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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二章 无故苏醒

    旱灾已解,洪灾已退,看似恢复如常,但惨死的万物生灵、倒塌的房屋竹舍、摧毁的山庄集镇,流失的衣物吃粮......一切不过犹如刚刚降世般一无所有。

    凤裘将袁逸轩的尸体带回了无名山庄,为他换了一件平日里最爱穿的衣衫,将他的头发梳洗干净后放进了棺材中。

    他知道袁逸轩最胆小,倘若他的魂魄回来,看到自己一脸惨白,定会害怕,所以凤裘留下来陪着他。

    这一路上他们经历了很多,也结交了很多好友,但是他们有的死了,有的失踪,有的受伤,也有的失忆......这一切就像是场梦魇,只是不知何时才能醒过来。

    夜间,赐磷玄骨又从凤裘怀中飞了出来,对着他散发着金光。

    “我既已承诺,便不会食言,等处理好逸轩的事,我自会随你回去。”冷冷的语气让赐磷玄骨有些瑟瑟发抖。

    凤裘看着棺材里的人,不知不觉竟又想起了以前的事。他九岁入王府,幸得王爷救治,后一直留在王府习得医术。十年之后,小王爷出世,他身上的锁骨丹消失,他才终于出了府。

    出府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回无名山庄为王爷求定魂丹,而代价的就是一直为无名山庄监视袁王府。凤裘答应了。

    十二年前,因为一场巨大的阴谋和计划,他被无名山庄的老庄主亲手丢进了虚无湖底,当他沉下去的那一刻,他无比的绝望,可作为一连目睹了两庄血案的他,死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

    他年纪虽小,但是他几年前就已经在普渡馆学习医术和医德医风,他自知行医者要有医病问药的医德,也要有救世救人的医风,可倘若他救不了人,与杀人又有何异。

    耳边传来嗡嗡的水声,鼻子里嗓子里全是水,他学过憋气,也会游泳,但是他没有挣扎,任凭身子往下沉,慢慢地他感觉肺部开始肿胀,应该是水太多了,就快要炸了一样,又过了一会儿,他便不省人事了。

    等他醒来后,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应该是地狱,因为这里困着一个人,既然是被困在这里的,那这里应该是关押坏人的地方吧,不过他并不在意,他也确实应该被关在这里。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他非但没有死,还跟救命恩人学了更厉害的医术,并且他的救命恩人还成了他的师父,也就是灵须子。

    当灵须子告诉他已被关了快一千年时,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惊讶,也没有问为什么,更没有让师父教他修仙长生之术。

    每个人所追求的东西不同,所以他们的命运也不同,他自小就爱好医术,听闻邻国神医众多,便在寻得家人的同意后,立马来到了这里求学。只愿有朝一日学成,能行医救世。

    灵须子见他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善心善德,故收他为徒,传他医术。在听闻他说了无名山庄发生的血案后,还传了他仙家心法和武功,并告诉他:既要救人,首先也要懂得如何自救。

    只是他也不可能永远呆在水底过着躲躲藏藏的生活,于是灵须子便让他吃下锁骨丹,并且让他假装失忆,他一开始虽然很抗拒,但是他知道庄主并不是真正的主谋,所以要想查清此事,他只有忍辱负重,卧薪尝胆。

    出去后,庄主竟真的没有杀他,也没有过多询问这中间的蹊跷,可能是因为看他失忆了吧。

    于是庄主便告诉他,他自小就是孤儿,在无名山庄长大,并且教他医术,一日不小心时,落入湖中,整整昏迷了半个月,才终于醒了过来。

    两年后,他便按照庄主的吩咐,去袁王府做了细作。

    当他再一次回到无名山庄的时候,已经是十年之后了。他穿着一身极为不合身的衣衫,还有些老旧,一看就不像是他的衣服。但是他一点也不在乎,即便这样,他走在街上的时候,仍旧能引得很多女子回头。

    当他从无名山庄赶回去的时候,已经快要一个月了,而小王爷也要满月了,所以在经过福缘镇的时候,他便为小王爷求得了百家愿。

    满月那天,他将定魂丹和百家愿一起交给王爷的时候,王爷正抱着逸轩,还在不停的逗他。

    那天王爷笑的很开心,是凤裘从未看见过的欢喜。

    可这样的日子只过了五年,王爷在春闱中因救驾而死,故而皇上为了感念王爷的救命之恩,特许本已离开朝堂的老王爷再次入朝参政,并且袁王府享有与亲王一样的俸禄和礼遇,直至三代后。只可惜当今圣上近半年多来很少管理朝政,更是忘记了对袁相府的恩典。

    袁相府本不是皇亲国戚,只是因为袁府祖上曾经随太祖皇帝征兵讨伐,大战得胜之后又建国立朝,是开国功臣之一,所以便立了袁家太祖为外姓王爷。太祖王爷也是个明白人,自知兵权在手,终有一日会落的功高盖主、君臣离心的地步,所以便主动交了兵权,安心当个闲散王爷。

    自王爷死后,没过多久王妃也离世了,老王爷白发人送黑发人,让原本热闹的袁相府一下子成了冰冷的围院。自此以后老王爷性子开始变得古怪,以前他从不随意打罚下人,还经常去寺庙求福,但现在他竟慢慢变得狠厉,也只有在小王爷面前才能看到他往日的慈爱。

    凤裘想着往日种种,像是又回到了以前,而王爷王妃也并未离去,他们的善良和仁义,也总是在激发着他。可他还未来得及报答王爷对他的恩情,王爷便走了。所以他此后能做的就是为了王爷而守护好袁相府,守护好小王爷。

    只是如今小王爷也死了,老王爷又身中邪气,王府也没了往日的荣光。

    他,失言了!

    就在这时赐磷玄骨突然发出一道金光,往棺材里一闪便消失了,而后它又飞回了凤裘的怀中。

    凤裘感到了异样后,这才从回忆中出来。他自责的看着棺材里的袁逸轩,眼角涨红,眸中暗淡无光,毫无生气。

    夜间风大,竟将屋内的蜡烛吹灭了几根,凤裘又看了袁逸轩一眼,苍白森冷的脸,依旧没有一丝血色,光是看着,就令人后脊背阵阵发凉。可就在凤裘点蜡烛的时候,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而且这个声音还是从棺材里传出来的。

    是一个很微弱的呼吸声,若不是夜里太安静,他又因修习一些仙术,所以内力深厚才听到了这一声,否则他定会误以为是风声。

    他慢慢的朝棺材走去,只是越靠近棺材,呼吸声就越大,还有些急促。眼见就要走到棺材旁了,突然传来一声:“爹,娘,娘......不要走......你们不要离开......”

    是袁逸轩的声音!凤裘两步并作一步的跨上前,只见袁逸轩的脸色虽然还很苍白,但已经恢复了一些血色,方才应该是烛光太暗了,所以他才没有看清。

    他的嘴里一直在叫着爹娘不要走,还带着一丝的哭腔。这样一直持续了差不多半盏茶的时间,凤裘见他还没有要清醒的迹象,便要为他施法。刚将灵气渡入袁逸轩体内时,凤裘便发现了原因。

    袁逸轩应该早就恢复了脉息,只是因为身子太虚弱了,所以一直未能醒过来,但赐磷玄骨却感应到了他,所以在凤裘回忆的时候,赐磷玄骨将那段记忆注入到了他的脑海之中。

    他现在应该是看到了王爷和王妃。

    等袁逸轩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一炷香以后了。而他的身体也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面色红润,气息平稳。

    “原来你一直都是无名山庄的人。”这是袁逸轩醒来后,对凤裘说的第一句话,因为浮现在他眼前的情景怎么也挥之不去。

    在梦境中,他又去到了福缘镇,他又遇到了那个跟淮桑长得很像的青年,又去茶馆问了小二有关于这个青年的事,只是小二这次并没有理会他,就像是看不见他一样。

    他只好无奈的走开,随后便一路跟着那个青年,从福缘镇一直跟到京城,他这才知道两地不过相距一天的路程。当他跟着青年来到王府的时候,本以为会看到爷爷,没想到他不仅看到了爷爷,而且还是身体健朗的爷爷,看起来气色很好,也年轻很多。

    府中似乎在办什么喜事,来了很多人,爷爷和管家正在门口招呼来访的客人,紧接着他又跟着青年进了府,去了休息的后院。让他震惊的是,他看到了父亲和母亲,父亲手里还抱着一个婴儿,此刻正在逗他,母亲则在一旁看着,脸上挂满了温柔的笑意。

    父亲见到青年后,笑道:“凤裘,你回来了。”

    袁逸轩这次真的被吓到了,但他很快也就反应过来了,这不是梦境,这是凤裘的心魔,正如之前他和凤裘在西灵山进入的那个幻术之中一样。

    所以这是十九年前他的满月宴。

    ......

    ......

    ......

    袁逸轩就这样一直跟着凤裘的心魔,看到了这些年藏在他心中最深的事,还看到了他曾经提起过的那段恐怖的经历。

    ......

    ......

    ......

    凤裘自知理亏,并没有辩解,只是愧疚的看着逸轩,轻声道了句:“是。”

    “你为什么不反驳,也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这是第二句,他说话期间一直盯着凤裘,只是语气却不是凤裘想象中的那样,他以为袁逸轩会恼怒、会发火,可是事实上他很平静。

    看着他脸上的泪渍早已干了,凤裘微微垂眸,恢复了一脸的淡然,道:“你不是都已经看到了吗,那就是真相,我的确是老庄主的人,也是奉他之命入王府,为了进入王府,我故意晕倒在了王府门口,我最后还......”

    “好了,你不用再说了,你说的对,这一切方才都已经全部跑进了我脑子里,我都看见了,而且还看的很清楚。”

    终于,在袁逸轩的脸上看到了愤怒,但也只是微怒。不过对于凤裘而言,这一天终究是要来的,而且他生气是理所应当的。

    “你以为我还是从前那个冲动任性什么都不顾的袁逸轩吗,你说的这些我是都看到了,但我还看到了你曾在这里遭遇到的一切,你为了查明真相,不惜唯杀人如麻的恶魔马首是瞻,为了我爹,再一次顺从他命,还为我寻求百家愿。你护佑王府,护佑我,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报答当年我爹对你的救命之恩,对吗?虽是苦肉计,但当时我爹若没出现,你应该真的会死,对吧,所以在你心中,你从来都没有为自己考虑过,哪怕是一次。”

    “王爷对我恩重如山,师父对我如亲子,而我为了报仇,一直欺骗他们,是我辜负了王爷和师父对我的栽培跟期望。”

    “不,这不是欺骗,你更没有辜负他们,倘若他们在天有灵的话,只会欣慰,因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那些惨死的几百条无辜的生命。有时候真相比欺骗和谎言还要令人感到可怕。”

    这些话,若不是凤裘亲耳听见,他绝不相信是袁逸轩说的。他本以为袁逸轩醒来后会先骂他一顿,然后在赶他出府,从此与他老死不相往来。

    但他明显是想错了。

    看到凤裘皱着眉头,一副深思奇怪的样子,袁逸轩觉得自己不应该再重提这些不开心的事,于是便传来了一声熟悉的笑声,“好了,以前的事,就让他过去吧,你也不要在想了。”他看着凤裘道:“对了凤裘,我记得我死之前特别痛苦,身上也特别痛,你是怎么治好我的?为什么要把我放在棺材里治,是因为我死后太重了,还是只有这样才能救醒我?”

    看到袁逸轩一副迷惑不已的样子,凤裘也很纳闷,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醒来之后,你不是已经为我把过脉了吗。”说着他便学着凤裘,将自己的一只手放在另一只手的脉搏上,摇头晃脑的,“嗯,脉息平稳,我只觉得浑身轻松,特别舒坦。”说完还摸了摸自己受伤的腹部,他清清楚楚的记得,就是那一刺要了他的命,不过不是当场毙命,而是痛苦了好一会儿,可把他郁闷死了。而且人在死或者晕倒之前又亦在清醒的时候,所能感受到的痛苦,都会被无形的加长,可能也就眨了几次眼的时间便已是一生。

    他见凤裘一副有些不信的样子,当即解衣,以证自己并未说谎,只是却被凤裘阻止了。

    “我并不是不信你,而是这件事,实在太奇怪了。”

    袁逸轩将腰带系好后看着凤裘,而后又一边思考一边徘徊着,就在凤裘要开口的时候,他忽然惊道:“对啊,我是在棺材里躺着的,也就是说,你并不是在救我?呃......或者说,你救了我,但是没救活。所以才将我放进棺材里,打算隔天给我埋了。”

    凤裘本以为袁逸轩想起了一些有用的线索,没想到竟是对他的质问,不过他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道:“找到你的时候,你的尸体都已经凉透了......”

    “所以彻底没救了。”袁逸轩想到此竟有些失望。

    不是说他怕死,只是他忽然从自幼被人宠着,被人护着,遇到危险的时候更是时时有人挡在他前面,不管是受伤还是身中邪气,有人比他自己还要担心的为他想尽一切办法。

    可这一次,是他自己一个人面对洪水猛兽,是他自己第一次毫不犹豫的做了一个他可能跳下去就会死的决定,虽然他真的死了,但是他并不后悔,但是却没想到会死的很彻底,没能被凤裘救回来。

    对啊,没能被凤裘救回来,忽然他意识到了一个很可怕的念头,是他从未发现的一个问题。

    凤裘见他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有些担心道:“逸轩,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袁逸轩这才回过神,看了一眼凤裘后,立马转过身,笑了笑,明显在打马虎眼,说道:“哦,没有,我什么都没想到。”

    凤裘知道他肯定有心事,不过既然他不愿意说,凤裘便也不会主动问,心道只要他活着,今后一定不会再让他出事了。

    可是一想到这里,凤裘又开始紧皱眉心,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两人毫无头绪的就这样一直想着。

    “对了凤裘,献君可找到了?”见凤裘摇头,袁逸轩的脸色又开始逐渐变得失落伤感。

    李献君是他从小到大的朋友,他俩早就像是亲人一样,如今他死而复活,李献君却不知所踪,甚至不知是死是活。

    袁逸轩不相信,一个好好的人,真的就因为命劫而死了,他不信。他虽然胆小,也很怕鬼怕妖,但是他不怕命,更不信命。

    欢余是李献君的母亲,而且是他好几世之前的母亲,当初这命劫也是她母亲给他下的,可是欢余死后,误会都已经解开了,那这命劫是不是也已经为他解了呢?

    但李献君确确实实在满二十岁的时候死了,就是说命劫没解。可是他的尸体为何会不翼而飞,幻影的结界又是谁破解的呢?而且,欢余到底有没有解命劫,无人知晓,所以并不代表欢余没有为他解开命劫。

    而且他又是怎样被复活的呢?

    他们二人说到此,还是一头雾水,袁逸轩垂头丧气,苦笑道:“看来是阎王爷觉得我太胆小,怕我被黑白无常给吓尿,污了他的阎罗殿,所以才不愿收我,将我又放了回来。这么说的话,我岂不是有很多条命了,死一次活一次,再一次在活一次,就好像是......”

    袁逸轩话还未说完,就立马转头看着凤裘,发现他也在看着自己,也是同自己一样都是一副惊讶的样子,只不过他在看着自己的那一瞬,过后又恢复了平淡。

    袁逸轩知道他跟自己想到一块了,只是他还是感觉很不可思议,微微抬了抬手,示意凤裘与他一起说。

    “是欢余前辈。”

    袁逸轩真的被惊到了,同时也再一次陷入了欢余死去的悲伤当中。

    许久过后,他才从悲伤中出来,回忆着在夜游城的时候,欢余对他说过的话,“本以为欢余前辈只是在跟我开玩笑,没想到......原来她那时就算到她会死。”

    “她明明不会死的,是我当时推了献君,她为了救献君才受了重伤。可她非但没怪我,还将她的命给了我。是我害死的欢余前辈,是我,是我......”

    凤裘见袁逸轩越来越激动,越来越自责,便拉着他,希望能让他冷静下来,可是袁逸轩像是被人下了蛊一样,越来越难控制,他一边挣脱着一边大声责怒道:“该死的人应该是我,不应该是她,她和献君好不容易相认,却因为我,害的他们天人永隔,永世无法再相见。”

    凤裘用力拉着他,将他的手牢牢地拽着,甚至能从他挤皱的眉眼间看到疼痛,并叫了他两声:“逸轩,逸轩,你冷静点儿,这件事不是你的错,欢余前辈和李公子也都是明是非的人,所以他们都未怪过你。”

    “可他们越是这样,我越是难过,越是罪该万死。”

    凤裘将手松开,看着他,微怒道:“所以呢,以死谢罪,是吗?欢余前辈不惜身死,魂飞魄散,也要将命给你,难道就只是想看你寻死觅活,深陷愧疚之中吗?”

    袁逸轩安静的看着他,一句话也没有说,眼中的悲伤也褪去了些。

    看到他委屈的样子,凤裘的语气缓了下来:“欢余前辈是想让你替她好好活着,替她照顾好李公子。她既然能将命给你,肯定也替李公子解了命劫,我相信李公子一定还活着,你若真的觉得愧疚,就应该振作起来,找到李公子。”

    或许真的如欢余当时在道场上说的那样,若想解了李献君的命劫,唯有李献君亲手杀了她。可事实证明,她当初只是在试探李献君,也在试探她自己。其实要想解了命劫,唯有她死,至于死于谁手,毫无关系。而她也将最后两条命给了李献君和袁逸轩。

    这是袁逸轩第一次见凤裘当着他的面动怒,而且动怒的对象正是他,这让一直被凤裘维护,被凤裘照顾的他,第一次觉得凤裘平日里对他实在是太过宽容和放纵了,使他不由得又想起了之前那个可怕的问题。

    只是被凤裘这么一说,他心里确实好了一些,没有那么矫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