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过得好吗？二个人一起问对方，接着都会心地笑起来。方圆有什么变化吗？我不在的几个月。

    刘忻明深邃地盯着她的眼睛：你在才几个月！没有你的时候，方圆依然是方圆。

    龚唯突然深沉了起来：说真的，为什么我是我？我不是你，不是阿薇，不是方部，而是龚唯。我所到之处，才能感受得到那个圈子的存在和变化，离开了，就像这个地方不存在一样。为什么会是这样？不像电影，全方位地展示一个空间的生活和故事，所有人的。

    不可能有展示所有人的生活的电影。电影是断代史，不是编年史。即使是编年史也是有年限的，不可能有一部电影从原始社会演到今天。

    可是，为什么会是这样？你怎么了？突然这样？我也不知道。突然觉得我所奋斗的一切毫无意义。这一切，似乎都是那么虚伪、无聊，但我却必须变得跟他们一样虚伪、无聊。人生是什么？究竟怎样才不算虚度？拼命赚钱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答案。什么？只有有了钱，你才有心思、才有机会去寻找答案。这跟钱有关？也有，也没有。如果你能做到匡衡凿壁的话。可以凿一时，凿不了一世，更何况，现在的墙壁昂贵得离谱，凿不起。两个天涯沦落人一齐苦涩地笑了。

    怎么样？二个人又同时问对方。

    你不觉得我们二个人有心灵感应。刘忻明试图往爱情的角度引导她。不觉得。双胞胎才有心灵感应呢。刘忻明酸涩地笑了：我很想下放到事务所做业务。这里不是很好吗？世外桃源。如果没有人的话。如果没有人，这个地方还有什么意义？是的，这就是悖论。人创造了它，又污染了它；人使它有灵气，却也使它很压抑人。你不知道的，在总部既辛苦又枯燥，大家都像机器一样，几点钟转动，几点钟上油，几点钟关机，既束缚又没钱赚，去做业务才有无限的空间。在事务所生活了几个月，才觉得总部的生活确如你所说，培训时，还过得挺鲜儿呢。在事务所虽没受到那么大的束缚，但压力很大，业绩的压力。没有压力怎会有巨额利益？这是对等的。没有从天而降的财富，我们不是富二代。可这又是为什么呢？好啦，你那个是探讨不完的哲学问题，也可能渗透着人世轮回的因素，不是我们二个凡夫俗子能够谈论得了的。我们还是谈谈如何迅速赚钱吧，俗是俗了点，却是活命的本钱，是探讨哲学的基础。我一直在奋斗，就为了钱，只是偶然间会愣在那里，突然想，这一切是为了什么？非如此不可吗？不如此又当如何？所以，先如此再言他吧。

    如果，我到某个事务所，你有没有可能和我一起去？刘忻明试探地问。你应该去问房总。我想去哪儿就能够去哪儿的么？我想去BJ，却到了杭州，杯具吧。人生就一场悲剧。只要你不在方圆这个圈子，房总就没资格对你指东道西。刘忻明，你打什么哑迷，我干嘛不在方圆？我的事业将从方圆开始，我将成为一个著名的女CEO，这是我的起点，我先做事务所的销售冠军，再做全公司的销售冠军，然后，做方圆的CEO。自然会有许多同行大公司来挖我。我的事业由此开始大展宏图。不会有任何人和事使我离开，哪怕是爱情。如果我与方圆人相爱……我也不会离开，除非有别的原因和途径。肯定会有办法！事业与爱情是可以兼顾的。

    如果非要牺牲一个呢？刘忻明问。在我这里，没有牺牲。不做选项，我一定有办法兼顾，如果不能，我选择自由。爱情易逝，男人善变。无论到何时，我都不会把我的一生栓在男人身上。最终的决策权一定而且必须在我手里。你太强势了，这样只会让你受伤。算了吧，是男人太脆弱，女人顺从了几千年，稍微有点主见男人就受不了。再说这叫什么强势，这是最起码的独立意识，是做为一个人应该拥有的权力。男人们占有了太久，冷不丁一回归女人手里，你们无法接受。瞧，你们自私又无聊。你看看你，我才说了一句，你就说了一筐。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好像《红楼梦》中宝玉跟黛玉这么说过。我多希望能做你的宝哥哥呀。刘忻明认为自己已经揭开面纱。好的呀，你就当自己是宝玉吧。我帮你去找宝姐姐去。刘忻明只觉得当头一棒：娘的！本想拿来比喻郎情妾意、天生一对，却忘了那是个大悲剧，二人根本没在一起。看来，他们也是无缘。龚唯说：不聊了，我还是去看看吧，很不放心，这个单子我一定拿下，它会使我留在方圆，留在杭州，对我至关重要。祝你马到成功。见到你很高兴。我也是。同样祝你好运。分到了某个事务所，换手机号码前一定通知我。还用说？刘忻明亲自开车送龚唯到加勒比海宾馆。宴席尚未结束，但已接近尾声，她悄悄地在一旁站着。

    饭后，小洁带领大家参观马王堆千年女尸和橘子洲头，小洁系全程讲解员，她的讲解细致、深刻，声音温柔、富有磁性，比专业讲解员更胜一筹，显出方圆接待科的特色与能力。

    橘子洲头因为***一首《沁园春•长沙》而闻名于世：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这里就是诗中所描写的橘子洲头。它是湘江的一个江心小岛，长约五公里，形成于晋惠帝永兴二年（公元三○五年），距今已有一千六百多年的历史。远在唐代，这里就盛产南橘，远销江汉等地。杜甫曾为此写下了‘桃源人家易制度，橘洲田土仍膏腴’的诗句。橘洲，自古以来便是HUN省著名的旅游胜地。古潇湘八景之一的‘江天暮雪’就在这里。小洁姐姐，人人都知道西湖十景，却不知道还有古潇湘八景？是哪八景呢？阿薇问道，小洁微微一笑，轻启朱唇道：潇湘即湖南，潇湘八景是湖南风景之冠，为历代文人学士所称颂．宋代大书法家米芾在湖南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对湖南的山山水水充满了感情，公元1080年他在长沙得《潇湘八景图》如获至宝，爱不释手，随即他以八景图为素材，并结合自己的体悟，借神来之笔，遂作《潇湘八景》诗并序，这八景是指：潇湘夜雨、平沙落雁、烟寺晚钟、山市晴岚、远浦归帆、洞庭秋月、渔村夕照——是陶渊明的《桃花源记》中所述‘武陵人捕鱼为业’的地方，还有一景，就是咱们所在之处，橘子洲的江天暮雪，当冬季大雪纷飞时，白雪江天浑然一色，世间万物寂寂无声，江中商船落帆泊岸，雪光上的暮色像烟雾一样漂浮不定，人的心情也就格外地清冷，思想随着雪花飘舞，令人流连忘返。与杭州西湖的断桥残雪有得一比噢。小洁戏谑地对阿薇说，然后继续讲解道：***对橘洲情有独钟。建国后，他七次到橘洲附近湘江水域游泳。一九五九年六月二十四日，他从武汉来湖南视察，一下火车，就乘车直赴猴子石，下水游了一个多小时，从现在的揽岳亭登上橘洲。一九七四年，***最后一次回湖南，时年八十一岁高龄，十月十五日清晨，他执意乘车到橘子洲头游泳。十二月上旬的一天，他又提出到湘江游泳，因水温太低，只好作罢。一九八二年七月，正式开放橘洲公园，现占地十四公顷，有***诗词碑、颂橘亭、揽岳亭等景点。

    晚餐豪华而轻松，因为所有的工作内容完全结束，即将开始正式的旅行。小洁为大家点了湘菜中最有名的特色菜：红煨鱼翅、辣味合蒸、洞庭金龟、土匪鸭、霸王别姬、冰糖湘莲、五元神仙鸡、湖南腊肉、富贵火腿及剁椒蒸鱼头。又拿了几瓶酒鬼酒：晚上没有什么安排了，多喝点吧，醉了，倒头就睡，反而休息得好。大家觥筹交错了一番，渐渐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神经都放松了，就连一向温婉的孟工也讲起了笑话。是因为大家聊起有趣的方言，常总说：其实杭州话挺好听的，因为南宋时，杭州话是官话，并且吸收了从北宋逃亡来的汴梁人的北方方言，因而杭州话要比上海话、苏州话好懂、大气，不那么娘娘腔。在吸取北方方言的时候，因为杭州人的舌头不那么灵，所以有些变音，比如儿话音，你们北方人说起来很地道，很轻松，一带而过，各么，比如……常总拿起自己的勺子和玻璃杯，看着我，龚唯会意，读“勺儿，杯儿。”她说时只是将舌头两边翘起来，话音自然就带了出来，“儿”字只发半个音。我们杭州人讲这个就讲不出，不如你们北方人的舌头灵巧，‘儿’字一定要独立发一个完整的音，各么，杯子叫杯儿，调羹叫瓢羹儿，男孩叫男伢儿，女孩叫女伢儿，小孩子又通称小伢儿。龚唯笑起来，直言不讳：其实不好听啦，还不如不读‘儿’话音。是的呀，不过杭州人为了显示自己的王者地位和宽容大气，一定要像北方人这样读，久而久之，就变成这样了。大家乐了一回，激起了孟工讲笑话的兴趣：我老家是宁波，我们宁波话比杭州话不知要难多少倍了，宁波话中的‘政策’的发音像‘警察’，‘机遇’的发音像‘妓女’。有这么一个笑话，一个宁波人家中来了一个北方亲威，这个北方人夸奖宁波发展得快、发展得好。这个宁波人就讲：‘我们宁波之所以发展这么快，一靠警察（政策），二靠妓女（机遇），那个北方人吓坏了，连夜就跑回BJ去了。哈哈哈哈。大家笑得前仰后合。小怜一边用手捂着小肚皮，一边说：妈妈，你在家怎么从来不讲笑话的？孟工说：家里哪有那个氛围，好多事情要做的，妈妈忙死了。

    饭后，大家都回酒店后，小洁悄悄地把龚唯拉到一边：阿紫是我们的老导游，服务没得挑，行程中你要备加小心。另外，回杭州后立即督促他们签单，以妨热劲儿一过，温度下降，过了黄金时期。有了好消息，第一时间通知我。恩，一定。小洁，谢谢你。还跟我客气？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们接待的客户如果签单，也有奖金的，反之，就不好交待了。因为，来总部考察的客户签单的多，不签的少。明白！你放心。我志在必得。有任何疑问，别放过冯总，给他打电话，冯总至今保持着全胜的记录，你这个项目他接待是你的福分，有坎坷找他，他比你还紧张呢。跑单的话，你损失的只是金钱，他损失的就是名誉了。好的，谢谢，小洁姐的指点。快去睡吧，这老老少少的团，够你累的。

    不幸被小洁言重，回到杭州后，所有人玩得非常愉快，龚唯倒头睡了一天一夜。睡醒之后是干活儿，她洋洋洒洒地写了四页考察报告，送到常总办公室，这本来应该是常总的任务，但她乐意为他代劳，这让她放心，而常总也乐意她来代写，这让他省心。接下来，常总告诉她，只需要等孟工那边设计好方案，他就可以安排签约了。

    龚唯万分期待。

    然而，期待却变成了等待。接着，等待变成了抓耳挠腮。龚唯在想哪里出了问题，她给常总打电话，常总一直说没问题，万事俱备只欠设计，那么问题肯定出在设计师身上。正值中秋节，龚唯决定到设计师家中拜访，在家里不太容易撒谎。她先到超市里购买月饼，发现，已经没有纯粹的月饼了，都是与红酒啊、点心啊、茶具啊放在一起，包装精美、当然价格也十分昂贵的礼盒。她选了款1088元的，只有六只月饼加一瓶所说是法国红酒，还有一个比较高档的开瓶器。龚唯一边刷卡一边感慨：这到底是在坑谁呀！她要是质监局的，得好好查查，但她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营销员，只要这盒主人也许不会吃的月饼能为她带来想要的效果。她按照孟工身份证上的地址找到家里去，一开门，孟工倒是吓了一跳，龚唯忙举起大红色的喜庆袋子：孟工，中秋节快乐！哎哟，小龚啊，你看看，你还这么客气。快进来，你能来，我好意外。就是让您意外的，没打扰您吧。瞧你说的，看看中秋我们一家三口一起过，今年多个小美女，岂不是锦上添花。小怜，你看谁来了？小怜从屋里走出来：是美女姐姐啊，快坐，我给你泡茶。不用客气。哎呀，你坐嘛，出去旅行时，你那样照顾我们，我为你泡杯茶委屈不了我。龚唯笑着说：那是我应该做的。为客人泡茶，也是我应该做的。爸爸，快来，给你介绍小龚姐姐，她就是我给说的方圆的那个能干的姐姐。一个身高一米八左右、一副学者气质的男人走出来：你好，龚小姐。龚唯忙起身，李先生这样客气，我反倒不自在了，叫我小龚就行。好，你也不必叫我先生，叫老师吧，我本来就是工大的老师。好的，李老师。龚唯本想只是和孟工聊聊项目，不想在她家用餐，她还从未到南方人家里做客，不晓得有什么风俗忌讳，怕反而弄砸了。

    李家十分客气，一再挽留，她反而不好推脱了。来坐，小龚，别把自己当外人啊，我们好歹也一起同居了六天了。孟工笑着说。是的呀，我跟爸爸妈妈说，很喜欢你的，真的，我大学就要毕业了，希望能像你一样独立能干。小怜，那你的目标太低了。大家笑了，入坐。其实，我真没觉得我能干，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能做的。你是当局者迷，我们是旁观者清。你一个女孩子孤身在外，既能把自己照顾得这样光鲜亮丽，又能将工作做得这样出色，单单，你能够找到茶都这个项目，我就佩服你。说实话，我原本想给李老师的一个门生呢，他做的是美国的KB，只是我见你先下了手，常总又那样认可方圆这个品牌，你人又不错，我也就不横插一杠子了。孟工一边说一边瞄了丈夫一眼，看他没有介意才放了心，显然，龚唯很有亲和力，让人一见就心生自己人的感觉。过节不谈公事，小龚，都是家常便饭，你随意，别委屈了自己。哪里，很丰富了。都是孟工的手艺？真好吃。小怜自豪地说：那是，在所有的师娘队伍里，我妈妈的手艺是数得上的。你是老王卖瓜。孟工得意地反唇相讥，小龚，你吃啊。李老师，你觉得小龚怎么样？李老师一直打量龚唯，这早已经让她食不知味了，这句话给使他的打量变成了官方许可的，那眼神像探照灯的光一样在她身上刷上刷下：很好，不错。孟工就等着这句话呢：你的得意门生里，有出色的，介绍给小龚。恩，还真有……龚唯忙说：我现在全心全意扑在工作上，没心思谈恋爱。不耽误，一边工作一边恋爱，不冲突的。李老师说。我和常总也是那么跟她讲的。女孩子不能等的，你现在二十三、四岁，谈谈恋爱就二十五、六岁，结了婚，生孩子时已经二十八、九岁了，再迟就是高龄产妇了。

    龚唯想笑又不能笑：合着她这一生都交待给这一句话了，人生模式若是这样重复、单一的，可以关闭人类创造性的思维了，人生变成了闹钟，到什么点儿做什么事儿，不想做的，被闹醒，稀里糊涂地去拜堂，迷迷茫茫地做了娘，像行尸走肉一样到点吃饭、睡觉、上下班。这种生活真的那样美好，令成批成批的尸身前赴后继、欣然复制。龚唯刚要说什么，手机响了：对不起，我先接个电话。她起身走到窗边：是我，噢，是宋工，好久不见。是嘛？太好了，什么时候？现在？方便，可以的，我过来很方便的。四十分钟，可以吗？好的，呆会儿见。

    不好意思，孟工，李老师，我一个客户，他的老总总算挤出了时间，要约见我。我得马上赶过去。

    你看看，就一心只有工作。孟工瞄了一眼李老师。你们院里有没有年轻人，也可以介绍给小龚。我早考虑过了，没有合适的，我们院里人员偏老，只有一个单身，还是离异带孩子的，万万配不上小龚的。谢谢二位这样为我费心，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大学感谢，谢谢您的午餐。孟工，能借一步说话吗？又是工作吧。孟工打趣她。她们走进书房：关于茶都宾馆的设计方面，您这里有什么困难吗？孟工慢条斯理地说：不瞒你说，确实出了技术上的问题，现有的机房搁置不下你们的机组，如果勉强放下，二台机组离得太近，无法维护。龚唯心里一惊：那，把原来的机组拿出来呢？门不够宽，他们的机房又在地面，门旁都是承重墙，不好拓宽。龚唯心里凉了半截：那……有什么办法吗。她似乎是在问孟工，又似乎在自言自语。我正在想……小龚啊，我问你，孟工突然话题一转，轻声说：你们公司对于设计师，有……设计费吧。龚唯暗叫不好，之前承诺常总，由他代为转交，还是不说透为妙，不然，全部泡汤了。考察过的项目如果签不来，她的罪过就大了。有！肯定有的！这是这个行业的潜规则。设计师只要不对签约厂商横加阻拦，无论谁中标或者签约，都有一至二个点的回扣，美其名曰：设计费。孟工放心了。你这样，明天，你带个你们公司的技术专家，陪我一同看看图纸，想想办法。凡是问题就是解决方案，只是没有找到而已。好的，明天我到贵院去拜访您。那我先走了。龚唯一边拿起公文包，一边跟大家道别：李老师，不好意思，打扰了，改天一起喝茶，一定带上小怜，我与小怜很投缘。好的，小唯姐姐，再见。孟工把月饼袋拿出来，客气着：小龚啊，你也不容易的，我们家不缺月饼，我没拿你当外人，不如你拿回去送别的客户。瞧您，孟工，您这是嫌我买的礼品不对路喽，可是中秋节，我实在想不出来不送月饼的理由。您留着，借花献佛也是好的。再见。