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计取江陵

    次日一早，两家皆盔明甲亮，擂鼓而进。曹仁令牛金为先锋，自为中军，曹洪、曹纯为合后，只留陈矫领些少军士守城，其余军兵尽起，列阵于城外。三通鼓罢，周瑜不与曹仁斗将，直接挥动令旗，发出暗号。陡听三声号炮，只见甘兴霸在左、张翼德在右，两股骑兵一齐向前，直冲对面中军。曹仁见状大惊，急令曹洪当住甘宁，牛金当住张飞。四匹战马相交，不到三合，张飞大吼一声，如同惊雷，将牛金挑到半天云里，复又将尸体甩向曹洪。那曹洪吃了一吓，被甘宁一枪扯下半幅战袍，只得回马便走。却冲动自家阵角，曹兵人马似浪潮一般，往后便退。吴军阵中复又三声炮响，程普、韩当自西边杀来，黄盖、周泰自东边杀来，中军将佐凌统、徐盛、丁奉、蒋钦、潘璋、陈武、吕蒙齐至。曹兵由此大败，三路军皆被冲散，不敢回入江陵，只得绕城而走。曹仁与十数骑部从被困重围，多亏曹洪从斜刺里杀入，李通副将率两万汝南劲卒亦至，由此透围而出。曹仁遂引败军奔走，径投襄阳而行。

    周瑜在江陵城下受了一年窝囊憋气，且挨了一箭久伤不愈，全是拜曹仁所赐，这次见其败走，焉肯舍放？即率全体吴军在后追赶，并使中军下达悬赏令曰：“必要追到襄阳，不可停步。尔将士凡生擒曹仁者赏万户侯，杀死以首级来献者升三级，赐千金！”江东军马闻令，追之愈疾。曹仁逃得狼狈至极，正在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之际，东北角上忽见一哨人马驰来，马上将军手举开山大斧，正是徐晃。曹仁喜极而泣，于马上高叫：“公明救我！”话音未落，徐晃率军马已到近前，让过曹仁，拦住吴军去路。甘宁奔袭在前，便待上前放对，又听西北角上一声炮响，有两支军马驰来，定睛看时，却是曹将满宠和文聘前来接应。周瑜正要派将上前，忽见苏飞自队伍后面飞马而至，叫道：“都督且请回兵，那关羽趁乱夺了江陵。”周瑜大惊，急令鸣金回兵。回首唤刘备、张飞时，却早已不见踪影，想是趁乱走了。

    曹仁等见吴兵回军，自是喜出望外，遂弃了南郡、当阳、寻口，竟自渡过襄江，回归樊城。周瑜、程普收住众军，径到江陵城下，只见城门紧闭，敌楼上一将叫道：“都督少罪！关某奉兄长将令，已取此城。某率孤军断绝曹军北道，历尽艰险，也理合得一城池歇马，你去取别城罢。”抬头看时，那将赤面长须，身旁周仓捧刀而立，正是汉寿亭侯关羽关云长。周瑜哭笑不得，命令且回军大营，使甘宁引数千军马，径取荆州；凌统引数千军马，径取南郡。正分拨间，鲁肃自外而至，对周瑜道：“我与刘备、张飞共击曹仁，你道他们半途而走，却是去了何处？却是一个夺了南郡，一个袭了荆州。全是那孔明早就安排下的，伊籍和马良为内应献了城门，兵不血刃。孔明早就预为之计，真乃天下奇才！”周瑜盯视鲁肃良久道：“子敬是为孙氏乎？亦为刘氏耶？事已至此，竟夸起诸葛村夫，真乃令人气煞。”

    鲁肃笑道：“真是岂有此理。某与你莫逆之交，又蒙孙将军知遇之恩，岂能心向刘备？不过是赞孔明多智，有些不择手段耳。”周瑜也摇头笑道：“真是小人行径，可笑至极。子敬，我欲起兵与刘备、诸葛亮共决雌雄，复夺城池。你看如何？”鲁肃亦学着周瑜摇头道：“我看都督是气糊涂了，此计万万不可。方今我孙刘两家联手与曹操相持，尚未分成败，曹仁在襄阳、樊城所余之军亦远多于我；主公又攻合淝不下，屡为张辽所阻。若我两家互相吞并起来，倘曹兵乘虚而至，其势危矣。公瑾且耐，容某亲见玄德，且看他怎么说。”

    众将闻言齐赞有理，周瑜只得听从。于是鲁肃引从者径奔荆州，求见刘备。军士报入城中，顷刻只见城门大开，刘备和孔明双双迎出，客气备至，接鲁肃进城入衙叙礼请座。茶罢搁盏，鲁肃佯作发怒道：“大战未决之时，孔明先生跑得好快，早就带赵云乘虚取了荆南四州，并得黄忠、魏延两员大将。刘皇叔更是机灵，趁我周都督追杀曹仁之时，又令云长袭了江陵，你与翼德袭了荆州和南郡。作为同盟之军，可有如此精于算计者乎？前者曹操引十万之众，破皇叔于当阳长坂，眼看走投无路，甚至要去投苍梧太守吴巨；不是我东吴倾江东六郡全力杀退曹兵，今皇叔与孔明先生何在？曹兵即败走，荆州九郡合当归于东吴。皇叔向以仁义之名布于天下，今用诡计夺占荆襄，使江东空费钱粮军马，怕是于理不合罢。”

    刘备听了鲁肃之言，并无一字可答，只是低头掉泪，一语不发。鲁肃惊问道：“就算某言语重了一些，皇叔何至于此？”孔明在一旁道：“我主公烦恼，并非因子敬言重，而是中年丧妻，故此心中悲痛。子敬于此时提起荆州之事，岂不是令我主烦上加烦，恼上加恼？”鲁肃即问其详。孔明道：“我主向有二妻，正妻糜夫人，是阿斗之母，糜竺之妹，死于当阳之败。次妻乃甘夫人，被赵子龙从万马军中救出，但因惊吓过度，一直有病在身。今经赤壁、南郡之战，居无定所随军颠簸，于前日病重而亡。故此我主心伤，请子敬莫怪。”

    鲁肃闻此，忽然心中一动，急起身向刘备谢道：“请恕鲁肃无状！”刘备亦收泪起身答礼。鲁肃便道：“某知皇叔向依刘表于新野，刘表亡故后其子刘琮降了曹操，皇叔即无存身之地，也着实难为。鲁肃现有一计，可使两全其美，不知皇叔尚肯纳否？”刘备听了鲁肃此番话语，句句打动自己心事，不由回思往事，悲从中来，立即放声大哭，不能自已。书中暗表，刘备此时明哭自己在江北无有存身之所，兼怀中年丧妻之痛，其实更悔当初不听孔明之言，未先夺取荆州以为己有也。鲁肃被刘备哭得六神无主，一时不知如何解劝，也不知刚才自己之语，刘备到底听清没有。于是眼望孔明道：“某之拙计，皇叔不以为可听否？”

    孔明自知刘备心事，只是暗笑此时以哭止责，殊非英雄所为；当初诉说专以仁义待人，不肯明夺荆州，今番又无语答复东吴，却已迟了。见鲁肃欲献两全其美之计，已大略猜到，遂劝刘备止住悲声，对鲁肃说道：“子敬乃高明之士，所言甚善，只是还有些欠通。我主乃仁厚君子，不愿直言子非，故此只哭不答耳。”鲁肃奇道：“某之言论，皆据情理而言，有哪些不通？卧龙先生高才，请试言之，某愿闻高论。”孔明微笑而答：“常言道‘物必归主’，又云‘完璧归赵’。荆襄九郡本是刘景升基业，景升虽亡，其子刘琦尚在；我主以叔辅侄而取荆州，有何不可？若说是此番联手驱曹东吴立有大功，那自是不假，但我主并未袖手壁观，也曾出过力来！若非我主年前令关云长孤军渡江，以绝荆州北道，何以有今日南郡之胜？汉家城池我大汉皇叔无份，反是你孙吴理所应得？某说子敬所说欠通，便是为此。”

    鲁肃未料孔明竟说出这一番言论，其理堂堂正正，实在无可辩驳，不由一时语塞，暗道：“这孔明巧言令色，如此惫赖，殊非君子所为。”孔明察言观色，有何不知？于是轻轻将话头收回，据转话题道：“虽然如此，只是我孙刘两家乃为盟友，不可坏了脸面，荆州之事也未必不可商量。适才子敬云有两全其美之策，何不详细说说，与我主共同商榷？”鲁肃见孔明说话滴水不漏，暗自佩服道：“公瑾，你枉称聪明冠绝天下，此番可是遇到对头了也。”遂顺水推舟答道：“我两家既协力抗曹，理应祸福共之。今皇叔丧妻，理当续弦；我主孙权有妹名仁字尚香，亦聪慧之女，颇有女中豪杰之名，堪配英雄。若皇叔随某前至江东，向孙将军求婚，将军亦必欣允。两家既为秦晋之好，则必以荆州为嫁妆陪送皇叔，此计若何？”

    刘备此时早已止悲收泪，静听鲁肃所言两全之策，见道原来如此。当下尚未答言，孔明早就击案称妙，并向主公道喜。刘备早知孔明之意，也自半推半就，由得孔明和鲁肃商量议论，自己借口悲痛逾恒心绪不宁，请辞避归内宅去了。孔明吩咐重开筵席，与子敬呼卢欢饮，就谈结亲固盟大事。次日一早，鲁肃告辞，回归江东大营，回报都督周瑜，细说如此这般：“既然公子刘琦尚在，刘备又用诡计占了荆州，此刻不宜反目，更不能以刀兵相向，供曹操有可乘之机。今刘备甘夫人新丧，不如劝孙将军趁机与刘备结亲，令刘备为我东吴北方屏藩，以当曹操。公瑾亦休养箭伤，再练水兵，与主公平扫东南交趾、西南苍梧之地。若有余力，则进兵西川，吞并益州，开疆拓土独霸江南，其后再讨回荆州不迟。若担心刘备趁机做大，则不妨请其到江东吴郡就亲，借此扣留在彼，不使其回荆州，割断刘、关、张君臣之义，又绝其与孔明鱼水之情，则关、张、孔明等久必生疑见疏，此时荆州亦归我东吴矣。”

    周瑜听鲁肃字字珠玑，句句在理，虽然犹自忿气未消，但也不由赞叹，自叹不如子敬思虑长远，胸襟阔大。正在议论之间，忽报主公孙权由合肥遣使者至营，周瑜即令请入。使者进帐，与周都督、鲁大夫分别见礼毕，说道：“情况万分紧急！主公率军久围合淝，累战不捷，损兵折将。主公由此特令在下前来告知都督：宜请刘备率其部下挡住襄阳及樊城曹兵，都督则收回我江东大军，拨兵赴合淝相助主公，以夺江淮之地，预为北伐之基。”周瑜见此，与鲁肃互视一眼，也正好就坡下驴，乃升帐聚将，分拨军马，令甘宁镇守巴陵郡，凌统把守汉阳郡，并于二处分布战船，听候调遣。如此安排亦有深意，其实是待合肥战胜之后，随时引得胜之兵进军西川之意也。又令程普率黄盖、韩当、周泰等全部将士，到合淝听主公孙权调用，请鲁肃也随军前去，向主公分说刘备占据荆州之事。自己班师，且回柴桑养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