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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五章 习惯的依赖

    凤裘站在光秃秃的山上,一览山下的颓废之境,就连他搭建的这个望山凉亭也倒塌了,不过他心中并无悲喜,这一切不过是人间百态,只是提前了而已。

    正当他要下山的时候,发现袁逸轩竟一直在站在远处,在等他。

    两人一路上没说几句话,直到走到了虚无湖,凤裘看见了苼烟和七叶,发现他们俩似乎也是在等他。

    看到这里时,凤裘就已经猜出来了,他们三人是要离开了。

    李献君一直视苼烟为妹妹,也曾说过要带她回京城,只是现在李献君不知所踪,袁逸轩作为他的好兄弟,自然要帮他履行这个责任,不管是李府还是袁府,都是苼烟的家,她想去哪里都可以。

    至于七叶,他既然答应过淮桑要保护苼烟的安全,自然也是跟着他们,并将他们安全送到京城,等苼烟安顿下来后,他便会在附近寻一处安静的地方,一边修炼,一边尊守自己对淮桑生前的承诺以及他誓要保护苍生的诺言。

    而冷慕言则在昨日就已经悄然离开了,没人知道她去哪里。

    苼烟和七叶与凤裘打了招呼后,便去后山看辛有和平然了。

    “出来这么久了,不知爷爷怎么样了,我也该回去向他报平安了,否则他又该急了。”袁逸轩说的很轻松,就好像他才经历过一场旅途。但他眼中的疲倦只有凤裘看的懂,那是顺从命运后的消沉萎靡。

    “好,你们先走,等我忙完庄里的事,就去找你。”凤裘说完后便转身回庄,只是走了几步,发现袁逸轩并未离开。

    他转过身,看到袁逸轩脸上的那丝轻松笑意已经消失了,此时正目光沉沉,如同千斤般的看着他。

    “逸轩,你是不是还有话想对我说。”凤裘从他的眼神中又看到了感激和愧疚,便知道他想要说什么了。

    袁逸轩转过了身子,侧对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一脸郑重的说道:“凤裘,你在袁府已经呆了近三十年了,从我父亲那辈开始再到我,你为袁府做的已经够多了。我虽然已经知道你当初进袁府的目的,但我也知道你从未做过对不起袁府的事。从我父亲到我爷爷又到我,三十年了,一个人能有几个三十年呢。我虽然不知道你是否长生,也不知道你会不会驻颜术,但是你都不该将你的一生浪费在别人身上,为别人卖命。即便是救命之恩,三十年了,也早该还清了。”

    “逸轩,你真的变了很多。”

    袁逸轩终于回过头,看了一眼凤裘,笑着道:“是吗,那这到底是在夸我呢还是在笑话我明白的太迟了。”

    “每个人的想法不一样,谁又能真的为了另一个人......”

    “你说的对,每个人的想法是不一样,不过我知道你最想要做什么。”袁逸轩朝凤裘挑了挑眉,又道:“你以前说过,你想让这天下人远离疾苦,摆脱病患,你想为他们研制出再也不用遭受病痛折磨的丹药。一个人太弱小,保护不了苍生,但哪怕只救治一人,这世间便也就少了一个受苦的人。我本一世无忧,不知何为苦何为痛,可这几个月却将我这一生都经历完了。让我明白了,人的生命不过是万物之中的昙花一现,众生皆平等,长生自有长生的烦恼,短暂也有属于它的美好。”

    凤裘看着他,随后也转过了身子,与他并肩而站,看着娇艳的阳光照在水面上,湖面被照的波光粼粼,就像是一颗颗耀眼的珍珠在湖面上不断的翻滚。

    因为有七叶,所以他们三人很快就到了京城。

    这是袁逸轩时隔一个多月后再次回来,但是因为被困在幻影的千幻术中,所以他已经差不多半年未曾回来了。

    府中的人见了他,都高兴地不得了,说着便要去禀报王爷,袁逸轩知道他们都太激动了,立马叫道:“不用了,不要打扰到爷爷了,他需要静养,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一个年轻的小厮,看起来像是新来的,脸上挂着丝丝疑惑,但似乎并不怯怕袁逸轩,只听他大声回道:“回小王爷,王爷他正在院中晒太阳呢。”

    “你们将爷爷抬出来晒太阳了?”他见那小厮脸上的疑惑越来越深,似乎还在心中思考着什么。袁逸轩以为是自己这句话吓到了小厮,又道:“只要是贴身伺候王爷的,我定不会亏待他。”

    “小王爷恕罪,奴才不敢,只是......”

    “只是什么?”

    “是王爷自己去的庭院,奴才不敢阻拦,还请小王爷......”

    小厮话还未说话,就已经不见袁逸轩的身影了。

    当袁逸轩跑到庭院的时候,一切就像是回到了十多年前,那个时候爷爷最喜欢坐在院中赏花,没事的时候还总爱拉着老先生一起边晒太阳边下棋,好不惬意。

    只是这一切都在他八岁那年就不复存在了。

    袁逸轩还未说话,王爷就已经发现他了,“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呀,爷爷已经听到你的脚步声了,这声儿我可听了十多年了,除了你,谁会这么无规矩的蹦跶。”

    “爷爷,你......你没事了?”

    袁逸轩没想到爷爷会一下从躺椅上翻起来,趁他没反应过来,两指一下就对着他的头敲了过去,见他未曾躲闪,也未抱怨,王爷吃惊的看着他,又摸了摸他的额头,关切的问道:“轩儿,你可是哪里不舒服?平日里爷爷打你,你可是早跑得远远的了,今日怎么这么安静,可是在外受了欺负。你跟爷爷说,这次又是谁家的公子,爷爷去帮你揍他。”说着就是一副要去找人说理的架势,不过被袁逸轩一把拉住了。

    “爷爷,我没事,我就是想您了。”

    “你这孩子,爷爷还以为你被人打了呢。唉,爷爷知道你还在为前些日子我逼你去学武的事跟我闹别扭,你不在府中的这些日子,爷爷也想通了,你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所以以后爷爷再也不逼你了,一切都由你自己做主。”

    袁逸轩强忍着眼中的泪水,笑道:“谢谢爷爷,您真好。”

    “你这孩子,爷爷什么时候不好了。”

    袁逸轩闻后将心中的悲痛委屈以及惭愧感激吞了回去,随即又艰难地笑了笑,道:“爷爷,我饿了,想吃馄饨了。”

    “好,爷爷这就去叫人给你做,你就在这里等着,不要在偷偷离开了。”

    袁相爷说完立马朝厨房方向快步走去。

    看到爷爷的样子,袁逸轩知道爷爷的记忆停留在了十多年前那个仁爱慈善,受人敬重的老王爷的时候,那是他们一家人最幸福的时候了。

    可是他体内也中过邪灵,还有患灵之气,可为何他没有失忆呢?就连失忆后的茹烟,也只是选择性忘记了一个人,并不是像爷爷这样竟将记忆停留在了十多年前。

    然而,就在他疑惑之际,他看到了苼烟,便一下都明白了。

    这应该是好施说的淮桑让他去做的事吧。

    所以当初真的是他误会了淮桑,而淮桑不但没生气,还一直记在心里,最后还是他救醒了爷爷。如若真是如此,李献君的父母应该也好了。

    袁逸轩立马叫来小厮去李府打探,不过事情真如他猜想的一样,李献君的父母确实是跟爷爷同一天醒来的。只不过李献君的父母是在灵须子死后就已经无事了,由于他们昏迷的时间太长,身子太虚弱了,所以未能立马清醒,但好在他们俩体内有淮桑的黑灵芝灵气,没多久后就苏醒了,并且身体也比以前更好了。

    清闲自在的日子总会让袁逸轩觉得漫长而枯燥,这才没过半月,他就已经在府中呆不住了,时常会想起之前跟檀棋、笛桓还有凤裘他们在一起的日子,虽然又苦又累,还时常遇到一些无法预料的事情,但那时他也是真的开心。

    后面虽然发生了一些他无法接受的事情,但是却也让他知道了,这个世界不只是亲情、友情或者爱情,爱分很多种,情也分很多种,这些是每个人必经的一个过程,过程有甜有苦,但是却不是唯一。

    当看到启动心元天珠阵带来的后果,以及獙獙出逃祸乱人间,令天下大旱时,所有的人都在为了这一切做出他们的牺牲,而只有他什么也做不了,甚至还需要别人的保护。在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在苍生面前,是多么的渺小,与万物相比,又是多么的不值一提。

    以前他不懂得,但现在于他来说人生来不仅仅是为自己,更是为了这个需要所有人共同来守护的人间万物生灵,若没有了它们,何来人间四季花不同、万物常青树繁盛,更别提锦绣山河、国泰安民了。

    多年后,谁又会提起那些在战场上奋勇抵抗外敌的将士们,谁又会知道那些不惧艰险,不怕牺牲的士卒们,谁会记得他们,而他们现在又如何了。可如今这大好河山,不正是因为他们在边疆用热血所换来的吗。在他们的生命中,只有服从和未知,再无其他,每一天对他们来说,都是未知,也都是因为幸运而活着的一天。

    想到这些,袁逸轩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抬头望着院中那棵已经长出很多嫩芽的树,看到它们一年又一年为了重生而在努力拼命,看到那些花,一次次的凋零,不过是为了以后更好的盛开,生命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没有人能随意去糟蹋。

    逝去的终将会逝去,不过是提前了,但未逝去的,为何不努力将它留住,哪怕只是一瞬,便也为这世间多增添了一瞬的光彩。

    他看着桌子上那张有些泛黄的纸张,毫不犹豫的将它拿起来,放在蜡烛上点燃了,透着火光,他依然能看到那个模糊的手指印和写的非常端正的两个字:凤裘。

    看到这个名字,袁逸轩又想起了那个令他感到非常可怕的事情。

    若他没有记错的话,他应该在八岁那年见过凤裘。那天是他第一次见爷爷发火,第一次惩戒下人,也是第一次将他赶到院子中罚站,甚至差点对他动手。他至今都不知道爷爷那天为什么生气,不过他猜想或许那时爷爷就已经身中邪气,因为从那天过后,爷爷的脾性非常怪异,令人捉摸不透。

    那天的太阳很毒,没多久他就晕了过去,但也只是那一瞬的晕眩,他本以为会重重的摔倒在地,却没想到被一双手接住了。

    太阳光太刺眼了,他实在是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只知他一身白衣,从那以后便再也没见过那个人,那个时候他还小,醒来后,便将这件事忘了,以为只是府中的一个下人而已。但现在想来,府中没有人穿白衣,更没有人敢穿白衣,就只有去年第一次见到凤裘时,他是穿着白衣的。

    他之所以能这么顺利,每次都能逃过爷爷的惩罚,或许跟凤裘都有关系吧,但这也正是他所害怕的事。十九年来,不管是在婴儿时,还是记事时,又或是现在,这一切就像是无形的防护,一直如影随形的跟着他,不管他走到哪里遇到什么事,他总能化险为夷,总有人替他负重前行,总有人因他受伤。而自小便在恩宠中长大的他,经常会觉得这种防护是理所应当的。

    可经历了这么多事后,他才明白,这世上没有人真的会不顾一切的为另一个人做什么,就算有,也是有原因的。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对一个人好,就算有,也是因为他有必须这样做的理由。

    可若说有例外,他能想到的就只有凤裘。

    但就连圣人做任何事都是有目的的,何况他们并非圣人,凤裘也不是,就像是他这三十年来为袁府做的事,不过是为了报恩。

    但也正因如此,让袁逸轩觉得,这三十年来,与其说是他还恩于袁府,不如说是袁府太过于依赖他,爷爷事事依赖他,自己也依赖他。

    而在前不久,他发现这种依赖正慢慢的衍生贪婪和霸占。

    因为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离不开凤裘,袁府更离不开凤裘。只是这个想法一出,就让他瞬间清醒了过来,这可能就是每个人心中最自私也最无法掌控的贪欲。

    看到桌子上的卖身契已经焚烧干净,只剩下一小团焦黑的残留物,他用手指轻轻的触碰,那焦黑的残留物就变成了粉末,从他指尖滑落,落在了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