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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零八 姝翎

    宾客纷纷,觥筹交错。

    吴王府中的生辰宴很是热闹,前来赴宴的宾客大致分为了几派:一是着青紫官服的朝堂大员,百忙之中能拨冗出席已是难得,更兼其中多人彼此联合、互为相守,气氛自然热烈;

    二是与柴锁同脉而出的、顶着柴氏名号的天家子弟,其中以柴铫为首,从小便一起长大的他们相较于旁边的政治同盟来说是要更亲近些的;

    三是军中文武官员,枢密使李仪之抱病无法出席,座中为首的自然就是兵部尚书周固。其人周围多是从北地回来的诸将,位次高、心气足、又好酒,个个喝得面红耳赤,王府杂音中约莫有七八成都是由这群汉子发出来的。君不见,那位平素最好形象的周尚书此时也是满面通红,醉话连篇了吗?

    至于高源等人,自是被柴迁引至更靠近主桌的位置……毕竟是在北边战场上同生共死过的不是?

    尽管杨氏再三叮嘱,但柴迁仍旧是喝得有些多了,灌了一碗醒酒汤仍不顶用后,寿星大人选择暂时离开热闹纷呈的宴席,独自一人到边院去休息休息。

    此时大雪初停,天空中乌云消散,玉轮高挂,端的是一副月明星稀的景象。负手踱步的柴迁仰头见了,口中不住地赞叹,却未见得面前兀地闪出一人来拦住了去路。

    “何人?!”

    尽管点着灯,但昏黄的灯光之下其实是看不清面前之人的。加上柴迁酒劲上头,眼前景象都化作了两半,一时更是不知道来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那人也不说话,只是往前猛地走了两步,身法轻盈,好似轻燕腾翅、盘蛇出洞一般。柴迁登时冷汗暴出,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哪来的刺客?

    不由得多想,只能做出应激反应的柴迁呼地朝左侧一摔,整个人从走廊处跌进了庭内,翻滚两圈,身上登时便全是积雪。

    待其人站起,那突然出现的影子又是几步上靠,双手抬起,好似要从那袖子中射出什么东西来。柴迁一时无语,只得又朝右侧翻滚开来。

    这次却没方才那么好运,和被积雪遮盖的石头结结实实的一撞让柴迁整个人差点丢了魂儿,疼痛感从后背心蔓延至全身。想伸手去腰间摸随身携带的匕首,却发现原本佩戴之处空空如也……谁过生日的时候还在身上放锐器啊,那是要折寿的!

    原本被酒意控制住的脑子瞬间清醒,甚至还带上了一丝绝望。

    “何人要在生辰这日杀我?”

    生理心理双重无力的情况下,柴迁只得冲愈发靠近的脚步声方向问道。

    无人应答。

    不过几息之后,柴迁的双手手腕被人握住,堪堪拉起。从那人双臂传来的力量很是有些薄弱,若是判断无误的话应是个女子无疑……但为何是女子?

    “且先起来,都要加冠的人了,做事为何还冒冒失失?”

    一道女声传入柴迁耳中,熟悉但又带着些陌生,好似哪位年长的故人声音突然变年轻了一般。柴迁一时分辨不出,正要睁眼看看,却不巧被刚刚弹落的雪块砸个正着,登时眼前一片白茫茫,又有一阵酸涩之感袭来,直教其人难受不已。

    “这般鲁莽!”那女子小声嘀咕了一句,用手将贴在柴迁眼前的雪片抹了去,又吹了两下,“这下如何了?”

    “姑娘自重!”得了帮助的柴迁不知哪来的一股无名火,“男女授受不亲,这点规矩都不懂吗?”

    “是,男女授受不亲,就当咱是帮了头驴便算了!”那女子闻言一怔,登时便有些恼怒,“还望世子爷日后少喝些酒,不过三两杯的肚量,非要强饮七八壶,可不就成了这般模样吗?”

    “你到底是何人?”柴迁越听这声音越是熟悉,“不是王府中人吧?”

    “是也不是!”那女子闻言失笑。

    “是也不是?”柴迁晃了两下脑袋,仿佛要将混沌之物尽数摇出一般,“莫不是在戏耍我?须知,我可是今日的……”

    “今日的寿星!”那女子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确是王府之人,不过不是你这吴王府,是王太师的王府……你喝得着实有些多了!”

    王太师的王府?

    柴迁闻言一滞,旋即用力揉了揉眼睛,看向了面前站着的女子。

    只见一张清冷的面容映入眼帘,其人鼻梁挺直、薄唇微张,一对凌厉的剑眉下有一双色泽略亮的眼眸。仔细一瞧,竟从中露出些肃杀横冷之意来的。又略略上下一打量,但见其身姿挺拔、肤色似麦,一看便是长期在太阳下晒出来的模样……不是王姝翎又是何人?

    “世子说着男女授受不亲,这双招子倒是孟浪。”王姝翎见其人上下乱扫,有些不快地喝道,“还望世子自重些!”

    “对不住……方才饮酒过甚,误以为王小姐(小姐一词除富婢、勾栏歌伎外同样可以指代官宦人家女儿)是潜入府中的刺客,失礼了!”柴迁稍稍叹了口气,欠身拱手道。

    王姝翎见其人这般模样,心中气也消了不少:“若我是刺客,世子此时恐怕已经被埋进雪堆里,得等来年开春雪化了才能被人瞧见了。”

    柴迁知其说的是气话,也不多做反驳,只是略带歉意地笑道:“说来奇怪,王小姐怎么会出现在此处呢?今夜把守的人可不少,王府之外的人往来行走,多是要被拦下来的。”

    “这有何难,我告诉那些王府护卫再过数月,我便是府上的世子妃,难道他们还会阻拦我不成?”王姝翎眉头一挑,“再者,今日世子生辰,把守的人可没那么多,多数去饮酒划拳,我方才路过几处,还见得里面有人高声呼喝,生怕别人不晓得里头在赌钱似的……”

    柴迁被这理由给呛了一口,一时不知作何反应,沉默半晌才缓缓道:“那王小姐又是如何得知我在此处的呢?须知,你也不是王府之中的人,这边院也不是人人都能来的,为何……”

    “你我幼时便在此处玩闹,本姑娘记性好,随意走走便来了。”王姝翎笑着负手走了起来,“王府多年也未修缮一番,也算是趁了方便,否则本姑娘若是在此处迷了路,恐怕便要被王府的护卫们当做贼给擒起来了!”

    “贼也是花贼,断不能用擒的。”柴迁随口开了个玩笑,“只是这记性也忒好了些,却也正是你我之间的缘分不是?”

    王姝翎听后一愣,本来负着的双手此时也有些局促地落到了衣摆两侧揉捏着,颇有些紧张:“那日吴王殿下和你来府中时,我便在一旁瞧着,只是你们相谈甚欢,却也没唤我出来见上一面,倒是……倒是令人有些不知所措的。”

    “我看王小姐此时便有些不知所措。”前世见惯了其人各类姿态的柴迁自然晓得王姝翎此时有些紧张,显然提到了婚嫁大事,再英气逼人的巾帼也是要慌上几分的,“你我二人看着是有缘的,只是不知有无分罢了……”

    “怎生说得这般话来?”少女的心性果然如此,转变如此迅速,“哪来的有缘无分?世子且莫要说笑,你我二人之亲可不是随意成的……爷爷素来宠爱我,却答应得如此之快,俨然是早有打算。世子久在吴王身边,自然也是能晓得一二的不是?”

    这下到柴迁有些不知所措了,怎么这婚前当事人见个面,明明是月下偶遇这般美好的场景,如何又扯到朝堂政争上去了?

    “今日不谈政事,也不说什么旁的话。”柴迁摆了摆手,“且先看看月色吧……今夜月色宜人,人也宜人呐!”

    王姝翎顺着其目光望去,才见此夜的满月高悬,旁侧毫无浮云遮蔽,真个如一轮玉盘在空中挂着,折射着柔和的月光,照得两人心中都是兀地宁静下来。

    许久,柴迁才回过神来,脑中混沌早已消散,酒劲尚存,转头瞧向了驻足望天的王姝翎。后者微仰着脖,从侧面看来虽不如传闻中那些望月美人,但其特有的英气在柴迁眼中自然也是独一份。

    前世种种场景纷纷涌入柴迁脑中,从少年夫妻到携手战于北境,从初涉朝政到中流砥柱,一件件一幕幕都如悬丝傀儡般从眼前晃过。其人眼前逐渐模糊,站立如泥塑,却让回过头来的王姝翎见之如此,一时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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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姝翎)性刚烈,重弓马,常于禁苑习射、操练。又能沉静习文,善飞白书。——《周史·卷二百四十二·列传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