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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离乱少年

    “凡战而胜者,强则无论,弱或以将勇,或以术赢。此二者,皆恃之于气,持之以念,弃己死生之外,凡缺其一,躯首则已异。”

    卫铭站在土皋上,望着前方不远被毁的村庄,不由地想起苏旗时常告诫自己的那一番话。

    “吾辈习武亦如此,持之气,恒之念,久之必有所成。”

    苏旗习武出身,但却做了营中军师。卫铭是黄巾撤退的时候被抓来的,刚入兵营时他被安排做杂役。一次偶然机会,卫铭在搬运兵器时,信手拿了一柄长剑耍玩被苏旗看到了。

    “长剑的优势在于它攻中有回防,防守时又随时可出击,像你这样横劈斜砍,完全将其优势丢弃,而且还把自己的门户暴露,遇到真正的敌人必死无疑。”

    卫铭正在挥一把长剑耍玩,突然听到身后有人说话,身子不由地一缩转了过来,手里的长剑随之也掉落到了地面。

    “把剑捡起来!”

    卫铭畏缩着身子,不知所措,两眼左右不停地乱视。

    “你之前学过剑?还是练过武术?”

    卫铭听着缓和了许多的声调,身子逐渐放松了一些,拾起掉落的剑,诺诺地回道:“我没有学过剑,更不动什么武术。”

    苏旗背负着双手,点了点头:“你虽不懂剑,但你舞剑时懂得腕部用力,也算是入窍”。

    卫铭挺起了身子,他的紧张已在和面前这位长者的对话中不觉消失完全了。

    “你叫什么名字?年纪多大?为什么要入伍?”苏旗看着眼前这个少年,虽瘦弱但看起来还算硬朗。

    “我叫卫铭,再有两个月我就满十四岁了,宛郡云阳人。整个村子一夜之间被战乱毁了,家人不知道是官兵杀的还是贼...义...义军杀的,我是被俘来的。”卫铭眼睛有些通红,紧握着双拳,咬着牙恨恨地说道。

    “卫铭,云阳。”苏旗略有所思,停顿了一下,接着问道:“那你恨不恨兵乱?”

    “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战乱毁了村子,许多人都没有了家。没有战乱,官府苛刻压迫,生计也是难以维持。我想报仇又不知该找谁去报,只能怨这个世道不公罢了。”

    “小小年纪能想到这些也是经历了不少苦难,想不想学武?”

    卫铭自小随父砍柴刈草,接触多是斧子钩镰,偶尔去过铁匠铺,那里面的兵器也是粗糙居多,偶尔见到过几件优质剑戟也是只能远远观之,到了兵营才发现之前见过的器械根本上不了台面,故而每次搬运结束他都是最后一个离开。今天晚上看到这款长剑,无论从是从锋刃还是顶尖,乃至剑柄的雕刻、剑身的流线感都是他从未见过得,所以才按奈不住耍玩了几下。忽然听到这个长者问他想不想学武,脑子一下子怔住了,不知该如何回答。

    “怎么?不喜欢学武?”苏旗微微一笑,接着问道。

    “不,不,我,我。”卫铭慌乱着神色,巴巴地回道:“是不是学会武术就可以上战场了?”

    “这么想上战场?那可是真要杀人的?”

    “我只是想感受一下持剑上战场的感觉,从没想过要杀人的。”

    “战场上只有生死,没有体验,上了战场你就得把生死抛之脑后,不由你选择,能活下来才是你自己的本领。”苏旗厉声说道,眼睛漆黑深邃犹如深夜。

    卫铭敛起了形色,他只是发自内心单纯地一说,却没想到让眼前这个长者为之动怒。几百年来,在这个尚武的年代,卫霍班窦功绩犹如一座座巨峰,给每一个少年内心都种下了狂热般的执着。

    “以后你不用在这儿搬运兵器了,跟着我先做个随从。”

    “那还学武吗?”卫铭垂着头眼睛向上微微斜起低声说道。

    “哈哈哈,有意思。”苏旗捋了捋下颚的垂须,“明天开始,先练基本功。”

    军营里最常见的就是枪,卫铭也时常见到操练时士兵齐排在那儿伸、回、横、收反复练习。但是让卫铭感到疑惑的是他练的枪路子却与他人不同,苏旗开始让他右手握住枪尾,左手持中,枪杆贴紧腰腹,枪尖做出刺击的动作向前伸出,双腿和脊背挺直矗在那儿不能动。一个月后,苏旗让卫铭单手拿枪,另一只手贴紧下肢,站姿仍保持不变。再过一个月,卫铭改换另一只手练习。两只手练完之后,卫铭又开始双手分别握枪齐伸站立。

    苏旗平日里军务繁忙,安排完卫铭练枪之后便离开了,闲暇的时候会过来视察,也会和卫铭聊聊握枪的重点。

    “用枪先要学会握枪,基础握好了才有延伸的招式,否则都是花式。”

    “枪握好了,发出的力不仅是腕臂的力量,更能灌以腰身、腿部的劲道,故而有破壁之说。”

    “枪以拦、拿、扎为基本招式,其他无论是拨、挑、分、翻、回、荡、犁、拖均是由此演化而来,等你练会基本功,其他的招式随你历练变化。”

    苏旗不让卫铭称其为师傅,他总是说自己只懂一些皮毛,当不得师父,自己又年长卫铭许多,后随卫铭称其为苏伯、

    卫铭也在这段时间逐渐对苏旗有些了解,原来苏旗也是宛郡人士,自由尚武,但又崇拜孙武张良,之于如何进的黄巾苏旗到没和他说过。不过从苏旗的口吻中卫铭大概能看出他也是有些无奈,因为每次聊到黄巾时苏旗都会停顿下来,略有叹息,最后错开话题叙述。

    “苏伯,你是有什么忧虑吗?”

    卫铭不止一次在这个时候问过这个话题了,苏旗每次都以军务的事情搪之。卫铭虽然年幼,但其耐心十足,虽然苏旗给他安排这么单一的习法,但却从未抱怨或是放弃过。

    苏旗看着眼前这个坚毅的少年,满脸的欣慰。

    “卫铭,今天我来试试你练的如何,握紧你手中的枪。”

    苏旗抄手拿起帐边一根长槊挥向卫铭的枪身。

    “噹”的一声,卫铭仿佛觉得自己在震荡中眼前一片空白,眼前的帐篷似乎也有些虚浮起来,他从来没有感受过如此的劲力,不仅是手臂发麻,躯体、双腿都在震颤,甚至连脑袋都有些恍惚。

    “咦!”

    卫铭在一声惊叹中回过神来,苏旗已经把长槊立在了一旁,满眼疑惑地上下打量着他。

    “你竟然枪没离手?而且还有劲力返灌。”

    卫铭抬起枪,望了望上面击缺的位置,不解地回复苏旗:“苏伯,是不是我练的不对?我的手麻的都快要裂开了。”

    “小铭,你练的非常好,当时我练到枪不离手足有半年左右,而且还是在习武根基的前提下,你不到三个月就有如此劲力,实在出乎我的意料。小铭,你之前真没有学过武术?”

    “没有啊!几年前有个中年长者教过我一些腾跳、灵动的法子,只能算是是活动筋骨健身罢了,算不上什么武术。”

    “腾跳、灵动的法子?小铭,你练一遍给我看看。”

    卫铭收起长枪,走出苏旗身前约莫十余部,敛好衣裾,做了个稽首便练了起来。

    苏旗站在帐前,背负双手,只见卫铭忽而腾挪犹如猿猴攀物,上下跳跃;转而又如同仙鹤单足立地,手臂左右伸出似羽翅般扶摇有力;后来,又见卫铭四肢着地,浑身蓄力,仿佛满弓之箭,随时出击。

    大概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卫铭理好衣服走了过来:“苏伯,我只学了这些,还有许多当时没来的及学,那老者便匆匆走了。”

    “小铭,你这个身法我也是首次见到,仿佛像猿猴,又似乎如仙鹤,好像还混有麋鹿的身影。”

    “对对对,苏伯你说的及是啦!那长者告诉我的就是什么五禽,除了你说的这三个,还有猛虎、熊罴。只是当时我年纪小,没学会多少,还没记全。”

    “那长者叫什么名字?你是怎么遇到的?”

    “他没告诉名字,我记得他背负了一个行囊,是个游医,还有一个徒弟随从。当时我的牛儿跑了,我去追它,老是抓不住它的缰绳,那个长者就是这时路过,随便一个腾挪便抓住了牛儿。”

    卫铭略有停顿,接着说道:“我很好奇他的身法,便问道’伯伯,你这个法子很厉害啊!教教我吧?以后我就不怕牛儿跑掉了。’”

    那长者哈哈大笑,拍了拍他徒儿的肩膀说道:“好啊!你也跟着我做徒弟,我教给你怎么样?”

    “伯伯,不行啊!我还得放牛,不然我爹娘就没法耕犁啦!要不我把我的草帽给你,你看行不行?”

    说着我便把我当时用野草和纸条编的帽子递了过去,那长者也没有去接,只是眯着眼微笑,然后转身对其徒弟说道:“晋儿,你耍一遍给他看看。”

    那“晋儿”便放下包袱,走到前面的空旷处,耍了起来。那长者不断地点头,偶有神色变动,也是转瞬即逝。

    “我这套戏法叫做五禽戏,是模仿熊虎鹿猿鸟自然界的动物身形而创,在于强身健体,不是用来抓牛用的。小娃娃,我要走了,后会有缘吧!”

    “后来,我忆着晋儿的法子去照练,只是忘记了很多,不过确却如那长者所说,练完之后神清气爽,疲倦自消,这些年没事的时候就会练练。”

    “五禽戏,游医长者”,苏旗思索了一下:“小铭,我也不知道这个长者是谁,既然他教的法子你觉得舒坦就继续练下去,而且要多加练习!以后如果再碰到这个长者,一定要多多请教请教,你的反弹劲道有可能和这个戏法有关。”

    苏旗说完便离开了,卫铭便依着苏旗所说每天除了练枪就是练习五禽戏法。后面的几个月,义军仿佛受到了什么挫折,不停地转移阵地,苏旗也开始安排卫铭和其他士兵一起习练枪法。

    “出枪须即,拔枪须巧,回枪须灵。”

    “行枪讲究平稳,走枪要学应急变换,劲道要足。”

    “枪法不过于拦、拿、扎,招式虚实在胸,不可花哨。”

    卫铭也终于明白了苏旗由衷安排,战场上生死确实是转瞬之间,枪法练习亦如此。枪式的转换体现的并不仅是枪法精妙,更是思维的转换。

    “小铭,军营里的枪法都是生死招式,都是战场杀出来的,你基本都已学全。江湖藏龙卧虎,你需要出去历练历练。”

    卫铭正在帐篷习练五禽戏法,苏旗拖着疲倦的身体快步走了过来,甲衣上褐紫色的血渍犹闲得狰狞惨烈。卫铭经常见到苏旗带着血衣回来,但这次却有种不祥的预感,因为苏伯的神色带着一丝错乱。

    “苏伯,我还差得远,还有刀、剑、矛、戟很多兵种都没学过。”

    “小铭,任何兵器都是一样的,在军营学不到上乘的武术。”苏旗缓了缓接着说道:“这几个月黄巾军节退,估计撑不了多久了。”

    “苏伯,我们要失败了吗?”

    “明天我们撤到芦苇荡那一带,到时候我安排你去巡视,趁机走吧,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你这么年轻,路还长着呢。”

    “苏伯,你不走吗?”

    “小铭,有许多事都是身不由己。”苏旗舒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我原本邓州人,父子两人从商至河间,被黄巾军强抓入伍,为了家人不得已入伍。我父子会一些枪棒棍术,又略知一些兵法,随之做了军中幕僚。黄巾军为防我父子二心,故而将吾儿分开,后来随着义军战败缩减,我又出过奇谋,渐之做了这一路的军师。”

    “苏伯,原来你的遭遇比之我更为甚至,我是不知道该去如何寻仇,你是仇人在眼前而无法去报,还得遭其驱之。”

    苏旗摆了摆手,示意卫铭停下,然后接着说道:“去年我儿苏玉云阳来信,说可能会兵败身亡,不能在我膝前尽孝,血泪如注。”

    卫铭挺直了身子,眼望着苏旗,仿佛要询问着什么。

    “没错,就是你家所在那个云阳。”苏旗眼里透着一丝愧意说道:“那天晚上我心烦乱,出了帐篷胡乱走动,正好看到你在耍剑,后来听到你说云阳,心绪方稍有回归。同是遭受战乱荼毒,看到你仿佛看到苏玉,加之你又是云阳人,所以才决定带走你。”

    “苏伯,我...”卫铭也不知道如何回复,眼前这个长者的儿子有可能是自己的仇敌,但他又不能确定,而且他父子也是遭受逼迫。

    “苏玉来信还说,娘亲和妻子在官军反剿中遭受迫害,躯体已不能辨认。”苏旗有些哽咽,仰起头望着帐篷,过了许久强压着心绪说道:“过了没多久,云阳战败的消息便传了过来,可惜吾儿苏玉,年仅二十余岁,当时我心意俱死,本意一死随之去也。”

    卫铭看着眼前这个颓废的长者,忽然间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爹娘,这半年多来苏旗只是让自己练枪,从来不让去战场。自失去家以来,直到这一刻从苏旗死灰却又带着不甘的眼神中,他忽然有一种父亲的感觉。

    “若不是吾儿告诉我其妻育有一子,名叫苏灵,被其亲信偷偷带出。”苏旗说罢转身从床底拿出一纸书信递给卫铭:“小铭,明天你带着这封信离开吧!这里面有吾孙儿安藏方向,我已形如枯木,灵儿也是我最后的牵挂,帮我找寻到他,好好生活下去!”

    “师父!”卫铭跪了下来,泪已顺颊流下:“我一定不负你重托,找到苏灵抚养成人,并告诉他有一个英雄般的父亲和爷爷。”

    苏旗欣慰地点了点头,俯身扶起卫铭,拍了拍其肩膀:“小铭,好好活下去,你的人生肯定很精彩。”

    卫铭此刻正站在苏旗书信中的村子不远处的土皋之上,眼前的断砖残垣却让他心里不由得担心起来。远处零落几个村民正在拾掇被破坏的残屋,卫铭束了束满是征尘的衣物,径直走了过去,嘴里不停地念念道:“灵儿,你一定要坚挺住,一定要活下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