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剑与火（2）
华森看着面具出神，在此刻之前，他从未见过这样一副面孔。
那上面像是附带了人类认知中的所有情绪。
悲伤，愤怒，自责，委屈，欢愉，惊讶，慌张，犹豫……
明明只有一副表情，他却能感觉到难以计数的情绪，并且这个数字似乎还在增加。
当他意识到自己盯着面具已经太久时，才发现这张脸上的双瞳紧紧地吸住了他的视线。
华森挣扎着转过头，试图让自己远离这诡异的存在，想要将目光从那张面具上移开，却发现根本做不到。
直到艾雅法拉再一次鸣叫，才把他拉了回来。
华森用尽全力给了自己一拳，为了摆脱这可怖的状态，他完全没有留手。
华森的父亲是名医生，科多雷家主是整个西欧最有名的外科手术医院的顾问。
科多雷家遍及整个世界五分之一的关系网让他轻易地走上了经商的道路。
如果他想，他可以买下半个萨维尔街的店铺，让公爵的裁缝替他擦鞋。
可科多雷家主不感兴趣，华森也知道父亲不可能感兴趣。他很清楚，父亲只在乎家人，还有从医。
算不上长的医生生涯中，他只告诉过华森一件事：
不要在病症面前犹豫。
华森很清楚父亲的意思。
如果他能比自己更早听到这句话，说不定他就不会失去医生的工作。
至少不会在家族面前犹豫不决，最终成为“没人在乎的家主”。
看过福尔摩斯的故事的他知道，当一个人不该留手的时候，他挥出的那一拳往往会改变所面对的一切。
事实证明，那个并不存在的侦探没有错。
远超自己预料的巨大冲击力将他连人带意识一并打翻在地。
短暂的混乱后，华森勉强爬起身子离开。
艾雅法拉此时已经落到了他的肩膀上，它侧过头来盯着华森的眼睛。
“艾雅法拉……”
逃走的行动被艾雅法拉的眼神打断，华森看着它，又偷瞟了一眼稻草人。
灵匙的能力使得他可以和任何动物交流，即便只是渡鸦的一个眼神，他也能知晓其中的含义。
“不用跑。”
这是艾雅法拉的意思。
华森吞了口口水。
就算是用屁股思考，也能知道现在是怎样的情况。
他一个小孩子，带着一只渡鸦，面对着真正的梦魇。
电影里时常上演勇者斗恶龙的戏码。
勇者挥舞着被女神所赐福的武器，敢于直面恶龙的怒火。
华森不得不承认那场面帅呆了，但现实也许并不是他想的那样。
至少不会像电影里那样。
一个手无寸铁的普通人面前站着一只梦魇，没有被吓晕过去已经称得上胆识过人了。
而他居然还能强撑着站在梦魇身前，连他自己都说不上这到底是无知还是勇气可嘉。
要知道，梦魇杀死人类，比狼群咬死绵羊要容易得多。
艾雅法拉的信号无疑是让自己做一只走向恶狼的羊。
表面上看起来无害的梦魇，或许会是人心中最恐惧的事物，这样的梦魇往往相当古老，也十分强大。
而这只稻草人光是外观就已足够骇人，对于这样的梦魇，他连羊都算不上。
“……喂。”
华森开口，朝稻草人喊道。
稻草人看着他，将身体躬下。
这怪物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凶恶。
第一眼时的恐惧在他心里已经褪去了七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脑海中的记忆翻涌，干枯的田野卷着暗淡的金色麦浪在眼前浮现。
他还记得那一天，童话破裂的那个下午，晚霞似火一般从天际线蔓延，点燃了整片天空。
那时祖父牵着他的手，祖孙二人踏踏实实地踩在泛黄的土地上。
那片田野对于他来讲既熟悉又陌生。
在无数个他拿着放大镜观察繁星的夜晚，他在祖父的描述中见过了丰收时刻的土地被刨开，挥汗如雨的农夫抱着黄金稻穗大笑。
稻草人们帮农夫们驱赶害虫，守护着整年的收成，同时也帮祖父看守着他算不上大的麦地。
那时的华森站在麦田里，腐烂的干草堆上竖立着一个稻草人，破败的小路早已没有了行人来往的痕迹。
他看着祖父，祖父看着荒芜已久的麦田。
不难想象祖父心里是什么滋味，华森没见过这些，也不会抱有感情。
可祖父不一样，老科多雷半辈子的时间花在了家族上。
甚至在他还不是家主的日子里，如果不想被无尽的书信和电话骚扰，那这个农场会是不二的选择。
每年给他留下的休息日，他全部花在了自己的农场里。
可当他带着孙子再一次站在这片麦田的时候，迎接他的只有发灰的草地。
没有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华森不想去问，他也知道祖父不会回答。
一个稻草人被插在干草垛上，这里曾有几十个，甚至上百个稻草人，负责看守这片田野。
现在只剩下一个。
祖父走上前，他将身上的西服外套脱下，披在了稻草人肩上。
华森看着祖父亲手帮那个眼睛都没长的家伙穿好残破的麻布衣。
他不知道祖父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来到这片土地的。
但离开的时候，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也许是一个从小听到大的故事，也许是一位苍颜白发之人热爱的心。
华森伸出手，抓住稻草人的手臂。
它的怪力扯断了原本固定住双手的木棍。
手臂和双腿本残破不堪，但作为梦魇，一股莫名的力量在牵扯它的身体，使它不至于散架。
华森看着那张面具，心中有什么东西“咯噔”动了一下。
他犹豫片刻，开口说着什么。
稻草人直起身，木头之间相互挤压的沉闷声响清晰可见。
“你认识我么？”华森朝稻草人开口道。
稻草人摇了摇头，面具像是焊死在它脸上一样纹丝不动。
“我该叫你什么？”
话刚出口，华森感觉自己有点蠢，这家伙看上去完全不会说话，问这个没有意义。
正当他这样想时，稻草人“开口”了：
“罗德尔尼。”
面具没有在动，比起靠耳朵，华森很明显能感觉到，它的言语是在他脑袋里响起的。
“罗德尔尼、罗德尔尼……你是梦魇，为什么会有名字？”
……
精神系灵匙对于大多数涤梦人来讲并不新鲜。
它们作为灵匙毫无战斗力，能跟野兽交流，运气好可以成为兽医或者猎人。
但鲜有人知道的是，这些灵匙的能力远不止于此。
要追溯起来的话，从它的名字开始，所有人都被摆了一道。
它真正的作用并不仅限于和鸟兽交流，一百七十年前的东方游牧民族向涤梦人证明了这把灵匙真正的价值。
他们遇到过梦魇的真身，却误以为是猎物。
队伍里跑得最快的孩子模糊地记下了梦魇的样貌，部落里的人在悲伤中问清了事情的全貌。
孩子还说过，他听到梦魇说话，近乎撕裂耳膜的低沉声响足以把人逼疯，但他还是听见了：
“滚出这片土地。”
没有人相信他的话。
就连族群里的智者也认为，这不过是能够听懂兽言的小孩自顾自的妄想。
小孩愣住了，没有人相信他，说得人多了，就连他自己也逐渐感到怀疑。
在涤梦人找上他之前，他仍是一天又一天地放牧、打猎。
草原深处是大地的伤痕，那深渊绝非凡人能够窥探的。
但在并非同一地点的某个有繁星点缀的月夜，他亲眼见到一个人影从深渊的边际爬上来。
他丢下心爱的羊，踉跄着逃跑，最终还是被那人逮了个正着。
“别杀我！”他大吼道。
那人愣了一下，将他从地上拖了起来。
族群再也没见过那小孩，也再也没见过那梦魇。
但是涤梦人，极少数的涤梦人们，他们知道了一件事。
梦魇并不全是无法交流的机器。
……
“这就是你的借口？”北予默开口问道。
偌大的房间内，喝酒喝得面色微红的北予默站在房间门口，手还放在电灯开关上。
华森坐在床上，桌角放着一张照片，上面是他，还有艾雅法拉和罗德尔尼。
“你想让我帮你跟巨龙议会的人提出这件事，就因为你曾经见过一只没有伤害你的梦魇？”
北予默见华森低着头，他清楚地看到了对方吞了口口水，随既点了点头。
如果自己喝得再醉一点，或许这个刚见面一天的舍友口中的话语会是个不错的故事。
但北予默很清醒，即便刚才被他搀扶了半公里路的克列苏尔德不这么认为。
可他还是充分理解了华森的话。
“只要以你的身份去，至少他们真的会在乎。”
“它算是你的朋友，是吗？”
北予默深呼吸，他知道华森是什么意思。
他和他的祖父曾经遇到过一只稻草人，如今它变成了梦魇。
而他希望找自己帮忙，因为现在的他多了个朋友，一个梦魇做的朋友。
从一开始以为是玩笑，到后面觉得自己真的喝醉了，北予默越来越头大。
渔人报上没有说过一星半点儿这样的秘辛，但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
对于自己这样的菜鸟，华森·科多雷，在涤梦人的问题上，拿出了百分之百的诚意。
那上面像是附带了人类认知中的所有情绪。
悲伤，愤怒，自责，委屈，欢愉，惊讶，慌张，犹豫……
明明只有一副表情，他却能感觉到难以计数的情绪，并且这个数字似乎还在增加。
当他意识到自己盯着面具已经太久时，才发现这张脸上的双瞳紧紧地吸住了他的视线。
华森挣扎着转过头，试图让自己远离这诡异的存在，想要将目光从那张面具上移开，却发现根本做不到。
直到艾雅法拉再一次鸣叫，才把他拉了回来。
华森用尽全力给了自己一拳，为了摆脱这可怖的状态，他完全没有留手。
华森的父亲是名医生，科多雷家主是整个西欧最有名的外科手术医院的顾问。
科多雷家遍及整个世界五分之一的关系网让他轻易地走上了经商的道路。
如果他想，他可以买下半个萨维尔街的店铺，让公爵的裁缝替他擦鞋。
可科多雷家主不感兴趣，华森也知道父亲不可能感兴趣。他很清楚，父亲只在乎家人，还有从医。
算不上长的医生生涯中，他只告诉过华森一件事：
不要在病症面前犹豫。
华森很清楚父亲的意思。
如果他能比自己更早听到这句话，说不定他就不会失去医生的工作。
至少不会在家族面前犹豫不决，最终成为“没人在乎的家主”。
看过福尔摩斯的故事的他知道，当一个人不该留手的时候，他挥出的那一拳往往会改变所面对的一切。
事实证明，那个并不存在的侦探没有错。
远超自己预料的巨大冲击力将他连人带意识一并打翻在地。
短暂的混乱后，华森勉强爬起身子离开。
艾雅法拉此时已经落到了他的肩膀上，它侧过头来盯着华森的眼睛。
“艾雅法拉……”
逃走的行动被艾雅法拉的眼神打断，华森看着它，又偷瞟了一眼稻草人。
灵匙的能力使得他可以和任何动物交流，即便只是渡鸦的一个眼神，他也能知晓其中的含义。
“不用跑。”
这是艾雅法拉的意思。
华森吞了口口水。
就算是用屁股思考，也能知道现在是怎样的情况。
他一个小孩子，带着一只渡鸦，面对着真正的梦魇。
电影里时常上演勇者斗恶龙的戏码。
勇者挥舞着被女神所赐福的武器，敢于直面恶龙的怒火。
华森不得不承认那场面帅呆了，但现实也许并不是他想的那样。
至少不会像电影里那样。
一个手无寸铁的普通人面前站着一只梦魇，没有被吓晕过去已经称得上胆识过人了。
而他居然还能强撑着站在梦魇身前，连他自己都说不上这到底是无知还是勇气可嘉。
要知道，梦魇杀死人类，比狼群咬死绵羊要容易得多。
艾雅法拉的信号无疑是让自己做一只走向恶狼的羊。
表面上看起来无害的梦魇，或许会是人心中最恐惧的事物，这样的梦魇往往相当古老，也十分强大。
而这只稻草人光是外观就已足够骇人，对于这样的梦魇，他连羊都算不上。
“……喂。”
华森开口，朝稻草人喊道。
稻草人看着他，将身体躬下。
这怪物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凶恶。
第一眼时的恐惧在他心里已经褪去了七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脑海中的记忆翻涌，干枯的田野卷着暗淡的金色麦浪在眼前浮现。
他还记得那一天，童话破裂的那个下午，晚霞似火一般从天际线蔓延，点燃了整片天空。
那时祖父牵着他的手，祖孙二人踏踏实实地踩在泛黄的土地上。
那片田野对于他来讲既熟悉又陌生。
在无数个他拿着放大镜观察繁星的夜晚，他在祖父的描述中见过了丰收时刻的土地被刨开，挥汗如雨的农夫抱着黄金稻穗大笑。
稻草人们帮农夫们驱赶害虫，守护着整年的收成，同时也帮祖父看守着他算不上大的麦地。
那时的华森站在麦田里，腐烂的干草堆上竖立着一个稻草人，破败的小路早已没有了行人来往的痕迹。
他看着祖父，祖父看着荒芜已久的麦田。
不难想象祖父心里是什么滋味，华森没见过这些，也不会抱有感情。
可祖父不一样，老科多雷半辈子的时间花在了家族上。
甚至在他还不是家主的日子里，如果不想被无尽的书信和电话骚扰，那这个农场会是不二的选择。
每年给他留下的休息日，他全部花在了自己的农场里。
可当他带着孙子再一次站在这片麦田的时候，迎接他的只有发灰的草地。
没有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华森不想去问，他也知道祖父不会回答。
一个稻草人被插在干草垛上，这里曾有几十个，甚至上百个稻草人，负责看守这片田野。
现在只剩下一个。
祖父走上前，他将身上的西服外套脱下，披在了稻草人肩上。
华森看着祖父亲手帮那个眼睛都没长的家伙穿好残破的麻布衣。
他不知道祖父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来到这片土地的。
但离开的时候，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也许是一个从小听到大的故事，也许是一位苍颜白发之人热爱的心。
华森伸出手，抓住稻草人的手臂。
它的怪力扯断了原本固定住双手的木棍。
手臂和双腿本残破不堪，但作为梦魇，一股莫名的力量在牵扯它的身体，使它不至于散架。
华森看着那张面具，心中有什么东西“咯噔”动了一下。
他犹豫片刻，开口说着什么。
稻草人直起身，木头之间相互挤压的沉闷声响清晰可见。
“你认识我么？”华森朝稻草人开口道。
稻草人摇了摇头，面具像是焊死在它脸上一样纹丝不动。
“我该叫你什么？”
话刚出口，华森感觉自己有点蠢，这家伙看上去完全不会说话，问这个没有意义。
正当他这样想时，稻草人“开口”了：
“罗德尔尼。”
面具没有在动，比起靠耳朵，华森很明显能感觉到，它的言语是在他脑袋里响起的。
“罗德尔尼、罗德尔尼……你是梦魇，为什么会有名字？”
……
精神系灵匙对于大多数涤梦人来讲并不新鲜。
它们作为灵匙毫无战斗力，能跟野兽交流，运气好可以成为兽医或者猎人。
但鲜有人知道的是，这些灵匙的能力远不止于此。
要追溯起来的话，从它的名字开始，所有人都被摆了一道。
它真正的作用并不仅限于和鸟兽交流，一百七十年前的东方游牧民族向涤梦人证明了这把灵匙真正的价值。
他们遇到过梦魇的真身，却误以为是猎物。
队伍里跑得最快的孩子模糊地记下了梦魇的样貌，部落里的人在悲伤中问清了事情的全貌。
孩子还说过，他听到梦魇说话，近乎撕裂耳膜的低沉声响足以把人逼疯，但他还是听见了：
“滚出这片土地。”
没有人相信他的话。
就连族群里的智者也认为，这不过是能够听懂兽言的小孩自顾自的妄想。
小孩愣住了，没有人相信他，说得人多了，就连他自己也逐渐感到怀疑。
在涤梦人找上他之前，他仍是一天又一天地放牧、打猎。
草原深处是大地的伤痕，那深渊绝非凡人能够窥探的。
但在并非同一地点的某个有繁星点缀的月夜，他亲眼见到一个人影从深渊的边际爬上来。
他丢下心爱的羊，踉跄着逃跑，最终还是被那人逮了个正着。
“别杀我！”他大吼道。
那人愣了一下，将他从地上拖了起来。
族群再也没见过那小孩，也再也没见过那梦魇。
但是涤梦人，极少数的涤梦人们，他们知道了一件事。
梦魇并不全是无法交流的机器。
……
“这就是你的借口？”北予默开口问道。
偌大的房间内，喝酒喝得面色微红的北予默站在房间门口，手还放在电灯开关上。
华森坐在床上，桌角放着一张照片，上面是他，还有艾雅法拉和罗德尔尼。
“你想让我帮你跟巨龙议会的人提出这件事，就因为你曾经见过一只没有伤害你的梦魇？”
北予默见华森低着头，他清楚地看到了对方吞了口口水，随既点了点头。
如果自己喝得再醉一点，或许这个刚见面一天的舍友口中的话语会是个不错的故事。
但北予默很清醒，即便刚才被他搀扶了半公里路的克列苏尔德不这么认为。
可他还是充分理解了华森的话。
“只要以你的身份去，至少他们真的会在乎。”
“它算是你的朋友，是吗？”
北予默深呼吸，他知道华森是什么意思。
他和他的祖父曾经遇到过一只稻草人，如今它变成了梦魇。
而他希望找自己帮忙，因为现在的他多了个朋友，一个梦魇做的朋友。
从一开始以为是玩笑，到后面觉得自己真的喝醉了，北予默越来越头大。
渔人报上没有说过一星半点儿这样的秘辛，但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
对于自己这样的菜鸟，华森·科多雷，在涤梦人的问题上，拿出了百分之百的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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