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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野性与规训(一)

    些许落寞的街道上,稀稀落落的行人放慢了匆忙的脚步,傍晚时分的城市里,白日喧嚣的热浪渐渐退却余温,此刻,城市里的人群才感受到一丝安闲下来的惬意。

    一个女孩却是逆着人群流动的方向,脚步匆匆地朝一个地方赶去。至于去到哪里,不得而知,这样的下班潮,人总得有个去处,这是可以肯定的,有的人朝家里赶,有的人又回溯到城市里。

    女孩背了一个双肩包,抹茶绿色的,面容清秀光洁,白皙的皮肤隐约泛着红晕,扎着一个中等长度的马尾,额前的刘海儿被渗出的汗水浸湿成一绺一绺的,鼻梁上挂着一副黑框眼镜,耷拉到了鼻尖的位置,看上去有点滑稽可爱的样子。她穿了一身白色的运动服,远远看去像一只在春日黄昏里翩然飞舞的蝴蝶,给人一种清新脱俗的感受。

    这分明就是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其实她在这个城市里的一所中学教书,大学毕业后就直接走上了教师岗位,这已经是她从教的第三个年头了。业余时间女孩喜欢写作、阅读和旅游,偶尔玩一玩吉他,在这个城市里她有一群志同道合的书友,他们会不定期地聚在一起交流最近的读书体会、写作心得和工作感受等。

    这才是年轻人应该有的样子,也是年轻人本来就有的样子,就像这生机盎然的春日里随着微风轻荡的柳枝,享受着当下的每一个时刻。

    女孩行色匆匆地要赶往一个书店,今天晚上七时,在书店会有一个临时的读书交流活动,活动主题是探讨分享最近出版的一本相对小众的诗集——《野性与规训》,作者署名是“砖块诗人”。

    活动准时开始,一直持续到了深夜十点多钟才结束,其间大家相互交流了各自的体会和感受,也对诗人“砖块”的身份感到愈加的好奇和神秘,他就像是横空出世一般,以独具匠心的诗性语言近乎蛮横得撞击着当下诗坛中充斥的陈腐俗套的表达固式。

    女孩被诗集中“汪洋恣肆”的想象力和凝炼冷峻的理性精神所折服,这简直就是一场语言的实验,融冰与火于一炉,在“格格不入”之间探寻隐微的理路。

    女孩想象着诗人到底是经历了怎样的一番人生阅历才能锤炼出如此卓奥的生命洞见。诗的想象力冲破了语言的桎梏,粉碎了语言的围追堵截,它仅仅依靠黏连在自己身上的仅有的语言碎片便能拼凑出整体的生命图景。

    碎片与碎片之间是狭长的幽深的渊谷,是一道道深邃的裂痕,给人一种永远难以弥合的晕眩感,任何一个阅读者行走在上面都难以保持身体的平衡,颤颤巍巍,跌跌撞撞,不期而遇地闯入一些陌生的角落,这样的诗歌简直就是一场冒险。

    女孩为此深深地着迷,她觉得这样的诗歌就是对生命的如实观照,它没有滞留于语言的表面,从而隔绝了与真实生命体验的连结,诗歌的纯粹就是要在“我”与世界之间去除芜杂,完成最后的对语言的彻底决裂。

    这简直也是一种疯狂,一种对“我”的彻底地背叛,它要直抵存在的核心,当然“核心”并非直观意义上感知到的“中心”,核心往往会悄无声息地聚集到边缘的地带,它是不起眼的地方,人们司空见惯、熟视无睹的地方,甚至是不值得一提的“只言片语”。

    女孩在诗集《野性与规训》中读到的是一种生存哲学的转变,一种生命视角的倒转和错位,或许这样的诗歌是不合时宜的,它不符合当下城市的生存逻辑,甚至有一些戏谑和暗讽,它就是要尝试着颠覆城市建筑“自上而下或自下而上的直线逻辑”,它追求的是一种“扭曲和折返”,于折叠的缝隙里腾挪出一个空间,像一只狭长的眼睛冷冷地逼视着这个城市。

    女孩也会尝试着写诗,她自己的诗,那里是一个文字的城堡,在教学工作之余,她会全身隐退到一个城堡之中,她是典型的文艺青年,对于文字情有独钟,文字就是她与另一个世界接触的工具,她把这样的世界称之为“存在之境”。

    这座城市,每一个时间段都会有它不同的面向,城市是善变的,它的面孔让人感到扑朔迷离,就像被动地抛进时间的洪流中,被稀释和扭曲,没有形状,没有结构,瘫软地贴敷在地面上,无法被蒸发,也不能渗透到土壤中,像一种顽固的胶体状生命,自成一格。

    人群就像萦绕在它上空的蚊虫,一个不留神便会被它所吸噬,无法动弹,经年累月,被定格成一个永恒的像“琥珀”一样的存在物。

    是的,你没有听错,是一种“物”。这座城市是“物”的天堂,陈列着各式各样的“物”,有着各自不同的功能效用,分门别类,各司其职,相互配合,有条不紊。

    “物”的激活,必须有一种封存机制,一种“冷冻”处理,把人的情感与意志在瞬间进行隔绝屏蔽,不能让任何一个触角探出头来,否则,这样的“产品”就容易腐败变坏,不容易长久保存。

    城市的生存哲学是追求一种永恒的价值观。永恒的,从另一种角度,也是封闭的。它妄想着能够“长生久视”,它的欲望超越了此生此世,寄希望于前世今生与来世,它的野心是想跨越整个的知与未知的领地。

    它拒斥短暂,否认转瞬即逝,它渴望在时间的流体上雕刻出亘古不变的记忆,它曾经一度成功了,就在最后的时刻,那最后的一个搭建动作,整个的城堡如沙丘一样,又一次塌陷于时间的裂缝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呀,从整个的历史时空上俯瞰,这座城市的鳞次栉比的建筑群就像跳跃的音符,此消彼长,高低起伏,如生命的呼吸,沉浸在混沌之中。可是,有一天,由于“欲望”的作祟,非得要在这混沌之上凿刻出它的“眼耳鼻舌口”,修饰出端庄精致的“五官”。

    是的,结局就像我们所读到的神话里的讲述是一样的。生命陨落了,气息泯灭了,僵化成了“物”,于是,“砖块”统治了这座城市,装点了它的大街小巷。

    这就是城市起源的神话,于一片充满野性的荒野之中,掘挖出湿润的泥土和沙石,置于窑炉中烧制,堆码成一方方的陶红色的砖块,构建起一座座高大的建筑,像语言符号和标点,切分出野性荒原上那连绵不断的景致,从而进入到一个“规训的世界”。

    女孩的“存在之境”是试图探触到这座城市的底层逻辑,也就是把捉到野性与规训相互缠绕的那根绳结,是这根绳结把这座城市牢牢地捆绑成一体,而往往是在深邃的勒痕处流淌出诗的语言。

    女孩好像破解了她内心的迷思,她感觉到自己真正走入了这本诗集——《野性与规训》的象征世界中。诗集的作者一定曾经在这座城市的“勒痕”处停留过,那里就像是这座城市的一个“拐角”,是两条直线相互撞击形成的一个天然滩涂。

    女孩决心去寻找这样一处“拐角”,她相信,内心深处的诗会给予她忠实的指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