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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零一 返京(上)

    谶纬之学,重点根本不在于那些谶纬之词到底有多么的玄乎,只要你打算暗害于人,或者是打算策动起义,总之给出名字,就必定能够解释到一起去。

    就说这“此石非木,吞云吐雾”,看起来完全是乱七八糟的,前后压根不着调的存在,能够解释为吴王柴锁,同样也能解释为太子柴铂。

    前半句此石非木同为柴字,后面则可以说云为白色,而如今在大周军队中愈发盛行的铁制火炮爆射时会喷发出一阵浓烟来,与雾气相仿,可合并为一个铂字。更直接一点,还能够以太子柴铂近年来崇尚道家之法,学先时道士修行养气,“始餐霞而吐雾,终凌虚而倒影”,这根本就是吞云吐雾一词的来源……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嘛!

    但大家都没有联想到这一层,在湖州祥瑞、荧惑守心、流沙石碑三件事情堆到一起后,即便是心里对这种东西嗤之以鼻的叶昆都有些惊憾,更别说随着年纪渐长愈发相信这些神神鬼鬼之物的成德皇帝了。叶昆不相信,对朝廷局势没有什么影响,可成德皇帝一旦信了,对于吴王一派来说必定是毁灭性的打击。

    当然,作为正在推行自己文治武功的君主来说,成德皇帝心态发生了变化,处置手段自然也要随之转变。历史上除了个别昏君之外,没有多少皇帝会因为谶纬之学就将自己的骨肉血脉斩断的。但事情发生后,亲疏远近之态,也就控制不住地浮现出来了,尤其在皇帝与皇子这种可谓是天下最为复杂的父子关系之间,显得尤为突出。

    一方面,皇帝希望能够培养出一个值得托付国家的接班人,这个接班人越是优秀,他就越是放心;可与此同时,这位接班人越是优秀,就意味着他距离这个皇位越来越近,这是死死把住大权的皇帝绝对无法容忍的。这种由于皇权而产生的、混杂着亲情血脉与国家权力之争的父子关系,让古往今来多少人感到疲惫不堪,又让多少人为之前赴后继,无所顾忌……

    说回正题,在听到这几条消息后,经历了一阵头脑风暴的殿内众人都静静不动,端坐的端坐,弯腰的弯腰,伏地的伏地,除了看起来神色相对正常一些的成德皇帝之外,其他人皆是如芒在背。

    “沈卿方才火急火燎来,便是要告诉朕这个好消息吗?”许久,成德皇帝轻启厚唇,朝地上犹自讷讷的沈鹤声问道。

    后者终于绷不住了,不顾满头大汗,急忙叩起首来:“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啊!臣实不知湖州祥瑞,竟有此意!若是提前知晓,定不会轻易来呈报陛下……”

    沈鹤声话头猛然止住,站在成德皇帝身侧不远的叶昆则是满脸惋惜。这人自己是见过的,也有过几句交谈,很是稳重的一个大臣,如今是权开封府尹,京师的行政主官,这个位置往上一步就不是寻常官吏能及的了。此人今日匆忙前来汇报祥瑞,估摸着也是瞅准了这个机会,想顺势爬上一爬,只可惜遇到了后面两件事情来,方才还口不择言,几乎字字都犯了大忌,可惜……

    果然,本来面沉如水的成德皇帝一下子挑眉,当即怒斥道:“沈卿倒是好口才,朕想问你,湖州祥瑞不由湖州来人报上,怎么先从你这里来的?莫不是寻不得皇城所在,先去了开封府衙寻你,被你截了来报与朕知?”

    沈鹤声整个人都快平贴到地上了,浑身发软,压根控制不住自己颤抖的声音:“陛下……臣不敢!臣不敢!”

    “你要让朕恕罪,朕偏要拿你来敬告天下,无论朝野,不谈贵贱,皆当以此为仿效,倘有虚报瞒呈之事,皆以此为例!”成德皇帝一拍龙椅扶手,殿内就连一个站着的人也没有了,“沈鹤声伪作谶纬、欺君罔上、祸乱超纲,其谋不轨,其心可诛!令,褫夺爵位,免其身兼数职,本应腰斩弃市,然念其素有政声,此举乃一时之贪,故流放三千里,府内男丁充军、女眷没官,抄没家产。”

    对于沈鹤声这样的人来说,结束自己的政治生命就如同结束了真正的生命一样,加之处罚到了家人,更令其人有些崩溃难以自禁。

    悔啊,悔不该将那人灌倒留在府衙里,兴冲冲跑来宫城说什么谶纬,如今落个去职流放的下场……放在两个时辰之前,谁知道会是这么一个后果?

    还以为不远的将来就要入主中枢了呢!

    垂拱殿里发生的事情完全没有任何的隐秘,不过半日间就传到了京师内大小府邸当中。闻者惊诧莫名,纷纷求证,得到的结果也只不过是将自己听到的内容再复述一遍罢了。

    由于事情的震撼性实在是让人有些难以接受,以至于权开封府尹沈鹤声去位后这个空位置该有什么人来继续担任这事都没多少人看重。相较于此而言,正在枢密院中忍受四面八方投来的诡异目光的吴王殿下还有南面正班师还南京的宁远公,才是接下来一段时间的焦点。

    只不过人人都有自己的看法,朝堂之上的大臣与在野的普通人看法不同,朝堂顶端的大臣和朝堂中低层的看问题的角度与内涵又有所不同。

    圣谕之中,有“伪作谶纬”四字,意味着之后从湖州报上来的所有有关凤凰、彩光、石碑之类的事情,全部都会归结于沈鹤声的伪作谶纬。而荧惑守心之祸,若是君主有意使人顶替,则需一重臣相当,沈鹤声作为京师主管,白白送上门去,只能说运气真真是差到了极点。

    成德皇帝这一条诏命,无异于保护迅速卷入舆论中心的吴王父子,使其免受困扰。尤其是此时父子二人一个在枢密院,一个在南面领兵,在文臣眼中一旦和谶纬牵连上关系,那劄子不把垂拱殿给堆满都是万幸的。

    想到这一层,谁人不在心里暗道一句吴王深得帝心?

    只是成德皇帝素来喜好平衡,也就是俗话所说的端水。吴王受损,必是太子所为,加以制止是一回事,如何减缓兄弟二人之间的争斗是一回事。须知道,成德皇帝本来以为自己快要顶不住了,本想着让几位皇帝互相争上一争,好决出那个最“适合”皇位的来。结果北伐南征尽皆事成,后周国威大涨间,成德皇帝的身子也不知是不是被贵气所养,竟然一天天好了起来,精神头倍增之下,对皇子们愈发白热化的争斗也有了刹止的心思。

    可两人争斗至今,就如同前唐李世民与李建成一般,分外眼红,谁能容谁?

    成德皇帝不禁想到多年前自己与皇兄的政争,远比现在还要激烈上几分,最终两人斗得不可开交,还是靠自己领着殿前司禁军杀入东宫,将当时的太子生擒,又靠着矫诏废其太子之位,再进入后宫将留宿淑妃处的先帝惊起,带到垂拱殿上,逼迫先帝交出玉玺,摇身一变成了大周的皇帝……

    如今一算,二十余年,当年的风波甚至还未完全平定,如今难道又要再上演一次了吗?

    大周方定南境,四面不稳,国中生变,岂不是一朝倾覆?

    于是乎,成德皇帝在处置了沈鹤声、对吴王进行所谓包庇后,又下诏奖励太子近来辅政之举,赐黄金、珍珠、绸缎、玉器若干,又将柴铂先前提交的册子中几位官员的名字画了勾,将那几人调入京中,有一个甚至越级提拔,让柴铂惶然未定之余,也有些欣喜。

    此举也是告诉柴铂,谶纬之事朕已经晓得是你做的,一旦事成,则你兄弟二人必有一个万劫不复。朕不愿见手足相残,故息事宁人,倘若再有异心,行此卑劣手段,朕绝不姑息……

    两三日间,开封风云骤起,而远在建康的柴迁则一点也不知道。

    班师没多久,建康一切事务也都有条不紊地进行,柴迁修书一封送往京师,打算这个年回到府中去过。王姝翎不置可否,离家已久的她同样希望能回去看上一眼,这建康城好是好,总归是太陌生了些,而且冬天真个是又湿又冷,穿了好几层棉衣都挡不住这刺骨的寒意,真真是教人忍不住打哆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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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卞山有项王旧迹,一夜忽放七彩霞光,有七色凤凰伴之于空,众皆哗然,唯迁笑曰:“霞光乃山势所致,凤凰为人所画,有何怪哉?”——《周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