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见与不见
赵青成让司机把车停在东风厂的对面，车头正对着东风厂的大门。
正是下班时间，工人三三两两走出来，也有骑自行车的，摇着铃，在人群里钻来钻去。有好几个年轻人到了门口并不停车，反而一躬身子，脚下用力，径直骑出厂门，扬长而去。
赵青成摇摇头，不用季雨林说，就凭这一点，他也能看得出来，这家曾经赫赫有名的国营大厂，现在有点像《红楼梦》写的，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在天安厂，以及他参观过的不少工厂，没有谁胆敢如此进出厂门，连生活区也不行。在天安厂，骑车出厂门，工人们叫做闯红灯，将被课以重罚。就是他赵青成本人，出入生产区．也只能用两只脚走路。
几天前，厂里还为此重重处罚了一个车间副主任。据被处罚的副主任本人说，他在车间接到家里的电话，说他母亲生病住院了。他也跟车间主任请了假，但是出厂门的时候心里着急，就忘了下车。
本来这事也捅不到赵青成这里来，通常都是保卫科罚款，另外扣车间劳动纪律零点五分了事。但保卫科却报考评组硬要扣三分。扣掉三分意味着这个车间这个月的奖金全部泡汤。
官司先是打到生产副厂长和行政副厂长那里，生产副厂长站在车间一边，说扣得太重，而且没有根据。行政副厂长站在保卫科一边，说扣三分合情合理，完全按规章办事。两人各执己见，官司就打到总经理办公会上来了。
本来是很小的一件事，但官司居然就打上来了。赵青成不听两个副厂长的，一边呢，让把那个车间的车间主任和闯了红灯的副主任叫来，另一边呢，把保卫科长和那天当班的保卫都叫来。
他先听车间副主任的，那个副主任就说了母亲生病的事。再听当班的保卫的，保卫说，他骑车冲出大门后，我朝他喊了好几声，他不仅不停车，还骑得更快了，以为我们没看得出他来。我也确实没看清楚，就骑上我的自行车去追，他骑得太快了，进生活区后就不见了。
赵青成问那个闯了祸的车间副主任，车间副主任在赵青成的眼光逼视下说，是这样。但他又说，这也不该扣三分。按厂里的规定，个人违纪最高扣车间违纪分一分。
赵青成又问保卫科长，为什么扣三分。
保卫科长说，他闯大门扣零点五分，喊他不仅不停车还加速逃跑因此要扣一分。问题是到车间调查时，车间主任和书记还包庇他，他明明是上午九点十分离岗，硬要说是十点半才离岗的，那意思是闯大门的不是他。主任和书记各被扣一分，因此扣三分。
赵青成问车间主任还有没有话说，车间主任说没有。赵青成说，你没有话说我也没有什么话说，其他人还有没有话说。那个闯了祸的车间副主任请求，重罚他而要不扣主任和书记那两分。赵青成说，重不重罚你是你们车间的事，不关厂里的事。
这其实就是赵青成的治厂之道，一个工人违纪，整个车间受罚。这就把管好每一个工人变成车间的事。厂里两千多工人，不这样，你纵有三头六臂，你也管不过来。
那个被罚的副主任急得都要掉眼泪了，全车间一个月的奖金泡汤，对工人无法交待，他又央求哪怕是扣他一年的奖金，包括月奖，年终奖。
赵青成不理他，问车间主任，你们是不是没有学过厂里的规定。车间主任吓坏了，拉了副主任就走。再不走，三个都得进学习班呆上一个星期。
东风厂也是两千多人的大厂，但下班出厂门的工人并不多，大概就是三百来人的样子，大多是些老工人。不一会，人就稀落下来，渐到零零星星。
赵青成看着东风厂下班出来的工人。总办秘书林家书却在悄悄看着赵总。
他不知道赵总在等什么人，见东风厂的人差不多都走光了，赵总并无焦急失望之色，相反，却有些许紧张或者说激动。心里不免奇怪，如果是见东风厂的厂长，直接把车开进去，还怕他不见。
跟随赵总多年，见过各种大人物，赵总仍能应付自如，何况区区一个东风厂的厂长。突然想起赵总下午专门让张帆陪他到商店里买了一大堆礼物，现在，那些东西就在车里呢。心里猛然跳，闪过一个念头，赵总……莫非是见以前的老情人？
这个突入而来的念头并非空穴来风。
作为赵总的秘书，林家书在赵总办公桌的玻璃板下见过一张赵总多年前的照片，照片被放得很大，上面有七八个人，个个都穿着军装，皮带扎在外面，用现在的眼光看，既土气又幼稚，土气是其穿戴，幼稚是一个个挺胸昂首.....
让林家书特别留意的是，那上面有一个小女孩，尽管也同样的装束和穿戴，但看去却非常精神，那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女孩既有那种一眼看上去的美，看得多了，林家书还看出女孩从心里流出的那种美。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林家书就是从女孩那双眼里看到的。
女孩天真稚气，她紧紧挨着赵总。那双眼睛更是迷人，明亮灵动，说不出的清纯透辙。比之现在随处可见的美女照片，那身土里土气的军装，反衬出她更有一股山泉般清纯的气息。
由于照片上的人都是目视镜头，因此，每当林家书注视这幅照片的时候，总感到那双眼睛是在看着自己，与那样无邪而纯真的眼神对视，林家书自己不禁脸红心跳起来。
从此以后，进赵总办公室看照片成了林家书每天上班的一个内容。而每当赵总不在的时候，他会坐在赵总的位置，看着那张照片出神。有一次，他被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吓了一大跳。为了不被再次打扰，鬼使神差，他竟然把话筒取下放在一旁。结果，还造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事情的平息被归咎于清洁工。而清洁工自己也说不清是不是自己擦拭电话的时候取下话筒而忘记放回去。自此以后，林家书再到赵总办公室，再看到那双眼睛，心里就会一丝惭愧。
公司几位副总都把老式的办公桌换成了大班台，林家书问过赵总要不要换。赵总挥了挥手，不换。赵总一直不肯换成大班桌，恐怕也与那张照片有关。
大班台上是不兴压玻璃板的，压上就成了土老板。
如果赵青成是来这里等候她，那倒是一个目睹美女芳容的机会。想到这里，林家书的心跳也开始加快。虽然按照片上的年龄推算，她比赵青成小几岁，也是四十出头的人了。但是，美人迟暮，徐娘不老。说不定，那照片的女人此时更加丰姿卓约。心里这样想着，不禁转过身去看赵总。
但很快，林家书就发现自己完全猜错了。
赵青成目不转睛地看着东风厂的大门，此时，更准确地说，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一个人。那人在大门口下了自行车，推出了大门，又上了车，迎面而来。
正是下班时间，工人三三两两走出来，也有骑自行车的，摇着铃，在人群里钻来钻去。有好几个年轻人到了门口并不停车，反而一躬身子，脚下用力，径直骑出厂门，扬长而去。
赵青成摇摇头，不用季雨林说，就凭这一点，他也能看得出来，这家曾经赫赫有名的国营大厂，现在有点像《红楼梦》写的，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在天安厂，以及他参观过的不少工厂，没有谁胆敢如此进出厂门，连生活区也不行。在天安厂，骑车出厂门，工人们叫做闯红灯，将被课以重罚。就是他赵青成本人，出入生产区．也只能用两只脚走路。
几天前，厂里还为此重重处罚了一个车间副主任。据被处罚的副主任本人说，他在车间接到家里的电话，说他母亲生病住院了。他也跟车间主任请了假，但是出厂门的时候心里着急，就忘了下车。
本来这事也捅不到赵青成这里来，通常都是保卫科罚款，另外扣车间劳动纪律零点五分了事。但保卫科却报考评组硬要扣三分。扣掉三分意味着这个车间这个月的奖金全部泡汤。
官司先是打到生产副厂长和行政副厂长那里，生产副厂长站在车间一边，说扣得太重，而且没有根据。行政副厂长站在保卫科一边，说扣三分合情合理，完全按规章办事。两人各执己见，官司就打到总经理办公会上来了。
本来是很小的一件事，但官司居然就打上来了。赵青成不听两个副厂长的，一边呢，让把那个车间的车间主任和闯了红灯的副主任叫来，另一边呢，把保卫科长和那天当班的保卫都叫来。
他先听车间副主任的，那个副主任就说了母亲生病的事。再听当班的保卫的，保卫说，他骑车冲出大门后，我朝他喊了好几声，他不仅不停车，还骑得更快了，以为我们没看得出他来。我也确实没看清楚，就骑上我的自行车去追，他骑得太快了，进生活区后就不见了。
赵青成问那个闯了祸的车间副主任，车间副主任在赵青成的眼光逼视下说，是这样。但他又说，这也不该扣三分。按厂里的规定，个人违纪最高扣车间违纪分一分。
赵青成又问保卫科长，为什么扣三分。
保卫科长说，他闯大门扣零点五分，喊他不仅不停车还加速逃跑因此要扣一分。问题是到车间调查时，车间主任和书记还包庇他，他明明是上午九点十分离岗，硬要说是十点半才离岗的，那意思是闯大门的不是他。主任和书记各被扣一分，因此扣三分。
赵青成问车间主任还有没有话说，车间主任说没有。赵青成说，你没有话说我也没有什么话说，其他人还有没有话说。那个闯了祸的车间副主任请求，重罚他而要不扣主任和书记那两分。赵青成说，重不重罚你是你们车间的事，不关厂里的事。
这其实就是赵青成的治厂之道，一个工人违纪，整个车间受罚。这就把管好每一个工人变成车间的事。厂里两千多工人，不这样，你纵有三头六臂，你也管不过来。
那个被罚的副主任急得都要掉眼泪了，全车间一个月的奖金泡汤，对工人无法交待，他又央求哪怕是扣他一年的奖金，包括月奖，年终奖。
赵青成不理他，问车间主任，你们是不是没有学过厂里的规定。车间主任吓坏了，拉了副主任就走。再不走，三个都得进学习班呆上一个星期。
东风厂也是两千多人的大厂，但下班出厂门的工人并不多，大概就是三百来人的样子，大多是些老工人。不一会，人就稀落下来，渐到零零星星。
赵青成看着东风厂下班出来的工人。总办秘书林家书却在悄悄看着赵总。
他不知道赵总在等什么人，见东风厂的人差不多都走光了，赵总并无焦急失望之色，相反，却有些许紧张或者说激动。心里不免奇怪，如果是见东风厂的厂长，直接把车开进去，还怕他不见。
跟随赵总多年，见过各种大人物，赵总仍能应付自如，何况区区一个东风厂的厂长。突然想起赵总下午专门让张帆陪他到商店里买了一大堆礼物，现在，那些东西就在车里呢。心里猛然跳，闪过一个念头，赵总……莫非是见以前的老情人？
这个突入而来的念头并非空穴来风。
作为赵总的秘书，林家书在赵总办公桌的玻璃板下见过一张赵总多年前的照片，照片被放得很大，上面有七八个人，个个都穿着军装，皮带扎在外面，用现在的眼光看，既土气又幼稚，土气是其穿戴，幼稚是一个个挺胸昂首.....
让林家书特别留意的是，那上面有一个小女孩，尽管也同样的装束和穿戴，但看去却非常精神，那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女孩既有那种一眼看上去的美，看得多了，林家书还看出女孩从心里流出的那种美。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林家书就是从女孩那双眼里看到的。
女孩天真稚气，她紧紧挨着赵总。那双眼睛更是迷人，明亮灵动，说不出的清纯透辙。比之现在随处可见的美女照片，那身土里土气的军装，反衬出她更有一股山泉般清纯的气息。
由于照片上的人都是目视镜头，因此，每当林家书注视这幅照片的时候，总感到那双眼睛是在看着自己，与那样无邪而纯真的眼神对视，林家书自己不禁脸红心跳起来。
从此以后，进赵总办公室看照片成了林家书每天上班的一个内容。而每当赵总不在的时候，他会坐在赵总的位置，看着那张照片出神。有一次，他被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吓了一大跳。为了不被再次打扰，鬼使神差，他竟然把话筒取下放在一旁。结果，还造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事情的平息被归咎于清洁工。而清洁工自己也说不清是不是自己擦拭电话的时候取下话筒而忘记放回去。自此以后，林家书再到赵总办公室，再看到那双眼睛，心里就会一丝惭愧。
公司几位副总都把老式的办公桌换成了大班台，林家书问过赵总要不要换。赵总挥了挥手，不换。赵总一直不肯换成大班桌，恐怕也与那张照片有关。
大班台上是不兴压玻璃板的，压上就成了土老板。
如果赵青成是来这里等候她，那倒是一个目睹美女芳容的机会。想到这里，林家书的心跳也开始加快。虽然按照片上的年龄推算，她比赵青成小几岁，也是四十出头的人了。但是，美人迟暮，徐娘不老。说不定，那照片的女人此时更加丰姿卓约。心里这样想着，不禁转过身去看赵总。
但很快，林家书就发现自己完全猜错了。
赵青成目不转睛地看着东风厂的大门，此时，更准确地说，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一个人。那人在大门口下了自行车，推出了大门，又上了车，迎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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