了头,在江湖夜雨楼重金购置了上品丹药,瘦和尚当场服下鉴别真伪后,这才出楼远去。

    这江湖夜雨楼收集天下奇特稀有之物在楼中贩卖,却不对真假负责,有时候甚至看人出货,真假难辨。但因楼中物品着实稀奇,寻常店内很难见到,又时常出现真品,因此依旧引得有特殊需求的江湖人士趋之若鹜,江湖夜雨楼的招牌也就此开遍了天下各大州城。

    此楼汇聚天下奇幻之物,自然要博览江湖,久之便将各类名动天下的事物列出奇绝谱,诸如剑谱、兵谱、丹谱、毒谱、金鲤榜、宗师榜之类,竟也成为了江湖公认的风向标,这世间的风流人、奇绝物,莫不以入了江湖夜雨楼的奇绝谱为荣。

    许意平听闻瘦和尚当场验药,不禁嘴角微扬,心想这白脸和尚吃一堑长一智,以免再度碰上假药,这次倒是留了心眼。

    “这江湖夜雨楼可谓奇葩一朵,它的东家理应也是一位妙人。”

    待传信的弟兄拱手离去,许意平低声轻笑自语,随后却是脸色微沉,对身边的铁羽吩咐道:“你立即去与林涧汇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即将现身的这只黄雀,怕是不好应付。”

    等铁羽拎棍出了院门,贺衷寒又拱手道:“东主,顾人凤传回消息,苍梧号于今早离开惠安港,继续北上,预计下一站到达万安港。”

    许意平把手中剩余饵料全部洒在亭畔水池,引得池内一阵水花翻卷,他看了一会夺食的锦鲤,像是下定了决心:“去了万安港,那下一站应该就是长乐港了。告诉顾人凤,过几日我乘快船去长乐港,应该赶得上。”

    贺衷寒闻言,有些顾虑地劝说道:“东主,温陵距闽州长乐港太过遥远,要不我和铁羽去一趟?”

    “苍梧号最有可能在长乐港或明州港这两座大港处理货物,之后不管是人还是银钱的去向,都极为关键。趁船还在江南道,还是亲自去看看更放心。”

    许意平看了看还在翻动的水池,轻声解释。

    贺衷寒也知晓苍梧号出货以后所获银钱的走向才是找到海船被劫一事真正主谋的关键,便也不再多言,只是在心中暗自盘算如何护卫东主周全。

    安排好几件紧要之事,庭内忽然起了风,乌云翻滚遮蔽了明月,一副即将大雨倾盆的天相。

    许意平走到内院,瞧见正忙着打扫的小婢女,不禁轻笑:“别弄了,你看马上便要落雨了,白忙活。”

    小翡抬起头来露出一个笑脸,挽了挽衣袖,便继续埋头干活:“这是今日的功课。”

    许意平知晓这小婢女的倔强本性,便不再管她,一边走向自己的房间,一边伸起懒腰:“这几日连翻奔波,委实把本东主累坏了,我这便去好好睡上一觉,你忙你的功课,不用管我,也别让其他人来打扰我。”

    看着眼前瘦削的背影,又想起东主这般孱弱的缘由,小翡心中暗暗叹息,嘴上却是俏声应了诺:“东主是该好好休息。”

    许意平关了房门不多久,院外便已狂风大作,它们窜进小院,捎带着碧波汪洋独有的味道。

    墨色浓云挤压着天空,沉沉叠叠的仿佛要坠下来。

    这副黑云压城的模样一直维持到亥时,便再也支撑不住,大雨撕破了乌云,倾盆而下。

    雨滴噼里啪啦砸在院子里,淹没了其它声响。

    待雨又落了一会,许意平的房门悄然而开,片刻探出一颗头来,向着黑沉沉的院内四处张望一番后,一道黑色身影随即跨出门槛,转身又悄悄关上了房门。

    黑色身影在房檐下静立良久,见隔壁小翡房内寂静无灯,窗门紧闭,便不再犹豫,一头扎进夜雨之中。

    黑影轻车熟路地缓步行至院中亭畔的水池,又顺着石亭廊柱缓缓没入水中,直至消失无踪。

    院外沿街流淌的青萍溪已不复往日温顺,暴雨之下亦是变得湍急起来。

    湍急的水波中,此时陡然钻出一道人影,探头四顾,见大雨磅礴、长街空寂,这才缓缓爬上岸来,寻了个方向,便沿着街角消失在茫茫雨雾之中。

    城西的老赵在下雨之前早早关了铺面,趁着空闲,坐在院内屋檐下含着两尺长的烟杆子抽着旱烟。

    透过一圈圈烟雾,穿透天井落下的雨帘,他看见自家丰腴的婆娘正在对面厨下准备明日的煎饼果子。

    或许是因为干活出了汗,房屋后门半掩半敞着,门外便是与隔壁人家留出来通行的小道,此时从门外透进来一些沾着水气的凉风。

    屋外雨声大作,屋内油灯昏黄,漫天声响也难以冲撞这屋内的宁静。

    若是在外从军的大郎也在身边,一家人可就安稳齐活了,老赵想及此处便又狠抽了一口旱烟,像是要把自己淹没在这缭绕的烟雾之中。

    在朦胧的烟雾中,老赵似乎看见从厨房后门外闪进一道人影,然后又见自家婆娘双手挥舞着似乎是在挣扎。

    他心中惊骇,身似老猿一般腾起,穿过雨帘便进了厨房。

    等老赵穿过雨帘,他才听闻自家婆娘好不容易唤出了一声“老赵”,声音中透着浓浓惊恐。

    老赵脚踏门槛正要举步而入,便见自家婆娘被一位蒙面黑衣人从身后勒住了脖子,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正对着脖颈处。

    “莫出声。”

    蒙面黑衣人声音沙哑,透着清冷,脸上只露出一双狠厉无情的眼眸,此时正灼灼盯着一只脚已经跨进门槛的老赵,口中又吐出一句冰冷如雨的话:“你若进了门,我的刀就会划过她的脖子。”

    老赵看着似乎才从水中捞起来的不速之客,把迈出去的那只脚又收了回去,这才回过神来,双手抱了拳向着黑衣人不停作揖:“这位……好,好汉,本店小本生意,没什么银钱……”

    话还未说完,见那匕首离自家婆娘的脖子又近了一分,赶紧又改了口气:“不过,全数给了好汉,全给了好汉。”

    “夜龙台的哪位都侯来了温陵?”

    蒙面人毫不理会吞吞吐吐的老赵,沙哑的声音就向一把钝刀剜开了老赵的心肝。

    老赵听得这句话,心中一阵悸痛,刹那间从脚跟处升起一股寒气顺着背脊直奔后脑门,一张黝黑的脸霎时苍白。他双脚有些发软,只好用手里的烟杆子撑住门扉,尽量让自己显得不是那么惊惧:“夜,夜什么台?都,都什么侯?”

    尽管隔着黑色面纱,老赵还是恍惚看见这位不速之客的脸上挂起了一抹诡异的笑,笑中有讥讽,亦有狠厉。

    “你家铺面外的布招一直是黑色,今日午时换成了绯色,碰巧夜龙台的规矩我知道的还很多。”

    门外的雨水飘进屋内,交织成一块黑幕,衬托着蒙面黑衣人微微闪烁的眼眸,让这不速之客宛若暗夜中的幽狼:“对任何人,我都只喜欢给一次机会。现在正式问你,夜龙台哪位都侯来了温陵?想想你的婆娘再回答,一次机会。”

    老赵闻言呼吸一粗,他看了丰腴的婆娘一眼,又盯着那双狠厉如狼的眼眸沉默片刻,一只脚便已陡然迈进厨房,手中两尺见长的烟杆直刺蒙面黑衣人的面门。

    只是这烟杆才刺到半路,便又生生止住。

    蒙面黑衣人的匕首已经毫不犹豫地刺进了怀中女人的脖颈,血水伴随女人的低声惊呼瞬间溢出。

    “停手,停手……”

    老赵见这蒙面贼人干脆狠厉,果真只给一次机会,也不敢再赌对方的意志,仓促收回烟杆,急声开口:”老汉只是小小暗察,今早接到,接到上面的传信,说是有位……有位绯衣都侯要亲临温陵,让老汉挂出对应的绯色旗通知道中兄弟。”

    老赵说完这短短数语,背上薄衫竟已汗湿,却见蒙面黑衣人并没有松开手中匕首的意思,拉着哭腔赶紧再次补充道:“老汉身份低微,真不知来的是哪位都侯,老汉但凡知晓的都说了,求好汉赶紧放了我家婆娘,她会死的,会死……”

    蒙面黑衣人盯着已经瘫坐在地不断作揖的老赵,又见怀中女人开始僵直发颤,手中匕首暗自松了松,沙哑声再度响起:“这位都侯在何处落脚?”

    “老汉只是负责传递消息的暗察,身份卑微,岂会知晓那等贵人的行踪,今晚之事若是泄露半分,老汉全家也恐难活命啊。”

    老赵也不抬头,俯在地上唯唯诺诺,似是抽空了全身力气。

    门外风雨依旧,屋内灯火摇曳。

    蒙面人似是在判断老赵所言的真假,思虑了片刻,从拽着那婆娘颈脖的手中丢落一颗蜡丸:“这是蜡衣封裹的上好金疮药,一会给你婆娘敷上,死不了。”蒙面黑衣人说完,便要拽着怀中女人往门外挪动,准备闪身离去。

    “咚咚咚……”

    就在此时,紧接后院的铺面大门传来一阵急促的拍打声,瘫坐在地的老赵听见敲门声,转头看向也是陡然僵直了身体的蒙面黑衣人。

    两人皆被这突如其来的拍门声怔住了心神,此刻四目相对,还未回过神来,又听拍门声再度急促起来,一道刻意压低了嗓音的粗犷之声隐隐传来:“赵老头,是本监察。”

    门外声响稍一停顿,低沉的声音再度传来:“花开彼岸无名。”

    听完这半阙暗语,老赵额上已是冷汗淋漓,他扶着门扉踉跄起身,眼中惊恐如潮水汹涌,勉力望向已经站至门槛的不速之客,吞咽了口水正要说话,却见那蒙面贼人又紧了紧手中匕首,压低了声音率先开口:“赵家大郎是在北荒边军吧,澹台将军帐下斥候。”

    蒙面黑衣人轻轻一句话便把老赵已经挤至嘴边的说词全部硬塞了回去,他知道自己的所有软肋均已被这位雨夜来客死死拿捏,精准狠厉得让他不再敢有半分侥幸。

    拍门声又起,蒙面黑衣人的声音依旧平缓清冷:“夜龙台来人了,看来今日运气还不错。灭灯,关门,再去迎他进来,莫要露出马脚,后果你很清楚。记住,我只喜欢给一次机会。”

    老赵也不知这不速之客是在说谁的运气不错,只是想着还在边军的大郎,手脚才又多了几分力气。

    他整了整衣衫,把烟杆收进衣袖,抬手灭了油灯,退步关上房门,门缝合拢的刹那,他看见门内逐渐隐没于幽暗中的那道眼神冰冷如霜。

    老赵穿过雨帘,大声回应了一句“来了”,待走至铺面正门处,又扭头看了一眼院内门扉,这才低声念了下半阙暗语:“血染龙台忠君”。

    老赵强定心神,双手才拉开门栓,便见一名手提横刀的大汉,带着一具宽大得出奇的斗笠,挟着一身风雨便撞进了屋内。

    来人瞪了一眼老赵,一边拍打身上雨水,一边自顾自地往院内疾走,口中难掩愠怒:“赵老头,为何许久不开门,莫非有不可告人之事?”

    老赵听得心惊,想起门中让人生不如死的千般酷刑,腿脚便要发软,身形随之一个踉跄。

    那斗笠大汉回身拽住老赵的胳膊,脸上愠怒神情忽变,转而戏谑一笑:“是不是正在伺候你婆娘,这大岁数了也不悠着点。”

    老赵一愕,随即跟在身后点头哈腰,脸露尴尬:“风雨交加,百般无事,曹监察取笑老汉了。”

    被称作曹监察的大汉,一路奔至老汉先前抽烟的屋檐下,跺了跺靴上雨水,四周环顾,果真未见老赵婆娘,脸上不由促狭一笑:“既然赵老头老当益壮,赶着办事,本监察也不好耽搁你的功夫,长话短说。”

    说完看着身前垂首恭听的半百老头,肃穆正声道:“都侯来了温陵,要调建州和温陵两城的所有人手查案,建州的弟兄过来后,会寻着旗号到此处周转,你只需辨清身份,告知他们去城东临江仙即可。你虽无修为,但办事向来细致,方才也是对了暗语方才开门,如此很好。此次事大,更要慎重,切莫出差池。若办好了,凭这位上官的关系,赵大郎或许便不用在斥候营卖命了。”

    老赵连忙拱了拱手,点头称是言谢。

    风雨再大,天井屋檐上的雨水汇成四面雨帘,在院中倾泻而下。

    曹监察重新迈入雨帘,心中暗骂了一声鬼天气,正待转身离去,眼神一飘,便瞥见了东厨檐下的一滩水渍,那是老赵先前穿过雨帘奔进厨房时留下的水迹。

    曹监察透过雨帘盯着门前的水迹沉思片刻,又眯眼打量了低眉顺耳的老赵,倒也没有多言,抬手扶了扶头上斗笠,便出门扎进了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