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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杀人又诛心

    日暮时分,天边红云。

    陇东巷的宅子里来了三人,北齐太上皇和高莹,还有一位发须皆白的老人。

    黄稹惊鸿一瞥,便发现老人一尘不染的袍子上,胸前的墨色图案像是人为画上去的,而并非是用丝线勾勒,可黄稹仅此一眼落在那图案上,就好似神游山水云雾,千尺瀑布,怪石竹林间,看遍天下奇景。

    最终与一块巨石上骑青牛的钓鱼孩童对视一眼。

    黄稹起了敬重之心,行礼道:“晚辈见过前辈。”

    眼前老人在作画境界上,高出他太多,就如那山水中的一道鸿沟。

    北齐太上皇刚要开口,老人抢先他一步,温声笑道:“你是北齐那个传闻已死的二皇子高稹,你还活着呢?”

    他的笑容与说出来的话确实天差地别。

    高莹顿时面色不善,小手叉腰道:“你这老头,怎么说话的!”

    黄稹面色如常,道:“是我,侥幸未死。”

    老人笑道:“心性倒是不错,知道我是谁吗?”

    黄稹点了点头,“听过一些有关前辈的事迹,百年来世人公认的画圣道玄子,曾为人画过一副夜游神的画像,那副画挂在城隍庙内,至今震慑山精野怪不敢靠近,保了一方百姓太平民安,晚辈曾有幸见过一次,见画者如见夜游神本尊,自此,前辈便是世人公认的画圣。”

    道玄子一笑置之,不以为然道:“过了过了,我那不是为了讨口酒喝而已,当时我游历山水,到了那处,正巧没钱买酒,那里的富甲人家备受家里那只山精野怪的困扰,找了好些道士都没将妖怪灭掉,我就站出来,跟他说我可以帮他对付那妖怪,只需讨口酒喝,所以我就提笔给他画了副画像,让他挂在大堂内就好,谁知后来随手的一幅画竟被人当做城隍神供养。”

    黄稹眼神痴痴道:“那幅画保护一方百姓是事实,前辈冠以画圣之名也是事实。”

    道玄子笑着在院子里的画像中看了起来,兴致勃勃,北齐太上皇示意黄稹跟上去,有这位画圣在,他的画意可登高数层楼。

    黄稹却站着未动。

    北齐太上皇怒其不争气。

    片刻后,道玄子观完院子里的所有画,一边摇头一边走来,“差点意思,差点意思。”

    黄稹这才上前,问道:“前辈是觉得哪里差了意思,可解否?”

    道玄子张口预言,似乎是觉得不对,又闭上嘴沉思,在几人中间来回踱步思索,苦着脸色,须眉紧锁,似乎是很难解释到底是哪里差了意思,这又盯着黄稹看来看去。

    他停下脚步,二指虚伸指着黄稹,问道:“我先问你,你知道何为意境?”

    黄稹出口便答,“宫内少傅曾有言,意与境,其内可憾己,其外可感人,境非独物也,遇意二合,人之情,是喜怒哀乐四种,亦人心之境界,故能写出,画出真景物、真感情,是为意境。”

    道玄子负手,对黄稹所答,他面露笑容,“说的通俗些,意境二字,是不同的道理,意所指的是人心如何想像,这是‘胸中意’,境,同景,是人的六识所看到,听到,感知到的外物之景,就是‘眼前境’,这二字看似简单,却能参透我等精神,才起,学识的高低,正如武者与炼气士有境界之分,我等亦有意境之说。”

    黄稹听着,陷入沉思。

    道玄子走至一副山水画旁,指着那幅画,继续道:“就用这幅山水画来说,山水画讲究灵性,就山水灵韵,也写胸中丘壑,所以看似是画山画水,实是画自己胸怀心境,也是画作眼中情境,绝不是单纯地画山水,但若说不是这些,可山是山,水是水,人是人,所以画人讲修为,这是养气,下笔如神,修为高,所绘山水神意自然就高。”

    “我再换种说法,画山水无非就是草木、山石、湖泉、屋舍的组合,构图千千有万,用笔刚柔曲直,变化无常、一任为之,以得意境,笔墨为上,再者,意境也如一幅画的灵魂,画无意境则魂魄俱失,画无笔墨则味同嚼蜡,就但从意境而论,画无大小。”

    黄稹则困惑道:“我还是不懂前辈的意思。”

    道玄子大笑郎朗,伸出手:“拿只笔来!”

    一个丫鬟将房间内的笔墨纸砚全部拿出,放在道玄子旁边的桌子上。

    道玄子提笔蘸墨,走到下一幅画前,那是之前黄稹画下的苍龙,有眼无珠,道玄子再看这幅画,竟然认同的点头,“你知道你为何画不出这些神物吗?缺了那关键一笔。”

    黄稹顿时一僵,摇头不知。

    道玄子突然的一笔点在苍龙的眼睛上,画中的苍龙竟奇迹般的活了过来,在画中游历。

    最后狂风大作,苍龙竟然直接挣脱了困住它的画卷,在院中飞舞。

    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丫鬟被吓得惊叫,高莹抱紧了太上皇,小脸苍白。

    黄稹却瞪大眼睛,呆滞原地。

    道玄子放下沾满墨汁的毛笔,苍龙围着他飞舞,他道:“其实无论是山水还是什么,重在意境二字,胸中意,眼前境,你只感受到眼前境,却无胸中意,所以你画不出这些神物的画像,所以你无法突破自己的心境,止笔于此!”

    黄稹慌忙求问,“敢问前辈,如何得意?”

    苍龙越变越大,很快它的身躯院子已经容不下了,抬起龙头,望向上空,那笔画的眼睛有一丝快意。

    就在它要飞离院子,翱翔上空之际,道玄子一手点在巨大的身躯上,苍龙化作漫天墨汁洒落,所有的画像被浸染,乌黑一片。

    道玄子问道:“高稹,我且问之,你,可曾见过真龙?”

    这一刻,黄稹茅塞顿开,眼前景物想走马灯般,飞快闪过。

    他想起了薛安。

    原来从一开始,少年就已经为他点名道路。

    只可惜,他当时心乱如麻,困在瓶颈太久太久,未曾细细思量那句话。

    黄稹喃喃自语,“原来如此,因为我见过世间大好河山,所以我能画,因为我没见过那些神物,所以我画不出,我有心,但无眼,所以想象不出,原来如此……”

    此时黄稹不知,他气机大盛,像是进入了另外一种境界。

    北齐太上皇见此,欣慰一笑。

    心境的突破为黄稹延续了些年月,虽然不多,但只要有,就还有治愈暗疾的机会。

    道玄子无比庄重的道:“黄稹,我曾发誓,此生不收徒,即便你不能成为我的徒弟,但我仍愿意指点你一二,你可愿随我去游历河山,见识这世间一草一木?”

    太上皇面色惊变,喝道:“道玄子,你要做什么!”

    道玄子不予理会,等待答复。

    黄稹弯腰,满面笑容。

    ……

    陇南巷的土宅子里。

    蔡氏像是有所感悟,从藤椅上站了起来。

    胡媚儿推门而入,直接无视了毕恭毕敬的蔡氏。

    蔡氏捧着大花脸凑了上去,笑问道:“仙家,您见过那两位少女了吗?”

    胡媚儿身形妩媚,一屁股坐在藤椅上,裙摆散开,风行万种,若是有男人在此,绝对会被那一双白吸引的心猿意马,当然,在一些老一辈眼中,她这身衣冠不整的打扮,是为不雅,肯定是要遭受批判的,甚至在北齐王朝的某些县令,这样也是要定罪的。

    然而胡媚儿却不在意,毕竟人的规矩律法对她是没用。

    蔡氏看着都有些古怪脸色。

    胡媚儿嘴角微翘,“是不是觉得我搔首弄姿了些?”

    蔡氏战战兢兢,“不敢这样想。”

    胡媚儿翘起二郎腿,裙摆随之摆动,看似挡住少风光,其实别有一番风味,她随意道:“随你怎么想,只要你做好分内之事,我懒得管。”

    蔡氏闻言满头大汗,连连应是。

    说道这里,胡媚儿才开口说道:“你倒是挺有眼光的,给你孙儿找了两个好媳妇,那孟凌尧是靖安郡主,蕴含气运远超常人,身段不错,若是能与她联姻,你孙儿后半生不说修行有成,也能跻身炼气十二亭之上,至于那丑姑……”

    胡媚儿瞥了一眼蔡氏,后者就等后话,她笑道:“丑是丑了点,不过她屁股大,下盘力足圆润,是个能生儿的好料,如果我也是男的,绝对娶她,无非就是做房事的时候,灯一吹,黑灯瞎火的盖上被子,腰一挺,就有了后。”

    蔡氏苦笑,能生儿有什么用,她要的只是自己的孙儿能长命百岁。

    胡媚儿看她这么无趣,有规律的敲着椅子,说了一句,“如果说孟凌尧能让你孙子跻身那炼气十二亭,那丑姑的气运绝对可以让你孙子得道,成就陆地神仙。”

    蔡氏松了口气,她迫不及待道:“那仙姑是不是可以帮我孙儿……”

    胡媚儿手指停下,蔡氏忽然跪地,惊若寒蝉,喉咙里发出低声哀嚎。

    “我做什么,什么时候做轮不到你来说,别忘了你的身份,你现在能有所成,掌控小镇姻缘,是我赐予你的能力,我既然能给你,就能收回。”

    蔡氏浑身疼痛不已,挖心断骨的痛楚,连连求饶。

    胡媚儿却开始思索了少年的事,在龙王庙见到薛安,正如先前蔡氏用自己教给她的“观气术”看到的那般,少年气运呈现紫色,久而不散,即便是这段时间那些外人的炼气士或者武者,都没有少年这般浓郁的气数。

    似乎那少年,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归。

    是那些所谓的天才无法比拟的。

    胡媚儿看向她的手,脸上出现一丝疑惑。

    本该说拥有这等气运之人,境界不会很低,所以她在龙王庙借握手试探了一番少年。

    可让她震惊的是,少年不仅无境界,而且坏了修行根基。

    清楚的来说,就是薛安的丹田和经脉全部破碎,似乎是被人打断的。

    胡媚儿眉头紧皱,喃喃自语道:“真是奇怪,他到底是惹怒了何人,竟然下此狠手,虽然给他留了一线生机,但也藏了一手在他体内,若是日后真得了机缘,重塑丹田经脉,也还是死,不仅坏了根基,还坏了长生之路,他此生注定无缘修行,亦无缘长生,杀人又诛心!”

    蔡氏瞬间紧张,“大仙所言是指谁?难道是我那苦命的孙子?”

    胡媚儿冷漠回道:“该问的问,不该问的别问,你那什劳子的孙子,是个贱命的种,生辰八字过硬,出生害死爹娘,又害死他爷爷,也是个修行奇才,但还不至于让我对他如此上心。”

    蔡氏立马闭口不言,咬着嘴唇不敢反驳。

    胡媚儿虚握玉手,眼睛一眨,瞳孔泛起妖异的粉色,继续为自己谋划,“既然已经没了修行可能,这一身气运也不能浪费,不如便宜了我,如今北齐太上皇得了那对玉玺,也就是说,北齐皇室自此有了敕封神位的资格,我倒是可以借此机会,以气运加身,紫气东来,到时恳请北齐皇帝将我敕封一方山神或是城隍神,跻身一国山岳江河的正统谱牒,也算是官职身份,修建祠堂,受人香火,载入地方县志,也算是这数百年来修成的正果。”

    胡媚儿这才瞥了一眼蔡氏,说道:“若真到了那时候,你蔡氏也算是熬出头了,你孙子的事,我会从中帮忙,也算是你蔡家供奉我五百年的恩,不过那丑姑身边的老道士,跟我一样,再等等吧。”

    蔡氏犹豫片刻,刚要开口。

    胡媚儿忽然起身,目光看向那颗开满白色杏花的杏树,嗤笑一声,屈指弹射。

    杏树晃动,从中跳出白影落到墙头,幽幽的竖瞳死死盯着胡媚儿。

    蔡氏大惊,当即喊道:“你是薛安身边的那只白猫,不对,你本体桃林中的那只虎妖!”

    白猫舔着爪子,不以为然,毛绒绒的尾巴扫出,瓦片激射,蔡氏瞪大眼睛,她发现自己竟然无力反抗。

    怦然作响。

    瓦片在她面前支离破碎,化成随风而散的齑粉。

    胡媚儿双眼眯起,神情更加像一只狡猾的魅狐,皮笑肉不笑,“欺负一个老妪算得了什么,都是数百年的妖怪,不如你我二人一战,挑个地方?”

    白猫起身,叫唤一声,朝着老城街飞奔而去。

    胡媚儿身姿飘然,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