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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一零 使臣

    月明星稀,寒风瑟骨,紫炉青烟徐徐飘起,空中弥漫着一股宫中独有的香气。

    柴迁踏入紫宸殿中时,设下的座位上基本已经坐满了人。在小内侍的指引下,柴迁缓步走到了自己的位置,施施然坐下,目光开始向殿中众人打量起来。

    紫宸殿作为召见使臣的重要外交场所,在此处发生的一切事情都象征着大周的国家形象,是一点也不容许出差池的。殿中众臣,仍旧是以文武区别划分座位区域,风寒已痊愈的李仪之和精气神十足的王仁自然还是首位,只不过今日在场官员中多是负责外交事务的礼部之人,至于工部刑部这样与召见使臣八竿子打不着边的部门,只能是没有这个缘分见识这般场景了。

    而殿中除了占据了大多数位子的京官之外,还有刚刚返京不久、据说即将转任门下省给事中的现任荆湖北路安抚使赵昚,以及前些时日随其一同前往鄂州交接投诚一事的杨万里,也一同来到了紫宸殿中。

    “宁远公且先坐,官家稍后便至。”柴迁耳边响起了叶昆的声音,转头一看,见其人握手站在一旁,心中有些好笑。

    “叶大官不去侍奉皇爷爷梳洗,怎么先来了此处?”

    “今日的劄子忒多了,好些都是地方大员写上来的,这不是快过年了嘛!”叶昆轻声笑道,“又不能不批,官家又担心殿中诸事繁杂,稍有不慎,大周的脸面就得丢尽,便先遣咱家来看护着。”

    “叶大官辛苦!”柴迁闻言笑着起身,握住了叶昆的手腕,“且莫要称我为什么宁远公了,只说世子便可……我也不唤你为什么大官,加个冠反倒显得生分起来了不是?”

    “世子此言,正合咱家的意思。”叶昆略挺直腰板,“今日事大,世子还需谨慎些才是。官家让我托个话:少做、少说、多看,这六字当谨记!”

    “为先晓得了,在此谢过,来日进宫,给中贵人带些坊间的吃食来……宫中吃食颇有些简单了!”

    “世子说的什么话,什么中贵人,什么吃食简单?”叶昆自然晓得其人在说笑,也只是故意板着脸,“世子且坐,咱家到处转转去……那六字须谨记才是!”

    约莫又过了两刻钟,身着龙袍的成德皇帝才在众内侍的牵引下进入了紫宸殿。已经就位的魏杞、韩侂胄、周大必等使臣见状,也随众人一同起身叩拜,高呼不止。

    简单的客套话后,成德皇帝令人将晚间宴席摆上。到了外交级别的晚宴自然不会差,只是菜肴虽美,量是很少的,大多不过是摆个样子,不会有人真正去大快朵颐……除非是往年送来贺礼的女真使臣。

    略略尝过几个菜,饮下两杯酒后,殿中气氛也恰如其分地来到了最正经的时候。大周众臣纷纷正襟危坐,南北两国使臣明显感到大的要来了,也都将手中筷子放下,看向了坐在上首的成德皇帝,一时无比紧张。

    “南唐使臣何在?”

    果然,熟练掌握了外交宴席节奏的众臣心中都是一轻,接下来要做的便是仔细听这几人的发言,适时或提出问题,或表示赞同,或准备迎接皇帝陛下的点名询问。

    而年事已高的魏杞和年轻气盛的韩侂胄这一看起来奇妙至极的使臣组合闻言一颤,忙不迭地起身出列,俯首称臣在云云,尽显卑微之姿。周围众臣见了,心中自是欢喜,就连受严肃氛围影响的成德皇帝也不禁露出了微笑。

    原因无他,这两人一个是七老八十的正经儒士,做了一辈子学问一辈子官,在南唐那样有些畸形了的政治环境下产出的独特品种,后周这里却是极其少见,加之其人面相宽和,举手投足之间散发出来的气息直教人安稳下来,更是让众臣赞许。而韩侂胄年不过二十出头,骤登中书舍人高位,心气沉稳,不骄不躁,在这般场合中竟也处之泰然,腰板挺直、目光炯炯,虽为和议之臣必须要尽如此卑微的姿态,却不似往年见过的那些人……

    “两位舟车劳顿,自南边而来,辛苦了。”成德皇帝摆了摆手,早就准备好了的一对玉碗被内侍送到了两人跟前。

    两人见还未开始进行和议便先得了两只装饰精美的玉碗,自是惶恐不已。尤其是韩侂胄,其人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都说往来和议之人在朝堂上是要受到对方皇帝和大臣们的讥讽、嘲弄、抨击的,这怎么一上来就先给个碗?难道是有什么寓意在内里的吗?

    待两人声呼谢恩后,又得皇帝谕令起身站立以对。

    “和议文书朕和诸位大臣都看过了,不知你们如何想的?”成德皇帝轻轻拂过龙椅,“增岁币,改互称,开商路……韩侂胄,你且说说。”

    “回禀大周皇帝陛下,微臣斗胆揣测,当是我们官家一心和议,以求停战开市诸事得以顺遂进行。”尽管韩侂胄颇为自信,但一开口还是有些磕巴,“依微臣见,岁币由五十万增至六十万,于贵国有益无弊;改称伯侄之国,是因为我朝先帝与贵国先帝签订和议时定为叔侄之国,如今增加岁币,贵国得利,我朝亦不能损害过渡,更何况不过是一称呼之变而已;开商路,即我朝茶、铁、火器诸物都可通过两国边境市场往来,我朝位居东南,水路商运频繁,而又听闻贵国山东诸路虽临海却商贸不兴,人口又密,故我朝愿遣些富商往来,助贵国开山东商事……”

    越说越流利起来的韩侂胄稍稍松了口气,还未等其人完全放松下来,边上坐着的户部尚书刘嚣冲韩侂胄发问道:“南唐商贾?商路若开,则贵国商人入大周山东诸路,海运河运诸事都要受到影响。更进一步,倘使贵国商贾又什么歹心,在商路间行些不轨之事,教大周蒙羞,又该如何?”

    “这便要看贵国愿不愿意做这件事了。”韩侂胄沉声道,“天下诸事,岂有只得利而不愿担责的呢?商路一开,赋税大增,但密谍、治安、后勤等都可能会暴露在我朝面前,贵国自然是要小心些。但我朝如今陷于战祸,内有国贼,外存强敌,一时难以自处,才提出了这般建议来……”

    “大周是你们的强敌?”成德皇帝闻言失笑,“当真这么认为?”

    “自然如此!”韩侂胄昂起头来,“国之不同,即互为敌人。若贵国不强,那李元庭又为何会降了呢?”

    “倒是实在话!”成德皇帝微微压手制止了想要发火的几位武将,“大周与南唐皆为中原之国,北有金虏、西有蜀蛮,西北又据有西凉、西夏,南边还有大理虎视眈眈,此时确实应当精诚联合、共铸中原盛况才对……和议朕允了,你们且先在京中待上几日,好好休息一番。近日雪下得大,两位这个年恐怕要在大周过了!”

    韩侂胄闻言一滞,脑中一下子便泛起了无数个念头,什么深陷敌国、为人所扣、十年不返、先斩来使,越想越慌,整个人竟如筛子般颤抖起来,和前一刻那位颇为自信的年轻使臣好似两个人一般。

    “谢大周皇帝陛下隆恩,我二人必当安心留于开封。说来老夫听闻大周雪景乃是一绝,逢年过节都是热闹非凡,自是欣羡得很。如今有这机会,可得好好玩上些时日!”一旁的魏杞见状,冲上首的成德皇帝叩首谢道。

    众臣一听,好嘛,这才是个合格的使臣,不擅自揣测、不做太多自我想象,该说啥说啥,能缓和气氛的更好……果然是个能在宇文宏刀下活下来的老人精,单是这份胆气就不可小觑。

    至于韩侂胄嘛……还年轻,直接就是个以观后效再说。

    将犹自发愣的韩侂胄拖到一边后,魏杞才稍稍松了口气。虽只不过是短短几句话,几个来回交锋,却让这位老臣身后出了好大一片汗来……但总归是个好结果不是?起码和议被定下来了,人身安全也未受到威胁,这位大周的皇帝陛下更是和和气气,除了一位文人模样的大臣发了问,其他众人竟是一点问题也没有的,实在是令人诧异。

    不等众人从相对和谐的南唐使臣见面会中走出来,成德皇帝那冷冷的声音从上首传了下来:“金国使臣何在?”

    众人闻言,气息全屏,心道今晚的重头戏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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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侂胄为进士,赋采斐然,得宏之幸,为中书舍人。时南唐内外交困,乃遣侂胄为周通问使,使使周。其立于周廷,不卑不亢,有名臣之风,众臣皆惊。——《周史·韩侂胄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