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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幕 白藻区

    卿烛独自站在废墟之中,暗流无声地从他的身边涌过,此刻的他双目血红,身体也发生了一些变化,不过,这在外人看来与之前并没有太大的不同,只不过是手变成了红褐色的龙爪,手臂上长出了还泛着森然鳞光的红色龙鳞,黑色的龙须也变得很长很长,已经完全地耷拉到了地面,然而四周的士兵们并未对此感到惊讶,他们纷纷沉默着,有的坐在不远处的石头上,有的依然站着,还有的躺着或者趴着,不过相同的是他们几乎都不怎么挪动位置,就像珊瑚一样,或者是海底的蠕虫,自从屠戮结束后,那些士兵便变得沉默寡言起来,他们除了听从他的命令之外不说任何多余的话,做任何多余的动作,哪怕是卿烛问他们,他们也不说,哪怕卿烛打他们,他们也不动。

    卿烛踉踉跄跄地回到了沉船之内,不知为什么,他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哪怕知道了自己将会赚很多的钱,可以买上好的甘蔗酒,甚至可以买到许许多多地面上所生产的罐头或者面包,可是即便是这些,也依旧无法给自己哪怕有一点点的慰藉,他来到酒桌前默默地看着那些被阿图喝光了的酒,那些酒瓶子横七竖八的排列在地上或者桌子上,家具也是乱七八糟,见到这些,他忽然感到一袭悲伤忽然涌上了心头,那就好像有蛀虫在一点一点地撕咬着他的心脏,让他极度的难受,于是他拿起一瓶还未打开的酒,用尖锐的牙齿咬开了瓶塞便开始“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他的眼眶里布满了血丝,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下一秒眼球就会从眼眶里蹦出来一样。

    时间就这样缓慢而寂静地流逝着,寂静地没有丝毫的波澜,仿佛曾经发生的一切腥风血雨都已经与自己无关,而沉船格外的安静,那些未化人形的鱼儿和虾静静地游着,仿佛它们并没有记忆和过去,所以不会畏惧这里所发生的那些杀戮,而它们旁边有些士兵也开始静静地游着,一切看上去都很祥和,不过……他也知道,那不过是暴风雨之前的片刻宁静罢了。

    他记得,是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他错过了好几次饭点,这段时间他除了喝酒什么东西也没吃,虽然沉船的角落里有许多铁皮的鱼罐头打开就可以食用,然而他并不想吃,虽然光喝酒让他有一些难受,但是比起这个,他的内心反倒是更加痛苦,他望着四周熟悉的一切,但是一晃又感到非常地陌生。

    ——也许,是因为阿图的死吗?

    ……又或者是,因为皇兄的利用,导致我现在这个样子。

    再或者……因为一次屠戮了那么多人,虽然一次性能够拿到很多钱,但是,钱花完了呢?

    他的眼睛渐渐地睁不开了,不过他依旧想着,或许这三者都有,也或许对自己的未来不再抱有信心,甚至……他都没有勇气面对尘埃落定时候的那些奖赏。

    不过,那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此时的他万分痛苦,不得不多喝一些酒来缓解这种痛苦。

    他这么想着,然后再一次地把酒瓶拿了起来,“咕咚咕咚”地往嘴里灌。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门外有说话的声音,只是那声音随着海底的暗流涌向了很远的地方。

    尽管他努力地听着门外的交谈声,然而——

    他什么也听不见,只是觉得声音有些熟悉,但又始终听不清门外究竟说了些什么,于是他努力地站起身踉踉跄跄地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一把推开了房门,他大声说:“是谁?!是谁?!是谁这么吵!”

    这时海龟转头望向了他,而在海龟的身后站着三四十个人,一半穿着黑色的衣服,披着兜帽,遮着脸,另外一半则是穿着银色铠甲,头盔完全包裹住头颅的人。

    他们都不是鱼尾,而是完全地化为了人形。

    海龟游上前假装毫不知情地问:“卿烛亲王!这是怎么一回事啊,这里怎么死了这么多人!”

    卿烛见状忍不住笑出了声,他说:“龟先生呀,龟先生……我们有很长时间未见了吧,可一见面,你就这么质问我,那我倒是想问问,你可是陛下的心腹,难道陛下没有告诉你吗?!”

    “哦,是这样子的,”海龟说:“陛下吩咐我来这里调查这件事,并且让我查明这件事究竟是谁做的,卿烛大人,您能告诉我,究竟……是哪位将军或是亲王……杀了这些百姓吗?”海龟说到这里语气也开始变得阴阳怪气了。

    卿烛开始冷笑,他一步一步走向了海龟,在离着海龟不到一步地地方停了下来,他阴沉着脸低声说:“……难道陛下他老人家,没告诉你吗?”

    海龟摇晃着脑袋说:“陛下他怎么会知道,他现在正为人民的死伤心的吃不下饭,听说是黎明军展开的屠杀,可是……黎明军能进入白藻区是一件稀奇事,毕竟嘛,白藻区可是您卿烛亲王看管的!”

    卿烛咬牙切齿地看着海龟说:“你这个混蛋!竟敢在我面前睁着眼睛说瞎话!!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海龟丝毫没有害怕,它扬起脖子,语调也开始变慢,它说:“卿烛大人呐,我也知道您勇武过人,杀了我就像踩死一只螃蟹一样容易,但是您如果这么做了,就不担心陛下会怪罪于你吗?”

    卿烛再也忍不住了,他一只手便把海龟提了起来,厉声说:“你真的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海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你真的敢杀我也不会等到这个时候了,而且,我估计明天陛下就会来,到时候他看到我的尸体,那么……后果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卿烛慢慢地把海龟放了下来,眼睛也稍微眯了起来,他说:“很好,很好…这次是你赢了,说吧,你究竟想怎么样?!”

    海龟拍了拍胸口被卿烛抓过的地方说:“卿烛大人,您是个聪明人,本来呢……我已经暗示地够明白了,但是你非装作听不懂,我真的很难做呢!”

    卿烛垂下手,眼睛轻轻闭上说:“我是个粗人,听不懂你的话究竟暗示了些什么,你可以直接告诉我。”

    海龟说:“好吧,既然你听不懂,那我就明说了,我问你,你是想带着荣誉而死呢?还是想带着耻辱而死?”

    卿烛脸色瞬间变了,他咬着牙望着海龟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海龟无奈的吐了一口海水接着说:“如果你想带着荣誉而死呢,那我会回去禀报陛下,您和这里的居民全部被杀了,为了人民你到最后一刻都没有退缩!”

    卿烛强压着怒火问:“那带着耻辱而死呢?”

    海龟挠了挠脖子说:“带着耻辱而死那可就太惨了,我怕您这么要面子的人会接受不了。”

    卿烛垂下眼说:“你尽管说……”

    海龟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说:“带着耻辱而死啊,那就是我会回去禀报陛下,您勾结黎明军,杀死了这里的人民,陛下会带着所有的军队来讨伐你,你知道了吧。”

    卿烛双目暗淡地跪倒在地,他低着头,双目血红,右手深深地抓住了海底的泥土,而这时海龟则凑到他的耳边说:“卿烛大人,您决定了吗?究竟选择做英雄呢?还是做反贼?”

    “想不到……想不到……”卿烛苦笑了起来,他仰起头说:“看来,我没的选了,对吗?”

    海龟摇了摇头说:“不,您有的选,不过没有生的选项,至于怎么个死法,您可以自己挑。”

    卿烛低下头,沉默了良久才说:“我死后,请给陛下带一句话。”

    海龟点了点头说:“当然,我当然保证把您的遗言带到陛下那里。”

    卿烛咧开嘴笑了,他说:“你回去告诉他,他可真是个王八蛋!”

    海龟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可是把我也得罪了。”

    卿烛摇了摇头说:“我都是要死的人了,还怕得罪人吗?”

    海龟若有所思地说:“有道理,我会把这件事如实禀报陛下的,最后,你还有没有想说的了?没有的话,我可就下令行刑了。”

    “随便你了!”卿烛转过身去,眼睛微微地闭上。

    海龟给身旁地一个穿银色盔甲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便拔出了剑向卿烛的后背刺了下去。

    卿烛咬着牙没有哼出来,依旧是站着。

    那人从他的身体里把剑拔了出来,又刺了一剑,黑色的血液顺着卿烛的伤口流了出来形成了黑色的暗流,然而,他依旧没有作声,也依旧是站着。

    那人不甘心地拔出了剑再一次地刺了进去,这时的卿烛轰然倒在了地上,吓得四周的人分分后退。

    那人收回了剑说:“龟先生,他死了。”

    海龟游上前去查看,只见卿烛睁大双眼看着他,吓得它连忙向后游了一段距离,不过稍后它便放心了下来,因为它看得出来,卿烛的确已经死了,只不过他是睁着眼睛死的。

    海龟转过头说:“好了,我们走吧,他的尸体谁都不要乱动,知道吗?等陛下和公主来。”

    四周的人纷纷应道:“是!”

    “另外……”海龟望向了那群打扮成黎明军的人说:“你们把你们的服装脱下来,然后回到军营,并且……这件事谁都不许传出去,否则杀无赦,知道了吗?”

    众人纷纷应道:“是!”

    暗流无尽的向上方涌去,白藻区的一切都逐渐地开始变得悄无声息,只有浓重的血腥味吸引着从远方游来的鲨鱼和大片大片的磷虾,卿烛的尸体很快便被海底的泥沙覆盖了大半,四周还氤氲着从上方投下来的蓝色光芒,而海龟已经带领着所有人离去了,只剩下白藻区一片荒芜和死寂的景象。

    当海龟回到宫殿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国王在宫殿里接见了他,海龟把一件卿烛穿过的金黄色锦袍交给了国王,而国王则望着锦袍久久没有说话,这时的宫殿里只有他们二人,甚至连侍卫也被遣散了,只有宫门外那些会发光的鱼散发出幽蓝色的光照射进来才使得这偌大的宫殿不至于过分寂静。

    海龟说:“陛下,卿烛亲王已经死了,事情进展的很顺利。”

    国王垂下眼望着放在桌子上的锦袍沉默了良久才说:“那他临死前有什么愿望没有。”

    海龟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趴在地上。

    国王苦笑着伸手拿起了锦袍仔细地端详着然后说:“这身锦袍曾经伴随他很多年,曾经平定黑虾潮的时候见他穿过,那个时候啊……他英勇无双,总是亲自身陷敌阵,保护了一方人民的安全,我也有这样一件锦袍,当初父王赠给我们兄弟两个的时候我还羡慕他的是金黄色的……而我的却是银色的,所以我的那件一直没穿,现在我终于拿到了他的这身袍子,可是……却更难过了……”

    海龟说:“陛下,请您不要难过了,为了我们王国的大业,总会有所牺牲,而卿烛亲王,便是牺牲者……”

    国王抬起眼,手指攥紧了袍子问:“在他临死前……他究竟说了些什么?”

    海龟说:“他说你是一个大好人。”

    国王攥着袍子的手松开了,然后转过身背对着海龟说:“你先下去吧,明天一早给我准备一辆鱼车,我要带着鱼寂,亲自去看望他。”

    海龟说:“遵命,陛下。”

    海龟退下后,国王独自坐在了王座上,不知为何,他总是想起了与卿烛小时候发生的一些事,只是那些事情在他的脑海里越来越模糊,就像一条渐行渐远的船,消失在了黄昏夕阳的尽头。

    第二天,白藻区。

    四周一片阴沉荒芜,无数没有叶子的黑色细树从海底长了出来,而远处,伴随着暗流,传来了鲸鱼空灵而又嘹亮的叫声,死亡的气息伴随着海底的暗流无声地涌动着。

    海龟指了指前面说:“那边是卿烛先生阵亡的地方,他与黎明军队之间爆发了惨烈的战斗,最终死去了……”

    海龟的声音有些低沉,国王听他这么说迅速跑上前去查看,这时的卿烛已经被泥沙埋葬了大半个身子,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不过因为他的皮肉非常硬厚,所以未有鱼虾啃食,看上去就像睁着眼睛睡着的鱼一样。

    国王缓缓地垂下手,半跪在地上,眼泪大颗大颗地流下来然后又迅速被暗流冲走,他趴在了卿烛的身上开始小声哭了起来,不过不久,他的哭声便开始越来越大,脸上的悲伤几乎已经溢于言表了,他一边哭一边说:“卿烛……卿烛啊!是哥哥我没有保护好你啊!我的好弟弟啊!多年来你一直为了百姓操心,我甚至没有多给你一些俸禄,你甚至在这个地方没享过一天福!当初我答应了父王母后要好好地照顾你,可是……可是啊!你就这样被害了!好弟弟啊,你的死痛死哥哥我了!痛死我了!”哭到这里,国王还不忘捶胸顿足,这一幕让四周的人都纷纷落泪,而这些人里自然也包括鱼寂公主,她哽咽着走到国王的身边说:“父王……您别哭了,别哭了!您这一哭,我也很难受……”

    而国王自然是假装听不进去的,他依旧抓住卿烛的衣服不放,像一个无助的小孩。

    而最后,他望着鱼寂说:“你一定要为你的卿烛叔叔报仇!而且,黎明军已经攻进来了,所以,好女儿,你不能再犹豫了,火山……对,火山魔法,你就用火山魔法好了,把黎明国完全地毁掉——明白吗?”

    鱼寂闭上眼痛苦地摇了摇头说:“抱歉,父皇,我做不到……”

    “什么?!做不到?!鱼寂!!你到底在想什么?我们……我们已经面临亡国灭种的境地了,你至今还不明白吗?”

    鱼寂伸开手掌,只见她的掌心之中有黑色的暗流在缓缓地流动,随后她又握紧了手掌,转身离开了。

    潮暮的船正赶往黑海,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使整条船都发生了剧烈的颠簸,伴随着一道明亮到足以贯穿天空的雷电,整艘巨船都在夜幕之中显得微不足道起来,帘川像一只八爪鱼一样紧紧地抱住了桅杆,她的表情看上去相当地无助,这倒不是因为她不喜欢这雨,而仅仅是不想面对感冒这样的无妄之灾。

    潮暮则站在船前,任由滔天的巨浪与天空的雷电交织成一副绝美的画卷。

    而船里的一部分巫师也游了出来,有的巫师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了,他们手里捧着已经非常破旧的,甚至上面还有许多黑色油渍的紫色封面魔法书,那些书的纸张早已因为年代久远而微微泛黄,然而这并不影响他们阅读并且召唤魔法,此刻的他们伸出干枯如同死去树枝一般的手指不断地召唤出更加猛烈的风暴和闪电,白色的雾气伴随着他们繁琐而又冗长的咒语在缥缈无边的巨船附近沉吟着,然后船附近的海域便有了一层并不会阻止船前进的薄薄冰层,并且从冰层下面还长出了许多翠绿色的叫不上名字的藤蔓植物。

    当然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一些人以另外的方式迎接这种天气,这些人养了一些奇怪的宠物,一部分人回到了船舱里并且把宠物也抱了出来,于是大片的甲板上都聚满了海狸猫与海松鼠,反正他们从来不养一些稀松平常的动物,通常都是一些地面上的生物,只是被一部分巫师施加了可以在海里呼吸的诅咒之后它们才开始变得稀奇古怪起来。

    这时夨夏也从破旧的门里走了出来,他换上了一件黑色的修士长袍,头顶戴着一块遮住大半张脸的黑色油布。

    潮暮转过头说:“你来了。”

    夨夏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缓缓地扶住了栏杆并且同潮暮一同望着远处天边的闪电。

    潮暮轻轻低了一下头,然后转过脸看着他。

    而他只是望向了海面上不断翻涌着的风浪继续说:“潮暮先生,这样的天气已经不适合去黑海那么远的地方了。”

    潮暮转过头望着公主,他停顿了很长时间才说:“比起去帮助你哥哥,我觉得……还是预防感冒比较重要吧。”

    帘川的脸上一瞬间露出了无比屈辱的神色,她咬着嘴唇,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直看着潮暮。

    潮暮转过身,手指放在栏杆上,低着的头也抬了起来,继续看着面前的风浪并且不再说话。

    帘川等了一会儿发现潮暮不打算理她便冲着他大声说:“喂!潮暮!”

    潮暮转头瞥了她一眼又继续望着面前的风浪,他说:“公主殿下,你一定要帮助你哥哥吗?”

    “当然啦!他需要我!”

    因为风声和雷声都很大,所以帘川不得不望着他扯着嗓子喊。

    潮暮眯着眼睛,狂风在他的面前呼啸而过,他踏着水花向前走去,直到来到了公主的面前,他说:“公主殿下,我觉得……我们应该先回王宫一趟……也许你的父王和你的妹妹更加需要你。”

    “好吧,潮暮,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但是船怎么办,如果被父王知道我们私自招募士兵的话,那我可就死定了,而且你是和我一起的,要是父王怪罪下来,你一样也不好过!”

    潮暮恍然大悟地转过头望着帘川说:“殿下,想不到你还挺有心计的,好吧,这次是你赢了,我们先把船藏起来好了,而这些士兵就先居住在我家附近的沉船里好了,我们回去看看,等天气好一点的时候再去帮助你哥哥,怎么样?”

    公主本想一口回绝,但是想了想又没想出更好的办法,所以只得说了一个字:“好!”

    潮暮见公主同意了,便下令让船只返航回到黎明的海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