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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八零 决战(五)

    日头偏西,天色昏暗。冬日的白天本就短,此时在昏黄的天空下更是将阳城中的纷乱场景衬托得淋漓尽致。

    只是代表黄昏一方的,是半天前还趾高气昂的盗匪们罢了。

    后方来袭的敌军部队是谁领头、人数总共几何、都是什么兵种、从哪里来,一切都是未知的情况下,单是听见敌袭二字,就让这群拥挤在城北狭小地带难以脱身的盗匪禁不住恐慌起来。

    张三心态稍好,却也不住地大呼中计,早就影响到了以他为中心的一众头领,更是顺带如波浪般迅速波及蔓延到城北的匪群之中。如果此时能有个从城外来的头目或是小卒,知会众人一声,说外头现在是个什么情形,恐怕张三的决策都要好做上许多的。

    杂牌军和正规军的差别在这一刻体现无遗。若此时遇袭的是周军的正经兵官,心理素质好的,直接沉声有序指挥部队进退;心理素质差一些的,也只是心中慌乱暗骂几句,表面上也必须要装作毫不在意甚至有一副料敌当先的模样出来的……

    这边张三大呼小叫,形象全无不说,连带着众匪也都紧张起来。一人一张嘴,此时嘈杂之间居然就这么传出了几句谣言,说是城外放风的弟兄们被周人大军打了,溃不成军,要进城中躲避。还有说是张三已经遇刺身亡,此时大呼的那个只不过是周人安插在这里的间谍,自己的头子是早就死了的。

    更有甚者,说泽州方面引兵数万已经杀到,早晨放大家进城,就是要聚而歼之,一个都走不脱!

    这话在理,而且可信度确实很高。不过片刻就在盗匪中间传将开来,惹得人心更是惶惶。张三自己压根没想到流言这么快就铺开了,他还想着怎么安抚众人,先大举进攻城中,将阳城拿下再说……

    有了这城池做底,还怕周人来犯?

    这想法属实是鲁莽且盲目了些,这里不做细谈。但张三着急忙慌要指使众头领下去带领自家喽啰往城中赶路时,却又听见后方一阵高呼暴喝,还似带有些许惨嚎呼救之声,顿时有些悚然。

    分明是飘着雪花的大冷天,额头汗水却止不住地冒下来。

    “后方周人多少?”

    张三扯开嗓子,冲身旁军师喝问道。

    后者看起来面色苍白,嘴唇发干,再细细一瞧,两股战战,抖得连胯下的战马都有些受到影响,不停地撅着蹄子。张三见状,怒气从心兀地升起,直接探过身子,伸手一巴掌甩在这军师白净的脸上,将素来喜好洁面的这位文士打了个恍神,脸上多出老大个五指印来。

    这军师顿时清醒,忙不迭地朝张三拱手道:“大王,当下要做的还是进城,若是不进城,里头的弟兄会卡住,后头周人逼得紧,咱们在这里也会卡住!”

    说话糙了些,但也是在理的。这军师到底读过几本书,腹中还是有些墨水,只不过面对真实的战阵,以往书本上学的那些所谓兵法在刀枪剑戟面前都是无用的了。

    张三微微颔首,又转头朝亲卫头子说道:“你且带我军令,告诉后头的众将士,莫要因为周人来袭便慌里慌张,尽量拖延,能杀则杀!”

    “没了?”亲卫头子一时怔住,脑袋一晃,冲张三问道。

    张三闻言一滞,旋即喝道:“让你去就去,如何?要不这大王的位置你来做?”

    这亲卫头子也是刚晋升不久的,平素在寻常军卒内嚣张惯了,此时情急,也颇有些不管不顾。但得了张三命令,只能是拨转马头,低喝一声驾,往愈发混乱起来的后军疾驰而去。

    那亲卫头子走了还不到几息时间,前面便有一伙身着破烂、走路姿势有些怪异,看着好似是仓皇逃命的盗匪跑来,方向正是城中。

    “腌臜货,败了?”张三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口中已经是惊呼出来。

    这群原路返回逃跑的盗匪是还未完全进入城西东的那批,他们在城中心抢得正欢,一连好几个时辰都不肯休息,就在准备深入实施进一步的掳掠活动时,被城中突然冒出的大批周军士兵和阳城百姓给吓了一跳。

    最要命的是,这些百姓看见自家或不是自家的房屋被破坏、财货被掠夺精光,脚下步子甚至比训练有素的周军来得要快上几分,一时人潮涌动,给这些没怎么见过世面的盗匪以相当大的压力。

    呼喝之下,自然而然的溃散开来了。

    战场上,情绪会迅速放大。逃兵的恐惧传到前军,直接引发了盗匪的转身大逃亡……

    没有理由,没有借口,甚至视线中还未完全出现敌人的身影,这些号称要称霸泽州、大掠三日的贼军就这么崩溃了。

    “跑啊,周人好多,死了好多人!”

    “别扯老子!说了别扯老子,再扯就一刀剁翻了你!”

    “亲娘咧,俺才三十,还没讨个老婆的,可不能就这么……”

    呼号声此起彼伏,昭示着这次盗匪起事的彻底失败。

    当然彻底失败了,几乎全泽州还能够活动的贼人都在此处,一举而溃,岂不是直接灭了?

    满面绝望的张三无可奈何,只能被愈发拥挤来的人流裹挟后退。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骑马跑得更快,登时便有无数双手伸向了在人堆里极为明显的一众骑兵,就连身为所谓大王的张三也难以幸免。

    张三胯下战马是披了重甲的,其人身上也穿戴重甲,一时根本难以扯动。周围盗匪见状,平素的羡慕、嫉妒、恨纷纷爆发出来。凭什么你张三一个连名字都不全的东西,能当大头领,能做兵马都监,我们就得送死?

    一将功成万骨枯?老子为啥要做那个骨?

    蹿来的乱匪个个双眼通红、面带狠厉之色,任谁也不会想到这些人早上的时候还是紧紧围绕在张三周边献殷勤的家伙。

    张三逐渐感到重心偏移,尽管双脚卡在马镫之中,却仍旧无法控制地朝另一侧跌落下去。轰的一声,这位自诩为河东第一匪的过街老鼠张三被连人带马甩在了地上,迎接他的是各处来的拳脚和兵器。

    重甲护体,也根本顶不住不知怒气从何而来的盗匪们的攻击。

    连呼救声都来不及发出,张三便死于非命……

    生命的最后,倒真个像只过街老鼠了。

    张三既死,失去了主心骨的贼军直接一溃千里,纷纷朝城外跑去。有凶狠不顾情面的,直接抽刀乱砍,将挡在自己面前的同伴剁翻在地,更为城北增添了几抹血腥味。

    领着一千军卒的杜杲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从城门口蹿出来的一大片人,心中震惊莫名。要知道,自己刚发动突袭也没多久,不过是杀了百来个盗匪罢了,连点实质性的战斗都没有发生……看这群人的样子,好像是败了?

    而且败得好像有些惨?

    杜杲心中惊喜,连忙招呼众军上前,做出要进攻的姿态。果不其然,盗匪们见了这支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官军后,直接吓得屁滚尿流,本来逐渐凝聚起来的队形轰然而散,在愈来愈大的雪天中四处奔走。有的干脆就地一跪,也不管雪地冰凉,膝盖受不受得了,更是不顾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的说法……

    屁的黄金,黄金可有小命重要?

    当柴迁策马而出,看到外头趴倒跪倒一片盗匪的时候,憋了一两个月的气终于是可以撒了出来。其人双手叉腰,不管旁人投来的诧异神色,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雪花纷纷,此时也落了几片到口中,顿时冰凉一片。

    “都拿了,军器收缴,衣甲剥了,先送到城内分开看管。”这话是对紧随到来的李显诚和庞越说的,这两人一路上见盗匪遍地,根本压抑不住喜悦之情。

    “战死将士的尸骸尽数收拢,待天气转晴,再寻个好地方埋了。”柴迁微微颔首,冲李庞两人沉声相对,“战死百姓的尸首,我看有不少,也寻个好天气聚起来烧了吧……贼兵的尸首也烧了,莫要有什么遗漏,否则过了年关,天气慢慢转温,尸体发臭起虫,是要有疫病的。”

    李庞两人都是头一次打这样的仗,善后诸项当然不甚了解,得了柴迁指点后也是十分感激,忙拱手称是。

    “此战过后,泽州当安定一些日子了……”

    见杜杲策马上前,柴迁稍稍叹气,又复笑道:“今年年初到如今,居然就这么一路打了下来,先打金人,再打贼兵,还到绛州去转了好几圈,真真是令人难忘……”

    “确实。”杜杲将手中长枪插在地上,“是该安歇一会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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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贼之见官,犹如鼠之见鼠将,羊之见恶虎,兔之见鷞鸠。——《后周书·列传第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