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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小葱

    “那家馄饨铺叫什么来着?一年多没吃了,甚是想念。”魏鉴摇着头轻笑着说道。

    “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叫老谢馄饨铺,他一直也没改这名字,不过店还是开得挺好。多么不起眼的一间小店,没想到能有荣幸被魏兄惦念上。魏兄可是一贯瞧不起小作坊的。”林钧倾取笑道,又说,“如果不是那回你那么落魄,可能你永远也不会吃这间小店的。”

    魏鉴的表情忽然深远起来,他叹息道:“已经三年了,现在也忘得差不多了。”

    “我想这故事是有关一个女子吧,过去这么久了,还是不肯说吗?你一向是喜欢游玩的,可是你又是个没长性的人,从意识到你每年都来赏桂,我便觉得有些不对,而今已经是第四年了,我原本还在心里期盼着你不要来,想不到你又来了。”

    马车沿着江道慢悠悠地行驶着,散着余晖的落日在江面上拉长了身影,澄澄的江水无声波荡,将笼罩在自己身上的金黄的轻纱柔柔地推向岸边的垂柳。

    林无双靠在父亲肩头打着瞌睡,林钧倾示意马车夫放慢速度,自己低声地和魏鉴叙着闲话。

    “我是又来了,但我已经将她放下了。你说得对,是有关一个女人。已经三年了,没有她的消息,我也不敢去打听她的消息。”

    “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一向是骄矜飞扬,儒雅有礼的,我还从来没见过你那么失态过。那天我去驿站找你,我快走到的时候天开始下雨,我远远看见你从窗子里探出脑袋,你先是伸出手,看着雨在你的手掌上砸落,接着又伸长脖子,将整张脸扬起来对着天空。你的脸在雨水中显得苍白,看起来你好像很冷,我冲着窗户大喊,可你似乎没听见。雨势又急又猛,很快就变成劈头盖脸地打下来,你从窗户中消失了,然而很快地到了楼下来,你什么也没有准备地一头扎进雨里,飞奔出去,我大喊你的名字,你充耳不闻,我问驿站老板借了两把伞追出去,一直追到这里,追到江边。”

    “她是阁中的姑娘吗?”林钧倾问道。

    “不,不是。”魏鉴苦笑着摇摇头,“如果她是的话也许就好了。可她不是。我是在这里遇见她的。”

    “我曾经有过一个妻子。”魏鉴说道。林钧倾好奇地听着。

    “那是在我太年轻的时候娶的妻子,大家都说我们俩郎才女貌,我们都有着鲜明的个性,起初因为这种个性深深吸引,但后来就因此而变得痛苦起来。我太爱自由,而她太刚烈,我们谁都不肯退却,很快我们就以一种难看的闹剧形式收了场。仔细想来,也许那个时候根本没做好应对婚姻的准备。”

    “后来没有了妻子的管束,我变得更加放荡不羁,流连于各种风月场所,才子佳人,赋诗作画,故事不都是这么发展的吗?那时的我并不相信爱情,无论我付出了什么,得到了什么,我都不将其视为一种责任,我会因为女子们的亲近或冷淡而开怀或苦恼,如同所有风流公子所表现的一样,实际上,我心里却十分明白这只是一种游戏,无论开心还是沮丧,我往往都已一场大醉作为结束,等第二天到来,什么都不会记得。”

    “正是发生在最荒唐的时期。我在宿醉后在江边醒来,清晨的江风格外寒冷,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路边睡了一夜的。头疼得欲裂,我用手按住额头睁开一只眼睛,看见太阳已经明晃晃的挂在天上了,在我眼前不远处,我看见一双女子的脚,穿着素色的袜子,和并不精致的鞋履。放在以往,她绝不会是我考虑的对象,但那天早上,她使我忽然地感觉到一股暖意。”

    “想必,她就是那个让你魂牵梦萦了几年的姑娘了吧。”林钧倾道。

    魏鉴点点头,说道:“我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昏昏沉沉地站起来和她说话的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稀里糊涂地从她的手里接过一把伞。我只记得她对我说‘快下雨了,公子早些回家去吧’。也许是见我呆立着不动,她又对我说道‘公子,大好年华,何必如此白白浪费,请早些回家去吧’。说完走远去了,我那时正在揣测这个姑娘是基于何种目的接近我,根本没注意看她手上还有另一把伞。”

    “这么说,她已经?”林钧倾问道。

    “正是。她是嫁了人的。”魏鉴说道,“当时我回到驿站,才发现自己身上还披了一条毯子,想必也是那位姑娘赠与的。因为只见了匆匆一面,所以想象起来无边无际。我幻想着她是怎样的一个人,天天跑去江边等她,终于有一天等到她。”

    “说实话她的样貌我是不记得了,只记着那双并不精致的鞋履,我低着头看她从我面前走过,赶忙叫住她。她见到我光鲜的衣着和干净的容貌,显然不能和那天早上在江畔见到的人对应在一起。待我将伞和毯子递给她,她才反应过来。”

    “后来呢?她既已经嫁人,便不该再和你纠缠。”林钧倾说道。

    “她没有和我纠缠。”魏鉴苦笑道,“我对她说想答谢她的借伞之情,她说只是正好要去给丈夫送伞,不足挂齿。又说像我这样相貌堂堂的青年,不应该在风月之地多做流连。我打量着她,她是个没什么出奇的女子,相貌姣好,谈吐大方,但和我见过的女子比,她实在显得太普通。也许正是这份普通,让当时浑浑噩噩的我感受到一种安定的温存。”

    “我对她扯谎道,因为最近失恋,才这样消磨。得她借伞,忽然间醒悟了,希望能有机会宴请她和她的丈夫,稍作感谢。”

    “她见我说得恳切,便没拒绝。她却不知道我只是想借这个机会去看看她丈夫长什么模样。那时的我,可以说满脑子都是些风花雪月的事。”

    “见到了吗?”

    “见到了。她丈夫不过是个耕夫,忠厚老实,但在我看来无知而愚蠢。她看着像是个书香门第的小姐,怎么会嫁给这样的人?虽然很无礼,但我当时还是问了出来。”

    “她说她也不算是书香门第的小姐,只是家里祖上出过读书人,不过现在她家已经没落了。她的婚姻完全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们两家算是门当户对,而且都是一个村的也知根知底。”

    “我当时只按照自己的意愿去理解她说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觉得她一定对自己的婚姻有着某些隐含的不满。于是我时常找机会接近她,和她谈天,她丈夫忙于耕作,她有很多单独一人的时间。”

    “有一段时间我们已经像是密切的朋友了。但后来我太……太心急,太急不可耐,我的话把她吓坏了,她终于意识到我是怎样赤裸裸地对她企图着,她开始避开我,躲着我,不再理会我,我只好远远地眺望她。”

    “想不到,事情后来出现了转机。”

    “她改变心意了吗?”林钧倾问道。

    “不是。”魏鉴苦笑着摇头道,“她丈夫不知怎么的,染上了一场重病。她的丈夫,是个典型的黝黑强壮的农夫,忽然消瘦下去,消瘦得很厉害。她四处求医无果,终于求到我身上来。”

    “你没答应?”林钧倾皱眉道。

    “当然不会。我答应了,可我那时已经被她刻意的疏远弄得难过的昏了头,我对她提了要求,我说唯有她离开她丈夫嫁给我,我才会把她丈夫治好。”

    “荒唐啊自照。”

    “我知道。那时我要是也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就好了,我真是对不起我的名字。”

    “她怎么说?”

    “她没说什么,走了。隔了两天却又来了。我知道如果不是病情紧急,她不会去而复返。我趁机威吓她,再不答应,可能她丈夫就要死了。她终于点头,说只要我把她的丈夫治好,她就嫁给我。”

    “看来她最终没有兑现。”

    “不,她其实兑现了的。她丈夫病愈后不久,她就在江边自尽了。好在被人救了起来。得知消息我慌慌张张地去看她,她哭着对我说‘我丈夫也和您是朋友,他是个忠厚木讷之人,您为什么要这么对他’,又说‘您的恩情我只能来生再报,今生我是不会和我丈夫分开的’。”

    “到那一刻我才知道我做了多么荒唐过分的事,我对她说‘你走吧,以后我俩再无关系了’,我灰头土脸又灰心丧气地离开了,深感自己当初是多么无知和愚蠢。他们夫妇两个都是善良的好人,而我却自以为是地评断他们,自以为了解他们,可以玩弄他们。她始终是个穿着并不精致的鞋履的农妇,也许这就是她最好的归属,可当我意识到她的不凡时,我已经陷得太深。她绝不是我应该去爱的人,可我偏偏只是越来越爱她。”

    “我没再打听过她。我时常在这块地方踱步,可我一次也没再见到她。其实,如果能再见,我也只想远远地看她一眼,知道她仍然安好无恙,不会再去靠近她。可她一次也没来过,也许这个地方,对她来说有莫大的伤心和痛苦,多希望她能原谅我,能忘记这段过去。”

    “既然只想知道她是否安好,为何不干脆托人打听?事实上,她现在过得怎么样,你终归有些责任在。”林钧倾说道。

    “我不敢。知道她好我怕我嫉妒,知道她不好我怕我会难过。对她的感情我明知是错误的,却偏偏越陷越深。我的第一任妻子也是个极其刚烈之人,我们离婚后,她也在树上自缢,好在她家的仆人盯她很紧,没让她就这么死去。后来,她出家为尼了。”魏鉴说着,不可抑制地哭了起来。

    林钧倾拍拍魏鉴的背,担忧而关切地看着他。

    “我……我想也许是我不适合有爱情,也许是上苍要我为自己曾经做错的事付出代价。”

    林钧倾叹了口气说道:“你一向是很有桃花的,少年时就是这样,也许是获得别人的爱对你来说太容易了,所以你总是要求得更多。那年你在大雨中跑到江边,也想要跳下去,但最终你没有,因为你知道这样解决不了问题。”

    “不,也许是我太懦弱了,我深爱过的两个女人,都想用自杀结束生命,我害怕这样,我讨厌这样。我不希望自己也走上这条路。”

    “是啊,这不是一条该走的道路,这只是一时激愤下做出的错误的决定。你还记得你在江畔大哭的时候说了些什么吗?”

    魏鉴点点头。

    “你说你做错了,你说你再也不会这样了,你说你会做一个更好的人的。”

    “我记得。”魏鉴用袖子拭了拭眼泪,道,“那个荒唐的、轻狂的魏鉴的生命在那天就结束了,现在的魏鉴更老也更稳重,但过去的伤疤是无法褪去的。”

    “正是伤疤使我们成为更好的人,不是吗?”

    “现在的我,仍旧无法直视我的伤疤,我仍然忘怀不了,我只是不再要求这伤疤不再作痛罢了。”

    “放不下就揣在心里,总有一天你能够足够平静地去面对它,足够勇敢地去直视她,我也相信你一定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正确的伴侣的。”林钧倾宽慰道。

    “谢谢。”魏鉴笑道,“不过我已经不问感情好多年了,和山水相伴,让我更加宁静。谢谢你当时在江边找到我,请我吃了热腾腾的馄饨,还把我接回你家修养,如果不是你,我没有这么快走出来。”

    “客气什么。我一向知道你是个很聪明,很敏感,很多情的人,不管你的感情怎么样,我家总是欢迎你来的。”

    “对了,令堂现在还一直觉得我身体不好吗?”魏鉴问道。

    “哈哈,好像是这样,谁叫你当时的狼狈相那么可怜又那么让人印象深刻呢?”

    “真是的,令堂都见识过我的医术了,竟然不相信我能把自己调养好。”

    林钧倾哈哈大笑。

    “快到了吧,前面这间是不是?”魏鉴问道。

    “嗯,正是这家。无双,起来了,到了。”

    “铺子比我们当年吃的时候大了许多啊。”魏鉴感叹道。

    “当时老谢的状况也不好啊,否则也不会在大雨天还推着小车卖馄饨。现在都有好地段的铺子了。”

    “这铺子的招牌越来越大了啊,不过还是一块布,跟他说送他块匾他又不要,真犟。”

    “说不定人家嫌你的字不好看。”林钧倾笑道。

    “哼,胡说八道。”

    “什么胡说?”林无双揉着眼睛说道。

    “林无双是只小懒猪是不是胡说?睡了一路了,真担心你晚上还睡不睡得着觉。”林钧倾把儿子抱下马车,说道。

    “好香啊,爹。”

    “好香么?走吧,进去吧,魏兄,你请。”

    “请什么请,快走吧,我也很饿了。”

    走进冒着热乎乎蒸汽的馄饨铺,香气浓郁的白色水雾在空气中弥漫散布。

    “老谢,三位。”林钧倾对正在忙着煮馄饨的、在雾气中的男子说道。

    “林兄,今天又来啦,哈哈。今天人有点儿多,小葱,领这三位到里面去坐!”

    店里客满,老板会让熟客到里头的私人的空间就坐。

    听见老板的吆喝,一个脸上沾着白面,围着半身蓝围裙的虎头虎脑的男孩子走出来,他年纪明显比林无双大,个子也高一截,可是神情显得有些呆呆的。

    “客人们,这边请。”

    “好,谢谢小葱,小葱越来越高了。”林钧倾笑着打招呼道。

    “老谢,那我们先进去了,你接着忙,不用管我们。”魏鉴冲着雾气团喊道。

    “好嘞,三位慢慢享用。一会儿我给你们拿些佳酿出来。”

    “客气了!”魏鉴喊道,接着一行三人跟着名叫小葱的少年走入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