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迷 » 女频频道 » 光与歌 » 第三章:虫声之夏(二)

第三章:虫声之夏(二)

    如果仔细听的话,其实准能够听到周围有很多小虫子的声音。昆虫属于无脊椎动物中的节肢动物,是地球上数量最多的动物群体,几乎遍布了地球上的每一个角落。源家里的菜园子也不例外。

    一到夏天,源家的自留地就会涌现出非常多的瓜果蔬菜,像什么爬上高架的豆角、豇豆、兰花豆,在地里五颜六色长着的茄子、黄瓜、西红柿,还是那傻傻分不清的青菜、油菜、油麦菜,或是既当菜又当作料的辣椒、韭菜、茴香,实时新鲜,时时都能薅上一大把装在篮子里回家,每天不重样,每天不间断。

    不过这样的日子是要经历很长一段时间的辛劳和等待才能换来。四五月里青黄不接的日子,没有什么季节时新的蔬菜长成,村里人吃得最多的还是去年窖藏的土豆、萝卜,要么就是成菜早一些的莲花白。

    是的,莲花白。这好像是源家乡里对卷心菜独特的叫法,在全国其他地方,卷心菜还有叫大头菜、圆白菜、疙瘩白、甘蓝的,不过源还是觉得莲花白这个名字好听。多么有诗意啊,白色的菜梆子泛着些嫩绿,如那不惹俗尘的羊脂玉,看的出奇了咬上一口,愣是有着一股子清甜和脆劲!

    源也知道,其实不只是莲花出淤泥而不染,莲花白是、黄瓜是、南瓜是、西红柿也是。这些蔬菜总能够在臭烘烘的农家肥里面,长的如此的甜美,五颜六色各有滋味,这不是“出淤泥而不染”是什么,总是没有跟着这臭臭的农家肥一起变臭吧。

    要收获这满园的蔬菜,要做的第一步,便是要五月里,眼睛盯紧水牛爷爷的大菜棚。水牛爷爷是村子里的老菜农了,每年他都会在自己家最好的自留地里种下各种蔬菜花果的幼苗,细心哺育成苗后以一毛钱两株的价格卖给村里的人,像源家里一般地方大小的自留地总是画上两块钱就能够种满。

    水牛爷爷的种子也是很好的。他会每年留心那些长势最好的苗,把它们的种子细心留下来,等到来年再去播种,相当于一个选育的过程。他家里的自留地常年细心照料,土壤肥沃,土质细腻,照顾精心,怎么除草、洒水、施肥、间苗是有一些自己的门道的。我们看着水牛爷爷地里的菜越来越好,心里也对自家的菜长势有了很好的期盼。

    当时村里的人家都不太用化肥,化肥的价格贵倒是一方面,人们对碳铵、尿素还有复合肥这些名词还是知道一些的,不过人们也知道啥也不如自己家里的农家肥。农家肥是养土地的,而化肥加的多了,不仅花费大,而且会让土壤的土质变得不好。这是很久之前就口口相传的道理。

    爷爷曾经也是村里有名的菜农。爷爷地里种出来的大葱尤是一绝,长长的葱白和挺拔的葱绿,朝天生长似的,从上到下都有一股子脆生劲和香辣味道,惹得母亲连连羡慕,总是拿给外婆家里吃。也不是谁都能种出来爷爷这么好的葱的,可是种葱的手艺其实还是没有流传下来。

    要说爷爷啊,年轻的时候可是能够和水牛爷爷有一拼的种菜大户,两个人都勤奋,肯在地上花心思,出汗水。年轻的小伙子不知道疲倦,是用自己一身的力气去赢得这家里的安稳的。后来啊,家里的担子重了之后,爷爷便开始考虑转行,也不能一直呆在家里种菜,总是做这自产自销或者服务村镇的工作也是不行的,要想办法走出去。

    走出去,这么好的菜当然要走出去。母亲过门的第一门手艺便是跟着爷爷学怎么卖菜,把一捆捆新鲜美丽的蔬菜瓜果拿到集市上售卖,变成手里几张薄薄的油腻的纸票子,这其中要花费的心思可不是一星半点的,经常是要全家人一齐上阵,忙活直到夜深人静的时候,第二天才能够骄傲一般地上集市呢。

    首先要把蔬菜瓜果从地里采摘回来。采摘的时间不能在早晨或中午,这样菜容易蔫得很快,保存不了多久,不新鲜了肯定是卖不出去的。要选在一个太阳刚落山的傍晚,周围风静悄悄地,仿佛是在等着一家人把菜从地里采摘回来。这样的菜等到明天清晨售卖还是新鲜的。

    要赶着夜里把这大兜的菜全部清洗干净。刚打的井水凉滋滋的渗着寒气,着实是忙活了一天的汗水的最好搭配。一把清凉的井水碎了月光,却舒坦了身子,干净了蔬果。洗菜的同时还不忘扯一把玉米的干叶子泡在水里,要等它泡软了后好做天然的绳结。

    捆扎蔬菜的时候要仔细着一些别把菜叶伤到了,一捆一捆的数量,大小差不多,容不得里面掺杂一些烂叶枯枝得压重量。都是上下村里的人,你卖东西耍了心眼,嘴里不说,可心里都亮的跟明镜一般,失了信誉的人往后可是得不到人再光临的。

    随后就是按照颜色、形状、质地把这些蔬果一捆一捆地摞到两个大框里了。这大框刚好放在“三八大杠”自行车的后座上,等着明天一早由母亲带到远远的集市上卖掉。惹眼的西红柿的红,翠绿的黄瓜,亮黄的南瓜,都在夜晚的凉意里沉浸,水孜孜的,晶晶莹的漂亮。

    最后再不忘的是一罐子喷洒瓜果用的水。不及时地补充一些水分,菜在夏天大太阳底下晒着的时候,一下子就蔫了,也不好看。总是在盛夏里,一排排售卖着自己家地里长出的宝贝瓜果的农家,也如母亲一般希望能以这地里的辛勤收成获得顾客的喜爱,赚些元角的票子,给两个孩子买些吃食和文具。日子有时候能毒得人扛不住,硬生生往下淌着汗珠子,遮阴的帽子也被放在了成筐的蔬果上面,不敢晒伤,人却是在集市路两旁隐隐地沉默地晒伤。

    源至今还是记着那被太阳灼晒地冒热气的道路,那些同样售卖自家瓜果的街坊。他们的衣裳沾染的还是没有洗去的泥土灰尘,自己售卖的瓜果却是鲜嫩可口的新鲜。赶集的人来来往往,有些摊位可能一整天也少光顾,总是在日落时分,又被农户们装在自行车后带回家,成了自家连续几天的吃食。可是这并没把农户种菜卖菜的精神头打击了,仿佛只要能在土地之上耕耘,生活便是充满劲头和精神的。源打心底里敬佩这样的人,是因为母亲早早就教给她,这“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曾经也是父亲、爷爷和很久之前的祖辈。

    这骑车将筐带回家的,不只是别家农户,还有母亲。四五月里青黄不接之时,自家地里也不出菜,满街上只能卖去年营务的白菜、土豆、莲花白、菠菜,总是看不到再多的新鲜的。一连连,卖菜的菜贩子也被日头毒了心,要到其他更远的市场去进一些更为丰富的菜。母亲曾经独自一人,骑着自行车前往过三十几里地的县里卖香菜,一售而空才得以轻松回程,而进菜贩菜的事情,因着两个孩子的缘故也早早放下了。回家的框子是沉甸甸的,家里自从父亲南下打工之后,扛起它的就一直是瘦弱的母亲,而源也总在那个时候听到最响的虫鸣声音。盛夏的夜晚,凉意浸透,伴随一声声洗菜声音之后,便是这经久不衰的虫鸣。源经常听到便安然入睡。明天又是一个好天。

    这虫鸣父亲也能听到吗?母亲总是在清晨起床,给源和姐姐做好营养早餐之后,便拉起了睡着的源和姐姐,穿好衣服后再把两个小家伙分别放到自行车的前座和后座上,然后蹬着地一溜烟地便起飞了。那时候的天空很低很低,好像母亲的肩膀就是一片蔚蓝的天空。那个时候母亲的身影也很轻快,驾驶着我们一家人,仿佛是一个成为母亲的卖花女。

    日子很轻快地过去,而最晚的时候要准备备菜到夜里十二点多,源和姐姐已经困得不行早点睡了。晕沉的灯光下面,还有母亲浸在水里的双手和一捆捆青翠欲滴的蔬菜。这是村子里最安静的时候,也是母亲最烦劳的时候。为着明天能多赚一些钱,晚睡已经成了习惯。

    种养这蔬果的长势是十分辛苦的。播种、出苗、浇水、施肥、除草、掐顶、收获、松土这一系列流程一点不能马虎。白菜和萝卜的种子各有各的不同,细小的圆圆的颗粒里也有黑色、棕色、灰黑颜色的区别,种养的过程中选种、播种和间苗都是有大门道在里面。八月里种白菜的时候,母亲曾经耐心地教给源怎么种菜。这种子就像小宝宝,需要温暖柔软的土壤来做床,因此播种前需要用锄头和爬犁把这土犁地平整细腻,临种下还要用手剔除地里的石块,小心把大一点的土块捏碎。不能盖得太厚,不透气苗容易长不出来。源一句一句听着,手底下可是慢慢学起来。

    这种菜手艺最初传承来自外婆。外婆年轻时候也是村里的能人,谁家办个红白喜事,必要帮忙张罗安排。外婆家房前屋后也是一年四季的花草树木,爬满院墙的南瓜和丝瓜,还有伏地的红薯和草莓,将这房前屋后装点地活像一个个迷宫乐园。不过这些迷宫里面经常要留下源的脚印,想来,这是母亲小时候也走过的路吧。

    外婆是不希望母亲这最小的女儿远嫁的。从小是被舅舅姨姨宠大的,偷瓜拿枣的也永得不到责骂,一受到责骂了就一溜烟地跑远去找别家的孩子一起玩去了,直到天黑外婆满村子叫的时候才悄摸摸地回了家吃饭。母亲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是没有受过什么苦的,就连计划公社的时候,也赶上了外公当村里大队长的时候,吃穿没有太愁过。

    母亲也是没有了远嫁,就在邻村不到二里地的地方找到了一个好人家。带过去的除了外婆自家的蔬菜瓜果,还有这出嫁前才学会的种养瓜果的技术。小时候舍不得的教,长到了要离家了便急急忙忙教给了。母亲好像是“吃一堑,长一智”似的,便从小开始教给源独立生活的能力,像做饭、洗衣服、种瓜果这些本领,自是从小就已经掌握。

    年轻时候有使不完的力气,母亲偷着骑舅舅的脚踏车去了三十里地外的另一个镇上看电影,当时两毛钱一张的电影票,还有一毛钱十个的洋糖,是让那个小姑娘愿意一夜不睡觉从外地往家走的理由。自行车骑得飞快,这三十里地路中间有一个高坡,叫“土豆岭”,是有小山高,往上走的时候使劲蹬到半山腰还得下车推着走,回来的时候撒开刹车能够一下子冲出去二里地。母亲不知道瞒着家里要零花钱来来回回了多少次,总是想着那电影里的男男女女的样子。

    这样的日子还是在舅妈来到家里的时候才慢慢减少了。舅妈很年轻,十七的年纪就认识了舅舅,来到家里的第一眼,外婆只看到这是一个踏实的女孩子,瘦小的身材看上去精干朴素,脸上有一抹山里人的高原红,头发利利索索的,舅舅悄悄地喜欢上了这个美丽的女子。当时舅舅有一只可宝贝的机械表,城里买来准备结婚还没戴几天,便被母亲给看上了,悄悄从柜子里偷出来去戴,一看怎么戴都大,气不过一下子扔到了河里,最后被舅舅提溜着衣服领子下河去捞,兄妹两吵得不可开交可是第一次惹恼了母亲。

    舅舅结婚那天,母亲还是开开心心地到处跑着张罗宴席,一下子不馋嘴到处想着吃,而是忙这忙那地帮忙张罗,舅舅看着这妹妹像是突然长大了一样,竟一下子觉得有些不舍,把那夺回来的表送给了母亲。而母亲结婚的时候,舅舅也是忙来忙去不可开交,临走了送了几床大棉被和红色的喜庆床单,单单早早地回了家,没有跟着爸爸的朋友们一起应酬。后来舅妈不经意间骂舅舅没出息,一个大男人了还抹眼睛。

    外婆是歇不下的身子。自从外公早走了以后,她一个人就比从前更忙碌了。每天天不亮起来,坐在炕沿等着天明,天稍微明了,就抱着一捆柴火,一个人坐在灶火前烧着全家用的开水。天大亮了,饭也做好了。可是没等她吃晚饭,眼睛可又物色着锄头,准备扛到地里给黄瓜除草呢。

    翠绿的黄瓜苗会长高,会抽丝,开出亮黄色的小花。没等花落,一根根绿色的带毛刺的黄瓜都“蹭蹭蹭”地长出来了。外婆这个时候好像是一个花农一般,头戴黄色的小花,在高大的黄瓜藤下面耕耘着。在明晃晃的下午,外面的路热的出奇的时候,外婆就扛着锄头向着黄瓜地里走去了。我想,外婆是最知道在哪里乘凉的了,在那大如蒲扇一般的黄瓜叶下面躲着,小小的身躯便被那绿色的凉意掩埋了。

    源很爱吃黄瓜,说这青青脆脆的样子看起来就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