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出离即归来（一）

    这是一个盛夏的深夜，拐角56号书店里面依然亮着一盏灯，光线不是很强，有点泛黄，不过，在这样的深夜，一点微光也足以给游荡在黑暗中的人莫大的精神慰藉了。

    透过窗户玻璃，可以看到守夜人养的那只猫的身影，正闲懒地趴在书桌的一角，静静地聆听着笔尖在纸页行走的沙沙声响。

    细密的声音就像沙漏里均匀流淌的海沙，哪怕狂风巨浪，波涛汹涌，也无法扭转这条亘古不变的时间轴线。守夜人更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用笔尖去轻轻碰触时间的轨迹，撩拨时间的弦音。他认为每一个人都可以通过书写贴近最真实的自己，从而凝聚起破碎的时间碎片，通过书写，每一个人都能为自己建造一个空间，一个安全与自由的空间。

    守夜人知道，在这样的深夜是没有人来到书店读书或买书的。这盏深夜的灯与其说是用来邀请一些爱书人到来，不如说是陪伴守夜人消解这盛夏的燥热，迎来内心阵阵的清凉与喜悦。守夜人心里偷想：写作是降暑的无上佳品。

    书店门外悬挂的风铃一阵响动，这声音听起来就像一只冒失的野猫误打误撞来到了一处幽静的房间，房子里的安静像一下子隔绝了外面世界的所有躁动和喧嚣，让这只小小的野猫一时有点难以适应，跌跌撞撞打算逃离这个房子。

    “请进！”守夜人不忍立马打断自己的写作，只是微微抬了抬头，招呼了一句，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

    我们是知道的，做为一个写作者，一旦碰巧灵感爆发的时刻，就会有一种神奇的力量从天而降，握住你的手，屏住你的呼吸，全力以赴，以速度和激情去狂飙和追捕那灵感的影子，试图不断地靠近那只狡猾的“灵感之蛇”的小尾巴。

    但我们也是知道的，这样的一种写作态度是书写中的机会主义，是被过度的想象所捕获和猎杀。真正书写的力量靠的是一种节制，一种能够面对意料之外的“断裂”的耐受性。

    走进屋里来的是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青年人，肩膀上斜背着一个书包，书包看上去瘪瘪的，没精打采地贴在青年的后背上，头发有点凌乱，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脸上写满了疲倦和一股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颓意。

    “可以在你这里借宿一晚吗？”青年人快速打量了一下整个屋子，带着一种恳求的语气看向书桌前的守夜人。

    青年人顿时被眼前的这个老人吸引住了，这个深夜的守护者身上散发出的一股难以抵挡的沉静的气息让青年人一时感到格外地轻松，心中集聚许久的沉重慢慢放了下来。

    “我这里是彻夜不打烊的，24小时接待读书人，当然如果你感到累了困了，可以先在隔壁房间休息，休息好了再读书也不迟。”守夜人向鼻梁上推了推自己的老花镜，看了一眼青年人，又低下头继续他的写作了。

    青年人照着老人说的，经过一排书架，拐角来到隔壁的房间，一张舒适的小床安置在那里。青年人的确是太累太困了，他扔下自己的书包，倒头便在床上深深地睡去。

    梦中，青年人又是和自己的父母在争吵，毫无缘由的争吵，好像就是为了争吵而争吵。许多日子以来，无论在现实生活中，还是在梦中，这样的争吵仿佛成了一个挥之不去的噩梦，搅扰着青年人身心不宁，烦恼重重。

    他想逃离这个家，逃得越远越好，最好是一个谁也都不认识的地方，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而现在的家让他唯一感受到的就是压抑和愤怒，自己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怪物，父母严防死守，不敢轻易挪动半步。

    整个家庭气氛充斥着彼此的误会和抱怨，父母抱怨自己的孩子是一只“白眼狼”，不懂得感恩，凡事总爱唱反调，活脱脱一副叛逆青年的模样，孩子抱怨父母总是习惯高高在上，颐指气使，发号施令。

    双方进入一种冷战的僵局之中，家庭之中没有真正的交流与沟通，仿佛所有的话语都枯萎了，冻结了，停滞了。这样的家庭中，时间被不自然地扭曲了，空间被纵横交错般地切割成一块一块，人不是生活在其中，而是蜷缩着身子，手脚、躯干和脑袋被放置在不同的边角空间里，整个身体变得像一个怪物，一种卡夫卡的“变形记”式的怪物。

    你的呼喊他们视而不见，他们的要求你不屑一顾。这真是一场家庭中的“误会美学”，即使是在梦中也是那样的真实刻骨，青年人在梦中一直愤怒地叫喊着：

    “我要离家出走，再也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