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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初秋夜雨 提壶漫步

    店里人声嘈杂,虽然已在这不算特别宽敞的铺面里,支了尽可能多的桌椅,但还是不够容客。小店用的是长条凳子,许多本来并不相识的熟客,为了坐下慢慢吃这一碗馄饨,便自觉地挤在一起。凳子多半挤满,而还有不少站着等待的人。

    小葱默不作声地引着三人进入内室,内室里额外支了两副桌椅,以备不时之需。这是专为熟客、贵客或者老板自己的亲戚预备的位置,这时正空置着,迎接林钧倾一行三人的到来。

    内室较之待客的外室,明显简朴得多。卧榻靠着墙,另一侧有一道帘子,此时帘子半敞着,显然是未料到这个点会有客人进来。小葱先走过去拉上帘子,后用搭在手臂上的抹布,仔细地擦起桌子。桌子原本明亮洁净,而今倒因为小葱手上沾的面粉由抹布带到了桌上,而显得似有一层浮灰。

    “几位客官,吃些什么?”小葱郑而重之地问道。

    看着他勉力应对的样子,林钧倾坐着拍了拍少年的背,温和地说道:“不忙,小葱,来坐一会儿,歇歇吧。”

    小葱抿着嘴巴,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林钧倾,摇了摇头。

    “我记得以前坐着也摸得到你的脑袋,想不到这两年你窜得这么快。”

    “说得是,如今看着,倒像个小大人了。”魏鉴也笑道。

    小葱捏着抹布不说话,微微低着头,许是有几分不好意思。

    林钧倾颇为慈爱地看着他,眼睛的余光扫到小葱背后的案几,案上正摊着一摞写了字的宣纸。

    林钧倾握着小葱的手,说道:“小葱,你父亲开始教你写字了啊?”

    小葱点点头。

    林钧倾摊开小葱的手掌一看,果然有数点遗留在手上的墨渍。林钧倾从怀里掏出锦帕为他擦了擦,仍旧擦不去。

    “墨汁就是这样,一旦沾上了,不易洗净。”

    魏鉴问道:“小葱,你喜欢写字吗?”

    “对啊,你要是喜欢,你魏叔叔可以教你,他写得一手漂亮的行楷。”

    “不喜欢!”小葱大声道。

    “不喜欢什么?写字还是行楷?”

    “不喜欢!”小葱大声地重复道。

    “好吧,不喜欢就不喜欢,慢慢学,以后说不定会喜欢的,写字是有用处的,不管你喜不喜欢,一定要好好学,知道吗?”林钧倾耐心道。

    “父亲,什么是行楷?我练得是不是行楷,父亲?”林无双坐在凳子上不安分地动来动去,这时用手摇着父亲的袖子问道。

    “不是,你才练了几天字,就想写行楷了吗?你现在练的是正楷,你这小脑瓜子怎么总也记不住?”林钧倾轻轻敲了敲儿子的脑袋,斥道。

    林无双七岁才开始学写字,林家毕竟崇武,因此对练字一事并不尤为注意,而无双敏锐地察觉到大人态度里的缝隙,也常常耍小机灵偷懒。如今虽然已练了大半年,却还在并未入门的水平。

    “几位客官,吃些什么?”小葱又问一遍。

    “不用管我们,你父亲知道,他一会儿会过来的,你去吧,小葱。”

    林钧倾又拍了拍他的背,小葱听话地走出去了。

    “父亲,那个哥哥,叫什么名字?他是不是没有睡醒?”林无双问道。

    “不是,那个哥哥啊,不擅长讲话。他应该比你大个四五岁,男孩子长个子真是快啊,一晃就这么高了。”

    “比我大四五岁,那他怎么才开始练字?”

    “因为小葱哥哥很不容易,他要帮父亲照料家里的生意,没有那么多时间,知道吗?”

    “好吧,那我也帮你,我可以不练字了吗?”林无双狡黠地说道。

    “你帮我什么?真是个小滑头。”

    忙中不敢怠慢,老谢很快就将馄饨和小料端了上来。不一会儿又拿来一壶酒,恭敬地放上桌。

    “这是桂花酿,现在是九月初,大部分桂花都还未到时节,这是专门去找早开的桂花,酿的新酒,二位尝尝?”

    “尝尝,当然要尝尝,大家都知道老谢酿酒还是有一手的。”林钧倾笑道。

    “老谢,我此次来大约要逗留一个月,待到秋桂香飘十里,你可莫要忘了,为我多囤些桂花,做酒酿圆子啊。”魏鉴神往道。

    “魏公子放心,知道魏公子喜欢,我一定准备妥当。”

    热气扑鼻的馄饨,微甜的新酿,把酒言欢,时光飞快。林无双吃完不久,就倚在父亲身旁睡着了。老谢见到,说不妨去床上躺着,林钧倾谢道:“不必如此麻烦,再说去马场的衣服,躺在小葱床上,多有不便。”

    老谢又道,另有一间内室,是他自己睡的,他天天和面,身上说不上干净,如果公子不嫌弃,可以去躺一会儿。

    林钧倾摆摆手,道:“太客气了,这孩子在马车里已睡了一程,不必管他。”又道,“差不多也要走了,魏兄这人你也知道,最喜欢东逛西逛,我俩好久不见,见了面拼命地聊天,怕是给我家冬儿聊得困了。”

    出了馄饨铺,大约已是八点光景,天完全暗了,街上行人也稀少起来,白天尚还晴朗和煦,到夜晚却又生了寒冷。林钧倾将儿子抱在肩头,和魏鉴不紧不慢地在街上走,马车在后面慢悠悠地跟着,不时听到一声马的嘶鸣。

    魏鉴提着酒壶,二人悠哉地啜饮,闲谈着絮碎的琐事。

    “老谢对这个孩子还是上心,费力地教他写字。”

    “是啊,不过这是应该的,小葱本来就不喜欢开口,又总喜欢自己一个人待着,教会他写字,以后沟通起来总归方便。”

    “老谢不止一个媳妇,上次来我记得他已经有另外几个孩子,没想到他还是肯这样对待小葱。”魏鉴叹道。

    “老谢这人,也很不容易,当时他和他媳妇感情这么好,二人相敬如宾的,是邻里皆知的佳话,谁知道他妻子第一胎生出的孩子这么快夭折,第二胎又难产,小葱能顺利生下来已很不容易了,他妻子自生产后便一直身体不好,疾病不断。上天给了这对母子这么多灾难,不知道日后用什么来偿还。”

    “偿还?我想不过是人的苦命罢了,哪里会有所偿还?我听说老谢的母亲是因为小葱的缺陷,才逼着老谢再娶,我想他妻子在家里的日子只会更不好过。”

    “我应该见过一回他后娶的妻子,是来店里帮忙的,人看着不坏。”

    “光对丈夫不坏有什么用,希望她对小葱也不坏,这孩子因为先天的缺陷,日子已很不好过。”

    “听你说你这回要待一个月?”

    “大致如此。”

    “可惜我过几日便又要出门,只怕无法作陪。”

    “你有公务在身,不必管我,哪像我,一介闲人。”

    “缙安侯最近身体可好?”

    “家父身体倒是不错,只最近不知怎么忽然迷上了养鸟。”魏鉴摇头笑道。

    “我记得上回你写信来说令尊忙着石雕,还问我有没有好的石头,怎么一转就想起养鸟了?”林钧倾道。

    “家父这人,你也了解,喜好风雅,又颇无定性,被人家几句话一忽悠,就能改变主意。”

    “你们真是亲父子。”林钧倾说着,也摇摇头。

    只是聊些平常的话,可是和老友,却像怎么也说不尽。长街上的行人渐渐不见踪影,天上也开始飘起细密的小雨,雨水唤醒植物,也唤醒泥土,荡出幽幽一抹属于自然的独特暗香,平实而使人心醉。

    “魏兄,今日带着冬儿,我怕是要早些回去了。”林钧倾抱歉道,“魏兄去哪里下榻,不如来府上小住几日?家母一直记挂你。”

    “多谢令堂盛情,只是我还是喜欢住在驿站,这样自在些,林兄早些回吧。”

    “你啊你,还是老样子,那我先送你去驿站吧,下了雨咱俩又都没备伞,快上车。”

    “诶,不必不必,正是等这一场秋雨,雨夜独酌,不易乐乎?林兄既要回家,这壶酒我就贪下啦。”魏鉴扬壶而笑,神情安然自乐。

    “你呀,那我先走一步,我怕小家伙淋了雨要着凉,否则一定陪你漫步。”

    “多谢林兄,改日再会。”

    “改日再会。”

    林钧倾抱着儿子上了马车,驶出几里路后不放心地掀开帘子往后看,魏鉴正怡然自得地仰头畅饮,不同于二人对饮时的慢饮小酌,这会儿独自一人,只求尽兴酣畅,在渐下渐大的雨幕中,别有一番疏狂。

    林钧倾将头探出车帘,喊道:“快回去,别着凉!”

    魏鉴笑着扬扬手,依旧是那么自得其乐地悠然地走。

    林钧倾抱着林无双回家后,轻轻拍拍儿子将他唤醒,林无双不情愿地囫囵洗了个漱,又想扎回床上,却被爷爷拎着练功去了。

    王楉涵做了些小菜,温了一小盅低度数的黄酒,鸣龙鸣凤已由侍女伺候着睡下了,夫妻二人可得片刻宁静自由的时光。

    “今日玩得还算尽兴?”

    “不算尽兴,带着小跟屁虫,只好早早回来了。”林钧倾调笑道。

    “去,这样说你儿子,你们爷俩也难得一道出去。魏兄这回来,不来府上小住吗?”

    “他这人最怕被拘着,过几日我也要出门,留他在府里,他多半不自在。”

    “总是要出门,也不多在家里歇几日。”

    “军务。没办法的。”林钧倾刮了刮王楉涵的鼻子安慰道。又故意岔开话题,“小菜不错,这几年,手艺进步多了。”

    “哼,还不是为你。偏生你也没什么机会在家吃饭。”王楉涵嗔怪道。

    “儿子怎么了?出门前你打算和我说什么事情?”林钧倾换了正色问道。

    “我也不清楚,说是你们林家的禁地,冬儿不知怎么回事,稀里糊涂地跑进去了,他和宝儿原本在森林玩,人突然不见了,宝儿慌得哭着跑回来了,把我们都吓一跳。”

    “后来呢?”林钧倾捏着杯子紧张地问道。

    “什么后来呀,后来当然是回来了,这小鬼头,不知道从哪里就跑到了院子里。父亲不让我们出去找,说那里是什么‘神明的栖息地’,我不知道林家还有这么多古怪呢。”王楉涵说道这里,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对了,冬儿昨晚回来,脑袋上带了一个花印子,擦也擦不掉,今天早上倒消失不见了,多稀奇。”

    “我对林家的禁林有所耳闻,不过我也没有进去过,许是先人留下的一些机缘吧,既然父亲没说什么,你也放宽心好啦。”林钧倾宽慰道。

    酌了杯酒,林钧倾倏忽道:“什么你们林家,都嫁进来这么多年了,要说我们林家。”

    “你还是王家的女婿呢,你怎么不说我们王家?”

    “我怎么不说,我以后都说我们王家。”

    “去你的吧,油嘴滑舌。”

    王楉涵说着起身要往外走。

    “诶,干嘛去?”

    “我去看看冬冬,今日这么晚还被抓去练功,不知道小少爷会不会闹着发脾气。”

    “他们才出去一会儿,你这就记挂上啦?好久不见夫君,怎么不见你热切?你放心吧,我爹还收拾不了他吗?坐下吧,陪我一道喝几杯。”林钧倾拉着王楉涵的手令她坐下。

    “你这人,今天是高兴了?说话怎么愈来愈没边没际的?”

    林钧倾拿了只杯子,为王楉涵倒了一杯,又将碗筷推给她,说道:“总也记不住备两副碗筷,小笨妞,我一个人吃宵夜有什么劲儿呢?”

    王楉涵笑笑,举箸慢吃起来。

    “魏兄风度翩翩,一代才子,到底也为情所困。”

    “魏兄果真有意中人了?”

    “是啊,只是是个不该成为意中人的意中人。”

    “什么意思?”

    “已经有丈夫了,魏兄也只好徒劳地空相思一场。”

    “那怎么是好,不如,我们找母亲,为魏兄介绍几个,认识一些新人,兴许他便可以忘怀。”

    林钧倾摇摇头,说道:“自照是个痴情种子,这事儿怕没这么快过去。”转而又道,“不过他这人一向旷达洒脱,我想过些时日兴许他自己便走出来了。”

    王楉涵心想:“再是旷达洒脱的人,在情场中却未必有那一份自如。”嘴上却并不说。

    “对了,你还记得小葱吗?”

    “有印象,不是谢师傅的儿子吗?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可惜母亲身体这样不好,平时一定是照料不周的。”

    “如今是大男孩啦,个子快要及我一边高。虽然智力有些缺陷,好在看起来身体不错。”

    “当真?他如今几岁啦?”

    “应该是十一二岁的样子,他不说话站在那里,却像个十四五的大孩子了。”

    “改日我去看看他,给他买些小玩意儿,他喜欢这些。”

    “好,你一向细心,小葱跟你也尤其亲厚。”

    “我想,要不还是去看一眼冬儿吧。公公一向严格,冬儿要是闹起来,练功真不知道要几点结束。”

    “真是的,别老操心啦,有父亲在,不会怎么样的。冬儿还是很听爷爷的话的。唉,女子就是多心多虑。”

    “好嘛,我要把这话说给婆婆听。”王楉涵轻揪着林钧倾的耳朵戏斥道。

    “莫莫莫,良夜小酌,夫人还请再喝一杯消消气吧。”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