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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零九 和议

    腊月中旬的开封罕见地停了雪,让每日都要抽出人手来扫清道路的皇宫内外颇有些不适应,一时人头攒动、到处行走,竟有些嘈杂起来。

    “今日不下雪,宫里倒是热闹了许多。”

    坐在垂拱殿正首位的成德皇帝笑着冲阶下十数人道。众人纷纷欠身称是,略显统一的声音在殿中回响。

    “瑞雪兆丰年嘛,今日停雪,丰年渐成,满大街都是百姓了。”刚从殿外进来不久的李仪之朝握紧了手中的暖炉,“老臣年岁已高,似这般化雪的日子实在是有些难熬得紧了!”

    “朕也喜欢下雪,不喜化雪。每逢雪化,这天儿总是要冷上几分,直教人皮骨都要被冻穿了似的……”成德皇帝略略吐出一口带腹暖的气息来,“但瑞雪兆丰年一说确实不错,非但是昭示今年之丰,更是彰显明年之盛!”

    “全赖官家执掌有方!”一旁的面色红润的叶昆低声笑道,“这大周啊,都仰仗着官家呢!”

    “贵气养人,你这嘴巴也给养起来了。”成德皇帝偏过头去,“怎么,做了押班后整个人心气都不一样了?净说些恭维奉承的话来,若朕哪一日沉溺声色、不思政事,多半也是被你这些话的引的!”

    叶昆自然晓得皇帝在开玩笑,只装作惶恐状,忙不迭地就要跪下,却又见成德皇帝没有半分要阻拦他的意思,一时尴尬无比。

    更有旁侧的几个小内侍,见状竟笑出声来。

    “好了,今日欢喜,也不罚你这般丑态。”成德皇帝挥了挥手,尴尬起身的叶昆欠身后退几步,挪到了龙椅边上伫立。

    “诸卿久等了!”成德皇帝这几日明显心情愉悦,连话都多了不少,熟知其人性情的几位老臣心中都是暗暗称奇。都说叶昆得内侍省贵气奉养,整个人都圆润了不少,不少人都挤破头想着进去走一遭的。这位皇帝陛下更是明显,自今年春天北伐到现在,大半年光景下来,整个人胖了一圈,这还是在宫中膳食控制、荤素搭配得当的情况下发生的,不由得让人不感叹今年的种种变化。

    “今日召诸卿前来,是为了要事。”成德皇帝正色道,“想必你们都已经得到消息了吧?”

    “陛下要说的,可是南北和议之事?”今天心情明显比皇帝还要愉悦的王仁笑着冲成德皇帝略一欠身问道。

    “确实是南北和议,王卿有何见解?”成德皇帝也不跟这老头扯皮,其人府中发生的大小事情早已经通过皇城司的密谍递送到了宫城之中,昨日不过是那宝贝孙女随之前往吴王府参加了柴迁的生辰宴,回来后便对其满口赞叹,让这老王头很是开心……这有什么的?

    “禀陛下,臣今晨方才看到和议的内容,只是粗略扫了一眼,还未仔细瞧瞧。”王仁欠身道,“只是南唐和议由来已久,此番再复称臣,应是南唐皇帝与宇文宏商议过后的结果。既然其当政者同意,以往又有先例,直接处置了便可。臣听闻,南唐来的使臣好像就在驿馆中住着呢吧?”

    “南唐和议,与以往还是有些不同的。”站在不远处、刚刚加冠过的柴迁出声道,“以往不过是供岁币、开边市,大周与其国的国子监互相派遣学子,同开诗会等等。这次南唐递送上来的劄子,臣也稍稍看过了,原来约为叔侄之国,现在要改为伯侄之国;原本定的岁币为银二十五万、绢二十五万,共计五十万岁币,如今添为银绢各三十万,共计六十万岁币……”

    “为先,以你所见,为何如此?”成德皇帝这话明显存了考校之意,众臣一听也不插嘴,只是默然而立,竖起了耳朵。

    “宇文宏以边镇武将之身叛乱,短短时日攻陷金陵,得封国公、同平章事、枢密使诸要职,显然得位不正。三月起事,如今已经是腊月,大半年光景,江南各地战乱仍频,无论是掌政的知州通判,还是掌军的节度使,统统都要择一处而侍。”柴迁沉声道,“文臣在朝中相结成党,武人在地方勾连为患,宇文宏本人更是排斥旧员、招收亲从……南唐朝廷本就是一个大染缸中间划了道屏障,如今宇文宏将这屏障打碎开来,更是搅浑作一团乱。莫说亲历其中之人,连我们旁观数月,都是要说上一声惨的。”

    “但须知,南唐虽乱,却不足以使其倾覆,更不至将陈年累月所积之货殖财物尽数丧失。宇文宏杀了这些时日,也当杀出些名堂来,也该知道如何治国、如何理政,前来和议也必然是大势所趋的了。”柴迁顿了一顿,“但加岁币而改互称,是好是坏,为先便不知道了。”

    “说得笼统了些,但大略上是没错的。”成德皇帝笑着拍了拍手,“伯侄叔侄,在朕这里没有太多差别,南唐上一次来定和议,也是先帝时候的事情了。朕当时还想着,若朕在这位子上时也能让南唐来与大周和议一次,倒也算不负先帝的教诲了。”

    众臣闻言,纷纷拜道陛下圣明。

    “南唐和议之事,虽说简洁,却也不能掉以轻心,当慎重些。”成德皇帝转而严肃道,“李卿才降不久,若是把南唐逼急了,恐怕是要发上些难的……那南唐使臣好生劝慰着,礼部那里拿出个章程来,该如何做、何时做,还有何时将那南唐使臣召来殿中,都要仔细些……那南唐使臣唤作何名,朕听说过吗?”

    “禀陛下,南唐正使唤作魏杞,挂以礼部尚书衔;副使唤作韩侂胄,是个刚中进士的,很是得宇文宏欢心,来时已经是中书舍人,今年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在阶下的礼部尚书巫伋颔首道,其人今年已经年近七旬,站在众臣之间竟也算得上是年长之人,此时颤颤巍巍,颇有些恍惚之意。

    成德皇帝见其人如此,也不好教众人继续站着,便朝叶昆摆了摆手道:“看座吧。”

    不多时,内侍们便送来了小椅子供这群平均年纪超过五十的老臣们坐下小憩,一时间殿中响起了久站后兀地坐下时因舒爽而发出的呼号声,让坐在上首的成德皇帝有些哭笑不得。

    半晌,见众人稍稍缓过神来,成德皇帝轻咳两声:“南唐和议之事既无异议,那便来说说金国和议之事吧。诸位怎么看金人皇帝遣使来京师之举呢?”

    “臣以为,金人反复无常,又为蛮类,与大周乃不世之仇,不可与之和议。”刚才说话还有些抖的巫伋此时竟兀地站起,高声喊道。

    “金人的和议说的都是什么?”周固冷冷地哼了一声,“以河中府、解州、绛县为线,西北归金国,东南归大周。且不说此时我军已杀至曲沃,直逼绛州城,再往西走则河中诸地必定尽入彀中,但说他这划分便很是有些毛病在的……河中兵乱,金人遣了仆散揆来也还未能将其荡平,而我军招抚得当、处置有方,得河中汉家百姓民心,正是收复故土的大好时机,岂能容金虏践踏?”

    “朕多日未看军报,彼处竟已经打到了曲沃了吗?”成德皇帝闻言一怔,旋即问道,“若是如此的话,那金人为何还敢来与我和议?”

    “好教陛下知道,那金虏生性狡蛮,和议书中不过要与我们几匹马、几副甲、几担金银,便要夺了那老大的地方去!”周固愈发激动起来,“将士们打生打死,若这般拱手让人,岂不是寒了他们的心?”

    “朕也未说要与之和议!”成德皇帝见其人有些克制不住,声音便冷了下来,“金虏只可痛打,不可与之讲和!仆散揆其人颇有本事,却仍为河中所掣,难以张开手脚,可见此处之重要。若轻易将其划与金人,正中其下怀……难道以为朝堂诸公是诺诺不敢言的后蜀大臣,以为大周军伍是河北作乱的诸色义军,以为朕是南唐那个任人摆布的李庆和不成?”

    龙颜震怒之下,众人气息一凝,纷纷下拜叩首不止。

    “寻个时日,将南唐和金人的使臣一同叫到殿上来……就定明晚,在紫宸殿中与其人会面,朕倒要看看,这南北使臣究竟差在何处!”成德皇帝冷笑道,“那金人使臣又是何人,朕可曾听说过?”

    “禀陛下,金人使臣是个汉人,唤作周大必,是从两淮北上投金的。据说写得一手好诗,很得金人皇帝喜欢。”巫伋应声答道。

    成德皇帝闻言思索良久,只是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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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宇文宏建和议,命杞为周通问使,哀宗面谕:“今遣使,一正名,二退师。”杞条上十七事拟问对,上随事画可。陛辞,奏曰:“臣若将指出疆,其敢不勉。万一无厌,愿速加兵。”上善之。——《南唐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