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绿林之夏（一）

    我的家乡坐落在秦岭深处一个美丽的小山村里，因着南北交界的地方，气候适宜，不干不润，树木生长的葱茏，日光也不是那么毒辣。

    这里的人家不多，村子里面有南北东西两条走向的大道，整个十字中心的地方便是村子里的小卖店和闲话中心。往来的人不是很多，离着村子有两三里地的地方，是镇子里的集市，每两天遇着赶集一次，家家有吃不完的瓜果蔬菜，或是杂粮土产一类，都喜欢拿到集市上买卖。一条不宽不窄的大路也就时时是络绎不绝，赶鸡捉鸭一般热闹了。

    小孩子的体温好像是比大人的要高一些似的，总是在夏天日头里跑上半会，身上便滚烫似的烫人。如果有孩子下水游泳的话，水润湿了皮肤，太阳底下水分很快是风干了，但是被泡白的角质层却是不会轻易地恢复粗糙。常常被大人拉着胳膊轻轻一搓，一层白色鳞片状的角质层就哗哗落下来，然后这个小孩就要被打的屁股开花了。

    早上起床的时候一般是九点到十点，因为是在假期，所以并不急着起床。昨夜里的燥热和蚊子烦扰的没睡好觉，所以一下子能睡到早饭做好。妈妈早就已经起来了，起来洒扫院子，别看是大夏天的，院子里的柿子还是会有整个落下来的，叶子被这重量撑得疼的也会落下来。院子里的葡萄刚刚挂果，青青的藏在叶子背后都不容易发现。

    这柿子树长的很快。春天里满是黄色的柿子花落下来，夏天里很快就能看到满树的青涩的大柿子了，个头要和一个大橘子一样丰满，重量却是实在厚实了不少。柿子叶子的浓阴撒下来，把整个小院差不多都能遮住。早上的太阳还不是很刺眼，清风吹过只剩下凉爽和温和。这个时候也是蚂蚁最活泼的时候，仿佛也睡起来肚子饿了觅食一般，在叶子撒下的清凉里面跑出蚁巢。

    妈妈是要不耐烦一些叫我吃饭的。总是晚上不睡，早上不起的作息，一放假来竟然懒成这样子，是不行的。趁着下午的时间，赶紧给家里干干活。而这干活一般的是有去地里帮忙除草，还有给玉米脱粒，洗洗自己的衣服，拖拖地一类的工作，对我来说还是力所能及的。

    夏天的蔬果很多，茄子、豆角、卷心菜、黄瓜、西红柿、菜花，土豆却是一年都有，但是对这个地方的人来说，是永远也吃不腻的。刚看到桌子上妈妈炒的土豆丝，就想着下午要吃什么饭了。夏天气温高，吃不完的饭食很容易就变坏，征兆就是变酸变味，妈妈总是根据有没有变酸来判断能不能在吃一次。

    我是不喜欢出去的，尤其是在这下午这么热的夏天，太阳很快移动到了院子当中，院子里的树影被迅速劈开，仅只留下一道白的发光的光热的道路。这个时候，去买雪糕怕也是都要被融化了，还是不出去的好。我只好在家里完成着妈妈交给的任务，给玉米脱粒。

    玉米铺了一地，去年秋天收的玉米，经过了一个漫长的冬天和湿润的春天，终于到了夏天变得十分干燥，颗颗玉米都是硬邦邦、黄橙橙的，一个棒子可能是要有一斤多。去年秋天收玉米的时候，在一人多高的玉米田里，妈妈在前面挥舞着镰刀不断砍掉玉米棒子，而我和姐姐后面不到半个玉米杆的高度在一个一个地把玉米往袋子里面捡。不大点的孩子，在玉米地里面，好像是两个大萝卜。

    玉米在家里堆了很久，一直没有脱粒。只有脱粒了，才能够带到镇里磨成玉米面或者玉米糁子，满足一年里家里的食用。玉米脱粒也是一个技术活，有的人家买了铰刀，专门用来脱粒，嘎达嘎达地转动铰刀，一个玉米棒子很快就被全部脱粒，变成一个光秃秃的棒子了。干燥之后，冬天还能用来烧火用。玉米全身都是宝，这是爷爷告诉我的道理，而我也把脱粒看得入迷，竟不自觉地喜欢上了这个活计。

    还是用手剥玉米的样子，剥的比较慢，一天顶多只能剥几十斤，差不多就是一百来个玉米的样子。但是看着手里一下下的脱粒动作，门外的风一阵阵吹过来，吹动树叶响动的声音听来，倒是别有一番节奏，心里也慢慢变得安稳和宁静了。妈妈说，如果我把这些玉米都剥完的话，就可以在开学的时候给我买一身新衣服，其实也是一身短袖和短裤，九月的气温降不下去，也没必要买贵一些的长袖。

    热的时候会自己去水龙头一边洗一洗脸，或者是干脆用水龙头冲冲头发，湿漉漉的，凉风一吹一会儿便也变得热了。困意来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失去了精力，也就放下了手上正在干的活，一溜烟地躺倒在还没叠被子的被窝里面，也不管什么热不热的事情了。中午沉沉的睡去仿佛是对这高温和酷暑的一次闭门不见。

    梦不深，梦里面却全部都是连绵不断的山野和树林，树林里面有五彩斑斓的蝴蝶和时隐时现的云雾。天上大片大片的云朵随风游走，有的时候能短暂地遮住太阳，在蓝蓝的天空里，高远成一朵巨大的棉花糖。这短暂的阴翳也是我梦中的一阵阴翳，今天还没有写作业，竟然在梦中都能梦到语文暑假作业上的作文园地。

    我总是分不清寒假作业和暑假作业，总是把暑假作业叫成寒假作业，把寒假练习说成暑假的作业，这个迷糊直到现在还是改不了，因此我的小伙伴们总是说我脑子还在上一个假期里面不出来。不过睡了一会儿不安稳的觉之后，还是起来写作业了。

    小孩子很难表达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想吃什么，就只是胡乱地跟大人答话，说自己这也要，那个也要，只是大人总是不理解小孩子们匮乏的语言，总是责怪小孩子们什么都想要，贪吃又贪玩。当时的我也是那样，只要是一写起作业来，就想这里动一下，那里动一下，或者吃点东西，或者是一阵子就被窗外的树叶吸引走了，不会一直呆在桌子前面写完一本作业。

    一本作业其实不多，可我还是一直拖一直拖到了八月。两个月的假期里，我总是这样子，一天写不到几页，还总是喜欢把这些作业拿到婶婶家里，让姐姐给我说一下一些题的答案，偷一会懒。婶婶家是开小卖部的，我经常去婶婶家里撒撒娇，耍下无赖，就能惹得婶婶直叫我小机灵鬼，拿一大堆零食来给我吃。而又一次我刚吃了一包干脆面，又想喝柜台上面两毛钱一袋的雪碧水了，可是姐姐突然拦住了我不让我喝，我不解的时候，姐姐拿手一捏，只看到那两毛钱的雪碧水里面有一些跳动的黑色的絮絮，不知道是杂质还是什么别的，当下就吓得我不喝了，继续乖乖写作业。

    但是这也没有挡住我继续在婶婶家里白吃白喝。我老是这样子，妈妈也不好意思地去婶婶家里说道，这孩子一天总是不知道大人辛苦，总是来这里白吃，给婶婶家里添麻烦。而婶婶他们也总是客气地说，孩子嘛，能吃多少，吃着玩呗。这小子还带一些他的同学来铺子里面买东西呢，没亏。

    所以我还吃的意犹未尽的时候，就被妈妈给拽回了家里，一看我剥了一大堆玉米了，也就没继续说我，只是想着说下午吃什么饭。我说先别急，让我去园子里面看看吧，有什么菜就吃什么饭。没等妈妈说什么，我就挎着菜篮子到了园子里。园子的两旁栽满了合抱粗的大杨树。

    大杨树在风中飞舞着树叶，也是有很多树叶不到秋天就变黄，着急地从树枝上落下来，落到地上变成了蚂蚁还有甲虫们遮风挡雨的地方了。我总是喜欢怔怔地看着这些树，在夏天的阳光里面不停呼吸，生长恣意旺盛，一年一年，总是坚定不移地守护在我家的园子里面，成为一道靓丽的风景线。而我也是真的思考过，这杨树长得那么高，那么壮，为什么不能像地里的菜一样能吃呢？

    杨树上面有不少的鸟窝。原来我就发现一些好挖洞的地方，有了一些小鸟的窝。还有一些树枝长的密的地方，给画眉、喜鹊、斑鸠还有啄木鸟提供了天然筑窝的地方。之前不懂事，和小伙伴一起爬过杨树，想把鸟窝翻开来看看，有没有鸟蛋藏在里面，如果有的话或许还能炒个蛋尝一尝味道，后来爬不上去那么高的树就只好作罢，但是想吃鸟蛋的意图却是一直在而没有打消。

    但是后来慢慢的，树林里面的鸟好像少了一些，搁我家里的燕子窝也是有一阵没有燕子经常飞来了，不知道是不是路上迷了路。我倒不会迷路，园子这条路没有多远，两步路就到。路上静悄悄的，好像是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屏障来抵御外界的风声。我自己不敢走这里的夜路，夜路里好像再亮的灯光都能够被这密密匝匝的树叶掩盖吞没。

    我很快在园子里面摘了蔬菜，想着赶紧回去做晚饭，有的时候妈妈不想做饭就是我做的饭，所以从小会做饭也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了，在妈妈不在家的时候还能自己做饭吃，至少是饿不到的。而这片无人问津的树林，也是会吃饭的吗，还是说总是在没有人的时候它们才会悄悄地吃饭呢？

    晚上吃完饭的时候，或许正是一天里热气最氤氲的时候，地上的热量慢慢逃到空气里面，搞得人十分的燥热。这个时候还是要待在这些大树底下，慢慢地让树叶的浓绿来吸收热量。一群人在大树底下自然形成了一个闲话中心，我只是在路上静静看着这些树底下的浓阴，不一会儿就会招来蚊子。

    仿佛是有一个时间段的，黄昏一到，周围的景色就会变得有些不一样。树叶的抖动好像忽然静止了一般，天边的金色逐渐替代了蓝色，红霞遍天的时候，仿佛一道昼夜之门开启，人们都逐渐在这样的黄昏当中发现自己的年龄。老迈的忽然老迈，连我也会感到一些不一样的样子，而忽然变得沉默少语。

    夜晚的风来临了，山上的树都选择不说话。可是一群年少的心却不会停止躁动，携带着灯火上了山。白天的高温让山上的石头发烫，即使已经入夜，还是没有完全冷却下来。他们在山上点起了小火堆，来给夜晚的黑暗里增加一些不一样的颜色。火光的颜色逐渐从黄变成红，高度也变得超过了孩子的身高。夜风呼啸之下，这些火没有熄灭，而是跟随者大风舞动，一些灰烬随风卷积到周围的枯草当中，迅速引起了不小规模的山火。

    山火引起了村里大人的注意，迅速间村子里的广播响起来了：家里有男劳力的，赶紧在河道上集合，附近看看有没有能带上灭火的工具。一时间，村里十几岁的小伙子一直到六七十的老汉都带上了自己家里的家伙事，有的是铲土的铁锹，有的是砍柴砍树的砍刀，有的是葱绿的浸水的树枝，大家争先恐后地一齐上了山。这个地方的火灾很难求助外界支援，只能自己来扑灭，否则烧坏的可是自己家山上的庄稼和树木。

    一夜与大火的奋战，每一个人都狼狈不堪，还好无惊无险，除了身上衣服刮破，脸上蹭灰之外，火势还是顺利被控制住了。村子里面便到处在找这些不小心引了火的“小混蛋”们，结果还没等大人们找，这些“小混蛋们”就主动招认了，一个个吓得瑟缩地给大家回话认错。这场大火可能会造成多大的危险，他们总是没想过，只想着在着火了之后快速逃跑到安全的地方。

    那些在大火中燃烧的树木呀，最后都变成了冒烟的黑炭或者黑灰。一块山好像是变得光秃秃的了，不知道明年会不会继续长出来草被来。可是这些树木倒下了，应该很难能再长出来了吧。我一度想着，这些树如果没有烧坏的话，会长的多高多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