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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出离即归来(三)

    写小说这门手艺有时的确让人“骑虎难下”,它会把写作者折腾得很难堪,却又欲罢不能,它把写作者投掷在两种时间的夹缝之中,磨砺,粉碎,提炼,萃取,俨然就是一个中世纪的“炼金术士”或拐角56号里的守夜人。

    沙里淘金,满纸的荒唐与悖谬,让人忍俊不禁,但是你只要沿着一条约定俗成的“时间轴线”向前大胆勇敢地行进,你会蓦然发现小说根本不属于写作者,它是一种独存的时间现象,一个由语言文字架构起躯体的生命样态,它从写作者那里诞生出来,也就在这个历史性时刻,它不属于任何人,而是和写作者一起并肩行走,时而疾驰,时而散漫,时而原地徘徊。作者仅仅拥有一个署名权。

    守夜人的写作都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开始的,这是两个时间领域交互的地带,一个是意识感知意义上的线性时间,一个是本真存在意义上的非线性时间。前者是“有”,后者是“无或空”,写作就是从“有”到“无”,“无”中生“有”的时间现象学。

    守夜人就像一个挖矿的工人,借助文字这条绳索,趁着深夜寂静的月色,下潜到心灵的最深处,最隐秘的角落,在一种真空悬浮的状态下,捡拾寻觅心灵的秘密和轨迹。

    如果没有一个意外的“打断”,守夜人会沉醉在心灵深处不断涌现的意象之中,正所谓“乱花渐入迷人眼”,所以就像之前说的,节制是写作最基本的伦理。而这样一个出乎意料的“断裂”竟是一个青年人来完成的。

    青年人因生活环境中到处充斥着一种僵化的、封闭的、情感缺失的语言,而感到厌弃和深度的无聊,于是,自我决定完成一个成长的“打断”——离家。他想撕破头顶上方压抑的阴霾,看一看外面的世界,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

    就这样,阴差阳错,一老一少,守着黎明前的黑暗,通过交谈让疾驰的“时间之梭”编织出寻求灵魂的现代人的心灵故事。

    “和你交谈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释然,原来自己的内心挣扎和困惑有人愿意倾听和理解。”青年人心生感谢。

    “所有的理解都是自我理解,或许在这样的深夜,我们每个人都会自然地对自己诚实起来。”守夜人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万物有其时,终不为他者。”青年人口中忽然冒出了这样一句谚语。

    “可是,每一个人往往是因为他者的存在而获得自我证明的。应该是万物自有其时,因他者而更精彩。”守夜人申辩道。

    青年人会心一笑,他欣赏守夜人的睿智和活泼的生命状态,相比较,自己活得更像一个老年人,没有了活力和朝气,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他不喜欢现在的自己。

    “人真是一个奇怪的物种,既存在于群体之中,又总想着逃离群体。哪一个才是真实的自己呢?生命的意义到底要从哪里去寻找?”青年人问道。

    “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已经在内心深处展开了如此宏大的思考命题,谁又敢说他们是一群“不谙世事”的外星人呢?他们的纯粹或许显得有点不合时宜,与这个社会规则总有一种格格不入的乖离感,但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难道大人们只会在一种气急败坏的情况下,给他们贴上一个“心理疾病”的标签就万事大吉了吗?”守夜人心理回荡着欣喜与困惑。

    “生命的意义不是服装厂里流水线批量生产的衣服,同样的款式,相同的布料,而是需要自己来量身定制。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意义需要自己去寻找吧。”守夜人举出一个简单通俗的例子。当然他也知道,关于意义不能如此简单地进行类比。

    “俄国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说过,生活本身比意义更重要。意义只是一个生命隐喻,它的目的是不断激发我们去寻找,去探索,去创造。”青年人显然有着丰富的文学阅读和哲学思考。

    “陀思妥耶夫斯基是在提醒我们不要追逐一个所谓的外在的意义实体,那只不过是偏离生活本身的一种想象和概念。意义就在生活之中,我们要向内行走,安顿身心。”守夜人或许在阐释自己的理解。

    书桌上的那只猫,这时醒了过来,弓起身体,绷直四肢,伸了一个深深的懒腰,然后“喵”了一声,跳下桌子,从门缝里溜了出去,它要到院子里溜达一圈。

    守夜人给青年人倒了一杯咖啡,自己也端起杯子,轻呡了一口,含在嘴里,不由看向窗外,黎明的脚步正慢慢赶来,院子里那棵海棠树,风轻轻一吹,便沙沙作响。

    每到深夜,守夜人都会感到自己的“拐角56号”像一个被遗忘的地方,没有失落,只有一种暗自庆幸,这里安静得都能听到心灵深处的回响,像一潭平静的湖水,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激起层层的涟漪。

    “我想等到天亮了,我就该回家了。”青年人以一种道别的语气说到。

    “离家就是归家。”守夜人说。

    深夜的“拐角56号”,掠去了白昼残留下来的一切浮华和伪饰,向黑夜勇敢地坦露,直抵人心,叩问困惑,这里从来没有关于生活的答案,这里只是让每一个精神上的“流浪者”短暂驻留,闲言碎语,休息片刻,在黎明时分,离开这里,回到“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